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细的嗓音在落针可闻的殿内显得尤为刺耳。
谢骥尧听得厌烦,眼中寒意凛然,他嗤笑一声。
“我倒要看看,谁敢杀我。”
“你——你放肆!”
那太监瞪大了眼睛,手指谢骥尧,被他目中无人的态度堵到指尖发颤。
谢骥尧可不会惯着他。
“李顺,你这手若无用,本王也可帮你砍了送人。”
冒犯的食指即刻收回,就连视线也一同逃避。
对上这位摄政王,所有的胆量似乎都是笑话,更何况李顺觉得,他是真能干出这事儿来的。
谢骥尧这两年来越发擅专,人之所及,风声鹤唳。听说不少官员皆是断送在他手,行事更是手段残酷,叫人不齿。
而李顺不过是个小小太监,就算能在殿前听用,想要对峙也不过是蚍蜉撼树,自寻死路。
“婚事已定,摄政王还是回府好好准备吧,切莫亏待了未来王妃。”
李顺无用,还是小皇帝稍显稚嫩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谢骥尧立身如竹,就连衣衫也一丝不苟。他与小皇帝对视片刻,终究还是退了一步。
“是,臣遵旨。”
随后只一拱手就走了出去,侍卫暮山一直候在殿外,见他出来,立即跟上。
“皇上你看他……”
殿内,李顺又想指摘谢骥尧的无礼,可一想到方才的恐吓,忙不迭将话咽了回去。
偷偷打量一眼小皇帝,就见他方才面上还维持的体面和煦,在谢骥尧转身的瞬间消失无踪。
“皇上——”李顺刚想再添把火,就被小皇帝沉着脸打断。
“婚事既成,太后想来会满意了?”
他小小年纪便学会了威严的表情,李顺直面着这冷寒,心道气场倒是和那谢骥尧有几分相似,也亏得他们这亦师亦臣的关系。
其实除去摄政王的身份,谢骥尧还是先皇钦点的帝师,自小皇帝登基后便一直身负教导之责,刚登基那几年他与小皇帝关系还算和睦,只是这两年渐呈紧张之势。
“皇上错怪太后娘娘了,她也是一心为了您着想啊!只要林家小姐嫁入摄政王府,那这摄政王便不再是皇上您的威胁,这可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儿,您说是不是?”
李顺笑容谄媚,可态度却不见得有多恭敬。
他本就是太后身边的人,如今留在小皇帝身边,是何作用大家都心知肚明。
小皇帝冷嗤一声,内心的厌恶更甚。
这李顺就像黏在身上的屎,非得从头到脚反复清洗,再将被沾上的衣物扔掉,才能勉强算干净。
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只想让这烦人精立刻消失在自己跟前。
“那皇上您先歇着,奴才这就替您去给太后娘娘回话。”
见小皇帝点了头,李顺立即躬身后退,直到殿门外才转身,脸上的谄媚瞬间消失,脊背收直,睥睨着周围几个小太监。
“走——去慈宁宫。”
……
太后听得李顺的转述,面上难掩欣喜。
“这孩子还真是……”
她不过是前些日子换了法子,温声细语地同小皇帝挑唆了几句,再细数上林家和谢骥尧结亲的许多好处,他竟真就听进去了,再不似从前那样对自己万般抵触。
这转头就下了旨意,看来还得是这诱哄之法有效。
从前她想着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总该有几分听话,态度便有些过头,谁知这孩子也是倔得离谱,一点也不像他那个太子哥哥般孝顺听话。
这般想着,太后心里忽而又觉没底:“你确定皇帝是下旨给谢骥尧赐和雪儿赐婚了?”
李顺毫不犹豫地点头,她的心这才彻底落肚。
如此,便只待雪儿嫁入摄政王府了。
……
谢骥尧刚走到宫门口,一个太监打扮的人低着头脚步匆匆,竟不小心撞了上来。
“摄,摄政王饶命!”撞人的人反到被撞倒,却只能赶紧跪地求饶。
周围几个宫女瞬间被这动静吸引了视线,见是摄政王又赶紧埋下头去匆匆离开,只敢远远地小声议论。
“完了完了,冲撞了摄政王怕是小命不保!”
“噤声,别被他听见了。”
……
谢骥尧指尖在手心捻过。
暮山刚想出手,却听他开了尊口,竟是轻易饶过了这莽撞的太监。
“滚。”
那小太监忙千恩万谢地逃了。
宫外的摄政王府马车等候已久,金顶朱轮,四角垂玉铃,车身用黄花梨木,宽大又气度非凡,正符合摄政王的身份。
车凳早就备好,谢骥尧上车入座,衣裾没添一丝褶皱。
他端坐着翻开手心,赫然是一张字条。
正是方才那小太监撞过来时,趁机塞到他手里的。
修长的指节轻易就将字条捋平,有待精进的龙飞凤舞很是眼熟,分明是小皇帝所写:
[摄政王妃乃南云王之女。]
谢骥尧的目光就凝在最后五个字上,眸色幽深。
半晌,淡淡评一句。
“幼稚,莽撞。”
“看来还得再加些课业。”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摄政王府门口。
马夫看了一眼王府朱门巍然,熟悉的压抑感扑面而来,门口两座五爪狮面露凶相,哪怕已见过许多次,他也控制不住心中恐惧。
谢骥尧刚在正厅落座,就有小厮熟练地端了一盆清水过来,上头的巾帕明显是刚刚晒过的蓬松。
他仔细净过手,这才叫来王府的总管宋由。
“明日起,准备迎娶王妃所需的一应事务,预计……”他的视线看似落在宋由身上,实则出神,“预计三个月后完婚。”
宋由和暮山皆是一愣。
啊?王爷要成亲了?
