城南,废弃的纺织厂。
即使是在白日里,这栋庞大的建筑也透着一股阴森。破败的窗洞像一只只盲眼,沉默地凝视着闯入者。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尘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若有若无的**甜腥。
警戒线已经拉起,蓝红闪烁的警灯切割着厂区空地上的光与影。
傅沉岩到的时候,现场初步勘查的民警正白着脸从厂房里退出来,看见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赶紧上前:“傅队,里面……有点邪门。”
傅沉岩没说话,只略一颔首,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掀开警戒线弯腰钻了进去。他穿着简单的黑色战术长裤和一件深灰色T恤,肩宽腰窄,动作间能隐约看到布料下紧绷的肌肉线条。
厂房内部空间极大,光线昏暗,只有高处破漏的屋顶投下几束惨白的光柱,照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机器早已搬空,只留下一些锈蚀的基座和凌乱的电线。而在厂房正中央,那片异常干净的空地上,躺着一个人形的东西。
说“东西”,是因为那已经不太像一具完整的尸体。
更准确地说,那是一个被精心“摆放”过的现场。尸体仰面躺着,衣着整齐,甚至能看出生前的体面。
但诡异的是,尸体的胸腔和腹腔被完全打开了,内脏却不翼而飞,空荡荡的体腔内,被塞满了某种枯萎的、暗紫色的藤蔓状植物,那些干枯的枝叶从敞开的肋骨下蔓延出来,纠缠在尸体周围,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圈。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清瘦身影,正背对着门口,蹲在尸体旁。
是林絮。
他戴着口罩和发套,只露出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专注地检查着尸体周围的那些枯藤。即使是在这样令人作呕的环境里,他的背影依旧挺直,带着法医特有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傅沉岩走过去,靴底踩在积年的灰尘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停在林絮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目光先扫过整个现场,最后落在那具诡异的尸体上,眉头拧紧。
“有什么发现?”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显得有些低沉。
林絮没回头,声音透过口罩,带着惯有的清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傅队这次来得倒快,没在路上先喝杯咖啡?”
傅沉岩额角跳了一下。上回一个案子,他因为堵车晚到了几分钟,被这姓林的阴阳怪气了好几天。
“少废话。”他懒得在这种时候跟他斗嘴,蹲下身,凑近了些观察尸体颈部,“致命伤是什么?”
“初步判断,颈部机械性窒息,勒痕符合绳索特征。但……”林絮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极轻地拨开尸体颈部的皮肤,那里除了明显的索沟,还有一些细微的、不自然的黑色纹路,像是皮下的血管变成了墨线,“这些纹路,还有体腔内的植物,都不正常。需要回去详细解剖化验。”
他的声音平稳,条理清晰,但傅沉岩还是敏锐地捕捉到那一丝极细微的停顿。
“又是那种‘不正常’?”傅沉岩抬眼,看向林絮。他们最近接手的几个案子,多多少少都透着点科学难以解释的邪性,局里私下已经有些风言风语。
林絮终于侧过头,瞥了他一眼。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瞳色很浅,像蒙着寒雾的玻璃珠。“在拿到确凿证据前,我不做无谓的推测。傅队要是等不及,可以自己先猜猜看。”
傅沉岩被他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大了点,带起的风拂动了林絮白大褂的衣角。
“行,你专业。”傅沉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转身走向旁边正在取证拍照的技侦同事,“周围搜索情况怎么样?找到丢失的内脏或者可疑足迹了吗?”
技侦同事摇摇头:“傅队,邪门就邪门在这儿,除了被害人和最早发现尸体的那个流浪汉的脚印,周围干净得吓人,像是……像是东西自己走进去,然后躺下被剖开的。”
一股寒意悄无声息地爬上在场几个警察的脊背。
傅沉岩脸色更沉。他重新走回尸体旁,这次,他站到了林絮的对面,隔着那具充满仪式感的尸体,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每一个细节。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在这里似乎更浓了些。
林絮似乎完成了初步的尸表检验,他调整了一下蹲姿,准备伸手去检查尸体头部下方是否有垫压物。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地面枯藤的瞬间——
毫无预兆地,傅沉岩和林絮的身体同时猛地一僵!
