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9年5月份,年仅十五岁的东魏天子元善见正式迎娶高欢次女做了皇后。
得知元善见娶了高澈的消息之后,李祖娥又是郁郁不乐了许久。
而更令她郁闷的消息是,那李萱华口里的高慎竟然真的为了她不顾众人反对休弃了自己的原配夫人崔氏。
而李家便也应诺,将李萱华嫁给了高慎。
李萱华和高慎的婚事定在初秋时节,风高气爽,李祖娥特意也缠着父兄带她一同前往祝贺。
她心里也想着,以后嫁了人,怕也都是再难和阿萱多见一面了。
李祖娥还花费数日,亲手为李萱华雕刻了一尊佛像作为贺礼,希望能够佑其从此平安顺遂。
高慎是高欢所倚重的心腹,因此高家、元氏、朝中百官都来了许多祝贺的人。
而两人的婚礼隆重且盛大,宾客如云。
李祖娥远远瞧去,见那高慎长得虽然不算难看,却和自己父亲差不多大,那李萱华都可以做他的女儿了。
然而这种情况在东魏其实也再常见不过,而这高慎竟然也愿意为了李萱华休掉原配妻子,该说其情深还是薄情?
李祖娥年幼,尚且想不明白,只觉得心绪复杂。
听说高欢也特意派了世子高澄前来祝贺。
李祖娥之前听得高澄事迹,此时见他也来不由得好奇张望。
只不过一直都没有见到那个所谓的高世子。
而她在酒宴上也一直无法近得李萱华的身。
直到李萱华和高慎拜完堂行完礼,李萱华被送进了内室,李祖娥才寻到了时机,鼓起勇气偷偷溜出,连忙跟了上去想着把自己的礼物亲手送给她。
此时高府前面热闹非凡,根本无人注意到她这么一个小姑娘。
李祖娥问了李萱华的院子往里一路走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来到喜房附近,奇怪的是,那院内竟一个侍女都没有,只隐隐瞧见两个侍卫远远站在院子外面。
李祖娥本以为是高慎的人,却骤然听到那喜房中传来一声惊叫:“高世子,你要做什么?!”
高世子?高澄?
他怎么会在阿萱的喜房里?!
此时站在李萱华面前的,正是那高欢的嫡长子,高家的世子爷高澄。
他生得确实俊美风流,只是此时一双凤眸只贪婪的望着眼前如花一般娇美妩媚的新娘子。
“本世子当是什么天仙竟让那高仲密休妻再娶,如今一见,果真绝色。”
李萱华还震惊的没能说出话来,高澄又弯腰凑近笑嘻嘻地道:“本世子比起高仲密那个老家伙如何?今夜不如先让我当一回快活新郎。”
说罢他便纵身扑了上去,却扑了个空。
李萱华已经躲了开来,她跑到门口却发现门已经被锁住了,她高声叫嚷外面却无一人应答。
高澄侧身坐在喜床之上,不慌不忙地看着李萱华惊慌失措逃跑的模样,只微微笑道:“别白费力气了。”
他的声音慢慢悠悠的,笑着望向李萱华,眸底却如同压着一只即将伸出利爪的凶狠猛兽。
“这院子里,如今只有本世子的人。”
高澄笑的肆意张狂,一副人畜无害又嚣张跋扈的模样。
“美人不妨猜猜,今晚高仲密那个老家伙,还回不回得了新房?”
惊骇恐惧在这一瞬间涌上李萱华的心头,她靠在门上。
喜房内红烛垂泪,在此刻却如同化作诺大的囚笼枷锁,将她困在其中。
她也曾想过自己的新婚之夜,却从未想过高澄会如此胆大包天、明目张胆闯入她的新房内。
她此前还警告李祖娥远离他,却没想到高澄会将目光投向自己。
李萱华并不记得自己见过高澄,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惹来这位东魏权势滔天的世子爷的觊觎,要在新婚之夜凌辱糟蹋自己。
他怎么敢……
怎么敢在下属新婚之夜的时候如此侮辱下属的妻子?
怎样的人才会不顾礼法、人伦和世俗干出这样的事情?
李萱华此时才真真正正觉得,高澄就是个胆大包天的色坯子。
他的放肆无耻简直超乎了外界所传,更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而她此前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女,面向此时此刻完全慌了心神,没了主意,只惊惧的看着高澄朝着自己一步一步走来,身子却像是被人下了药般动弹不得。
而此时的李祖娥已经悄悄挪到了庭院外的那棵桃树边上。
她知道此时新房外面守着的是不是高慎的人,她硬闯是闯不进去的,如今跑出去找哥哥他们怕也是来不及了,便索性豁出去了。
幸好她小时候在李家也爬树爬惯了,此时矫健地三两下就上了桃树,又通过桃树上了那喜房上的房顶。
而她身姿娇小,并未引起那侍卫的注意。
李祖娥悄悄掀了屋顶的三四片瓦,透过窟窿便看见那所谓的高世子竟已经一手捂住了李萱华的嘴唇,一边将李萱华压在了喜床之上。
李萱华呜咽着挣扎着,衣襟已经半开。
李祖娥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又掀了好几片瓦,并拿起其中两三块就狠狠地砸了下去。
瓦片从天而降,在地上砸的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声响,也惊动了正俯在李萱华身上试图无礼的高澄。
趁他愣神之际,李萱华被松了双手的禁锢,拔了簪子就往高澄身上刺。
而李祖娥此时又在上方扔了一块瓦砸了下来。
高澄下意识抬头时,李萱华的簪子就已经刺往了他的肩膀,幸好高澄反应极快,躲了过去,簪子只在他的胸口划破浅浅一道血痕。
李萱华顺势又是一脚踢了过去,高澄被踢了一脚,半跌到床下,已然怒吼:“来人。”
门被打开时,李萱华已经衣裳凌乱地往外跑去。
两个侍卫站在门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撞开。
高澄脸色铁青,也没有去追李萱华,只是站起身来抬头往上看去,只见新房之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而李祖娥听见高澄的怒吼,又见李萱华衣裳不整地跑了出来,也打算开溜,却因为内心的紧张害怕,刚站起身就脚下一滑,整个人往下面跌了去。
她惊叫一声,本以为就要摔死在这里,却突然被一只手揽住了腰肢,直接抱着飞了出去。
李祖娥飘飘然落地时,竟然已经不在高慎府内了,抬眸看去时,那面前穿着黑裳的男子,竟是她曾朝思暮想的人。
东魏帝,元善见。
她惊喜地瞪大眼睛,瞬间将心里的恐惧紧张抛掷九霄云外。
“善见哥哥!”