何时三书六礼的?
谁家女郎?姓甚名谁?
怎的先前没一点风声?
不等他们疑惑完,谢骥尧又想起什么。
“就按顶制的规格准备,不可亏待。正房搜寻些南云的常见之物添置。”
“要好。”他补充。
原来未来王妃是南云人?
宋由立即正色,迅速估摸了大婚所需费用,正有些犹豫该如何开口,就被谢骥尧敏锐察觉。
“有何不妥?”
“王爷,这怕是笔不小的花费,您……”
“用就是,不必按寻常府中节制的惯例。”
这样大方?宋由暗叹。可见这位未来王妃的分量,他噙着笑满身动力离开。
暮山听着,心里也隐约有了猜测。
“王爷,可是皇上……?”
“木已成舟,照办就是。”
谢骥尧此刻并不想深入谈论此事,他本就没想过娶妻生子,这样的俗事只会耽误他的大计。
说来,早年母亲也没少给他相看,也有许多矜贵世家主动上门,可到底都被他搪塞了过去。
孑然二十三年,竟还是要成亲,且不由自己做主,真是可笑。
谢骥尧看向屋外,春日暖阳洒在院中,却还是觉得有些凉。
这座冰冷的宅院,就算多出一个王妃,想来也不会有太多变化。
南云王之女……
就是那位曾得先皇赞誉的昭仪郡主吗?
也好,只要她恪守主母之责,不惹祸端,这摄政王府便有她的容身之处,他也尽力与她……相敬如宾。
谢骥尧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喟叹一声,闭目靠上椅背,难得松懈。
宋由的动作很快,不过七八日便按着谢骥尧的意思准备好了彩礼,就连大婚所需的一应用品也全都购置齐全。
将彩礼单子呈给谢骥尧过目时,上头奇珍异宝之繁,他居然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未来王妃果然不一般,宋由心里有了计较。
“您的喜服,已经请了京中最为出色的绣娘赶工,两个月就能成,还有……”
宋由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谢骥尧皱了眉。
“嗯,一切你安排就好。”
宋由立刻闭嘴,极有眼色地退下。
只是王爷这捉摸不定的态度,叫他有些拿不准,只好寻来暮山打听打听。
“你说王爷到底是看重这位王妃,还是不看重?”
暮山抱着自己的剑也陷入了困惑。
“应当……是不看重的吧?”
“可那一单子彩礼可不是小数目,哪里像王爷从前的作风?”
宋由看着彩礼单子很是困惑,可眼看暮山摩挲下巴,同样没头绪的样子,彻底泄气,甚至还有些嫌弃:
“罢了,就知道问你也白问。”
……
南云王府那边的准备也是如火如荼,燕昭棠看着府中终日忙碌的众人,不时觉得自己好像个置身事外的外人。
又不时问问自己,就要成婚了?
总觉得没什么实感。
燕昭棠的嫁妆准备了足足十车,每个箱子都是实打实的塞满。
这她都觉太多,娘竟然还想再加,被她用路途不便为由撒泼打滚地拒绝,这才作罢。
随嫁的还有谢茹芸安排好的一众奴仆,从丫鬟到厨娘一应俱全,就怕她去了京城处处不习惯。
只可惜喜服是着急赶制,并不如谢氏想象中那般隆重华美。
到底是委屈了小女儿……
出发这日,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出现在府门前。
南云王府只在燕昭棠的闺房外挂了红绸,府外却瞧不出分毫嫁女的痕迹。毕竟皇帝交代让南云王之女从宫中出嫁,也算是抬举,燕家人不好僭越。
谢茹芸看着女儿上了马车,转头埋在南云王的肩上泣不成声。
燕昭棠撩开车帘,在马车里笑得灿烂,她最是知道这抹笑容能惹人喜爱、逗人开心。
“照顾好自己!等我到了京城便给你们来信!”
车轮声滚滚,谢茹芸根本不敢回头去看,只是再难见面的念头反复碾磨着她的心,踌躇半晌终是快步追了上去。
她牵住女儿自车窗递出的手,哪里顾得上什么矜持体面。
“昭棠,我的女儿!若真遇着什么事儿,就回南云来!”
“知道了娘!快回去吧,跟车危险!”
燕昭棠声音里的压抑的颤抖就快溢出,心像是被苦水淹透,密密麻麻叫她无处可逃。
她松开了谢茹芸的手,躲进车内,泪水如珠如线般滚落,在裙摆上洇成片片水痕。
微月和妙思是她身边一同长起来的丫鬟,在一旁看得也忍不住落泪。
从小到大,何曾见郡主哭得这样伤心?
一人用手帕替她擦着脸颊的泪水,一人轻轻抚背。
直到马车出了南云府城,燕昭棠才勉强停歇,她伸手扯过妙思手中的手帕,在自己脸上胡乱擦了一把。
车外桃红柳绿,芳菲满径。车内时不时飘出的抽泣声,伴着车轮滚滚,一路乘风跨入绿树荫浓的夏日蝉鸣。
摄政王大婚,惊动整个京城。
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皆是不敢置信。
原以为摄政王是谁家女儿也瞧不上的,谁料他竟毫无征兆地盯上了南云王之女。
可外人大多是从震惊到接受,最为恼火的却是慈宁宫的那位。
金银瓷器连绵不绝的碎裂声自慈宁宫传出,殿外的热气卷进来,灼得太后气血翻涌,最后只能靠在软榻上气急败坏。
“那个小-畜-生,竟敢这样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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