那不是来自外界的声音,而是直接、蛮横地炸响在他们各自的脑海深处,冰冷、机械,不带任何人类的情感:
【检测到高匹配度目标:傅沉岩,林絮。】
【诅咒‘心锁’绑定成功。】
【规则:绑定双方需在72小时内,建立并确认恋爱关系。】
【倒计时:71:59:59。】
【违逆规则者,即刻触发‘即死’机制。】
【祝你们,恋爱愉快。】
那声音消失了,来得突兀,去得也干脆。
厂房里只剩下技侦人员偶尔的低语和相机快门的“咔嚓”声。
傅沉岩和林絮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傅沉岩半蹲着,一只手还撑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林絮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
几秒钟死一样的寂静。
傅沉岩猛地抬起头,视线如鹰隼般射向对面的林絮。几乎是同一时刻,林絮也抬起了眼。
两个人的目光在充满尘埃的光柱中狠狠撞在一起。
没有言语。
但彼此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惊骇、荒谬,以及一丝被强行侵入精神的震怒,清清楚楚地映照在对方的瞳孔里。
不是幻觉。
他们都听到了。
那玩意儿……是真的。
傅沉岩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粗重的喘息。他看到林絮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浅色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一种近乎仓惶的、被冒犯的冰冷怒意在那片寒雾下涌动。
林絮率先移开了视线,猛地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站起身。动作快得甚至有些踉跄,白大褂下摆拂过地上的枯藤,带起几片干枯的碎叶。
“收拾东西,准备移送尸体。”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冷,几乎能掉下冰碴子,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极力压制下的不稳。
傅沉岩也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在原地定了两秒,然后猛地转身,大步朝厂房外走去,扔下一句:“扩大搜索范围!查最近所有的失踪人口报备和精神病院出院记录!”
他的背影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只有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双手,泄露了他内心远不如表面展现的那般镇定。
阳光从厂房破败的门口涌入,有些刺眼。
傅沉岩站在光与暗的分界线上,深吸了一口外面相对新鲜的空气,却感觉胸口那股莫名的滞涩感丝毫没有减轻。
七十二小时。恋爱关系。死。
这几个词在他脑子里疯狂冲撞,搅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厂房内。
林絮正指挥着助手将尸体装入裹尸袋,侧脸线条冷硬,抿紧的唇瓣毫无血色。
傅沉岩烦躁地抹了把脸。
操。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傅沉岩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
他坐进驾驶座,车窗大开,燥热的风呼呼地灌进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烦闷和那股挥之不去的荒谬感。
恋爱?和林絮?
那个字迹潦草得像鬼画符、验尸报告写得比法医教材还拗口、随时随地能用最平静的语气把他噎个半死的林法医?
还不如直接让他去跟持枪歹徒搏斗来得痛快!
脑海里那个冰冷的倒计时却在无声地跳动,提醒着他这不是玩笑。即死机制……他见识过太多死亡,却从未想过自己可能会以这种离谱的方式终结。
他烦躁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鸣叫。
突然,副驾驶车门被拉开。
林絮坐了进来。
傅沉岩皱眉,道:“你坐我车干嘛?”
林絮眼皮也不抬一下。
“谁非要我来现场的?把我送回去。”
傅沉岩顿时无言,林絮今天休息,他强拉林絮过来,就是不想看他过舒服日子。
傅沉岩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回市局的路程,压抑得令人窒息。
警车平稳地行驶,窗外是流动的城市街景,喧嚣而富有生机,却丝毫无法穿透车内凝固的空气。
傅沉岩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他目视前方,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岩石。
副驾驶座上,林絮偏头看着窗外,只留给傅沉岩一个冷冰冰的侧影。
他摘掉了发套和口罩,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下颌,只是那脸色比平时更白,唇瓣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那机械音如同跗骨之蛆,在他们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砸得人头晕眼花。
【72小时内,建立并确认恋爱关系。】
【违逆规则者,即刻触发‘即死’机制。】
荒谬,滑稽,不可理喻。
却又真实得让人脊背发寒。他们都不是会轻易产生集体幻觉的人,更何况,那声音带来的某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威胁感,做不得假。
“咳。”傅沉岩清了清嗓子,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刚才……”
“专心开车。”林絮打断他,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在厂房里瞬间失态的人不是他,“我不想因为你的分心,再给法医科增加一具需要解剖的尸体。”
傅沉岩额角的青筋蹦了一下,差点一脚踩上刹车。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把涌到嘴边的怒骂咽了回去。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尽管他非常想揪住这高冷法医的领子,问问他到底他妈的在搞什么鬼,或者这见鬼的“诅咒”是不是他弄出来的新把戏。
但他知道不可能。林絮或许是个讨厌的、吹毛求疵的工作狂,但绝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更何况,那声音是同时出现在他们两人脑子里的。
“你有什么头绪?”傅沉岩换了一种问法,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绷。
林絮终于转回头,目光落在傅沉岩紧绷的侧脸上,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具待解剖的标本。
“没有。从医学、生物学、甚至目前已知的物理学角度,都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倾向于某种未知的精神干涉,或者……”
他顿了顿,吐出两个字,“超自然。”
连“超自然”这三个字都从林絮嘴里说出来了。
傅沉岩的心沉了下去。连最讲究证据和科学的林法医都不得不承认其非常理性,事情恐怕真的麻烦了。
“也就是说,我们可能真的被一个……‘诅咒’缠上了?”傅沉岩的声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荒谬感。
“在排除所有科学可能性之前,保留意见。”林絮移开视线,重新看向窗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甚至带着点分析案情的刻板。
“但基于‘宁可信其有’的风险规避原则,建议暂时将其视为真实威胁进行处理。”
“处理?怎么处理?”傅沉岩几乎要气笑了,“按照那鬼东西说的,谈恋爱?我和你?”
他刻意加重了“谈恋爱”和“我和你”这几个字,语气里的嫌弃和抗拒几乎要溢出来。
林絮的侧脸线条似乎更冷硬了几分。“理论上,这是目前唯一的解。除非你能在71小时……”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那动作精准得如同机器,“……48分内,找到解除诅咒的方法。”
傅沉岩不说话了。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拐进市局大院,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一把拉起手刹,甚至没等车完全停稳,就推开车门跳了下去,砰地一声甩上车门,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办公楼走去。
林絮坐在车里,看着那个暴躁得像是要炸开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那里,血管正不受控制地突突跳动着。
他也觉得荒谬,也觉得抗拒,甚至有一种被严重冒犯的恶心感。
但理智告诉他,恐惧和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如果那个“即死机制”是真的……他闭上眼,脑海里闪过解剖台上那些因为各种原因失去生命的躯体。
他不想成为其中之一。更不想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下车,整理了一下丝毫未乱的白大褂,迈着和往常一样平稳的步伐,走向了另一边——法医中心的方向。
暂时,他需要一点空间,独自消化这枚炸雷。和傅沉岩……建立恋爱关系?
林絮闭上眼,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宁愿立刻躺上自己的解剖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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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刑侦支队办公室。
还不到正式上班时间,办公室里只有几个熬夜查案挂着黑眼圈的同事,正捧着咖啡强打精神。
当傅沉岩拎着一个与他的硬汉风格极其不符的、印着卡通兔子图案的纸袋走进来时,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傅队今天……画风不对啊。
傅沉岩像是完全没注意到那些探究的视线,他脸色黑得像锅底,径直走到林絮的办公桌前——那桌子干净整洁得令人发指,所有文件分门别类,摆放得一丝不苟,连支笔的角度都像是用尺子量过。
他盯着那张空着的椅子看了两秒,然后像是完成某种极其痛苦的任务般,动作僵硬地把那个卡通纸袋,“咚”地一声放在了桌子正中央。
袋子里飘出食物温暖的香气。
一个熬夜的小刑警忍不住凑过来,好奇地问:“傅队,这……给林法医带的?”
傅沉岩猛地转头,眼神凶得能杀人:“不然呢?怕他饿死在解剖台,没人验尸!”
那小刑警被吓得一缩脖子,赶紧溜了。
其他同事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得,这俩人肯定又杠上了,傅队这是新型挑衅方式?送早餐恶心人?
就在这时,林絮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从门口走了进来。他显然也看到了自己桌上那个突兀的纸袋,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人身上,期待着新一轮的唇枪舌剑。
林絮走到桌前,目光扫过那个卡通纸袋,又抬起眼,看向一脸“老子很不爽别惹老子”的傅沉岩。
他没有像众人预料的那样冷嘲热讽,也没有直接把袋子扔进垃圾桶。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林絮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打开了纸袋,从里面拿出一个还温热的三明治,和一杯密封好的豆浆。
然后,他掰开了一次性筷子。
动作优雅,从容不迫,仿佛在进行某种精密操作。
他抬眼,迎上傅沉岩几乎要喷火的目光,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谢谢。我也是怕傅队猝死在办公室,没人主持大局,案子堆积。”
傅沉岩:“……”
众人:“!!!”
这什么情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林法医不仅接受了傅队的“挑衅早餐”,还……“道谢”了?虽然这道谢听着怎么比骂人还别扭?
更让他们目瞪口呆的是,傅沉岩虽然脸色更黑,却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居然没反驳,转身就走回了自己的办公桌,抓起桌上的凉掉的隔夜咖啡灌了一大口。
而林絮,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旁若无人地,小口吃起了那个三明治。他吃得很慢,很仔细,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在分析食物的成分结构。
几个眼尖的同事,目光在傅沉岩和林絮之间来回逡巡,忽然注意到了某些之前被忽略的细节。
傅队今天穿的是一件休闲的立领夹克,但在他偶尔抬手或者转头的时候,领口下方,隐约露出了一小片暧昧的、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吻痕?
而林法医,他今天白大褂的领子似乎比往常立得高了一点,但在他低头吃东西时,锁骨位置,一抹清晰的、带着齿痕的红印一闪而过……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种更深的、带着八卦与震惊的沉默。
这两人……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表面上,一个咬牙切齿送早餐,一个面无表情接受还“道谢”。
背地里,吻痕?牙印?
这他妈是死对头该有的样子吗?!
傅沉岩感受到那些灼热的视线,烦躁地耙了耙头发,低骂了一句:“看什么看!都不用干活了?!”
众人立刻作鸟兽散,但彼此交换的眼神里,充满了“有情况”、“绝对有情况”的兴奋光芒。
傅沉岩坐回椅子,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昨天废弃工厂案的初步报告上,但那些文字像是漂浮在水面上,根本无法进入大脑。
他能感觉到林絮坐在不远处的身影,能听到那人极其轻微的咀嚼声。
脑海里,那该死的倒计时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恋爱……确认关系……
他妈的到底该怎么确认?!难道要他走到林絮面前,对着那张性冷淡的脸说“我们谈恋爱吧”?
光是想想,傅沉岩就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而另一边的林絮,看似平静地吃着早餐,握着豆浆杯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三明治的味道其实不错,豆浆也是温热的,恰到好处。
但这感觉,糟糕透了。
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一场拙劣的、被迫的表演。而唯一的观众兼搭档,是那个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傅沉岩。
他抬眼,看向傅沉岩的方向。那个男人正对着电脑屏幕,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暴躁气息。
林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路,似乎只有一条。
但怎么走,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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