元善见似乎依然没有变。
他的眼神依然柔和,像一片云,又像是变了许多。
他高了很多,亦瘦了很多,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俊秀的面容流露出疲惫。
李祖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傻傻问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是啊,他应该在深宫,而不是在这儿。
可是,他又该怎么告诉她,告诉她自己那无法抑制的想念,想念他还不是东魏君王的日子,想念那些曾经和她看过云、赏过雨的日子,也想念……
想念面前这个天真的她。
他想念她,又怕见到她,却又在得知她会随父兄来参加高慎婚礼时,不顾危险的偷偷前来见一见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瞧上她一眼。
他想问她,是否怪自己娶了别人做皇后。
他想知道,她究竟在不在意,她会不会怨自己,可是他终究不敢问出口。
他怕……
就算问了,就算得知了那份情意,他也护不住。
他如今已经不是元氏那些王爷世子,他只是高氏手里的傀儡天子,他根本无法选择自己爱谁,要谁。
他的性命都时时刻刻悬于利刃刀剑之下,他的皇权笼罩在高氏一族的阴影中。
他不是什么天子。
他只不过也是那宫城里的一个囚徒罢了。
他又怎么舍得让她…
让她和自己一样,困在那高高的宫墙之内,做个担惊受怕的囚徒,然后承受着凶险难测的命运。
元善见只是看着她,终是说了两个字。
“有事。”
“哦……”
李祖娥咬了咬唇,低下头:“那……你还好吧…”
元善见望着她,只轻声道了一个字:“好。”
李祖娥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又突然想起李萱华的处境,顾不得感伤。
“遭了,阿萱…”
“放心,你惊扰了那高澄,李萱华不会有事了。倒是你……”
元善见的语气里带了些许无奈和担忧:“可曾想过后果,若是被那高澄抓到了……”
李祖娥低着头。
“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阿萱被高世子欺负!”
她忍不住骂道:“那高世子真不是人……”声音里满是愤愤不解:“他…他为何要对阿萱……”
元善见沉默了一会:“这其中利益复杂……”
他顿了顿,才道:“高澄是为了报复。”
“报复?”李祖娥不解。
“高慎休弃之妻崔氏是高澄心腹崔暹的妹妹,崔暹和高慎不和,高澄是为了崔暹而报复高慎。”
“那他对阿萱……他是觉得是阿萱导致的一切?”
李祖娥思索了一会,便领会了元善见话里的含义和高澄此举的原因,愈发不平:“怎会有如此可恶且不讲理的人。明明就是那个高慎……”
“阿娥……”
元善见打断她的话:“在这个这世道上,不是靠理行事的……”
他想说,在这个世道上,靠的不是理,不是善良,而是拳头,权势,手段。
可是元善见看着眼前李祖娥那尚且天真稚嫩的样子,竟觉得这些会玷污了那么纯净善良的她。
她不该…
不该接触这样凶险且肮脏的世界,不该了解那些为了权势利益卑劣无耻的手段和扭曲善变的人心……
元善见把这些话默默咽了下去……
可是他又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忧虑,在这样的世道下,这么美丽纯净的她……
又该如何自足?
他默默地凝视着李祖娥,却只是叮嘱道:“高澄为人桀骜傲慢、手段狠戾,好色骄纵…日后你得当心。”
元善见自是听说了高欢为高洋向她提亲的事,可悲自己虽是帝王,却无法护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一个傻子……
他竟然还会觉得…
她嫁入高家,嫁给高洋,也胜过嫁给自己这个身不由己、不知朝夕的傀儡木偶。
好歹……
那是高家。
他轻轻叹息一声,手却已经像往常那样轻轻抚在李祖娥的头顶。
“日后别再这般冲动莽撞了…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声音低低的,轻轻的,柔软地像是一阵风,拂在李祖娥的心里。
李祖娥仰起头时,眼里已经含了泪。
元善见却在笑,继续道:“保护自己…”
“还有…要远离高澄。”
李祖娥望着他的模样,看着他的身影从模糊到清晰。
她想要像幼时那般扑到他的怀里,痛痛快快的哭出这段时间心里所压抑的思念和委屈,哭出自己对未来命运的不安和恐惧,却突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个男人如今已经贵为东魏的天子。
哪怕他依然愿意唤自己阿娥,愿意让自己唤一句善见哥哥,可毕竟君臣有别……
而他们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他已娶了皇后,她亦即将嫁做人妇。
他们之间终究多了那么一层屏障,无法再回到过去,像从前那般亲密无间了。
所有的情绪此时都化作拼命抑制的眼泪,所有的语言此时都哽在喉咙里,李祖娥此时万般言语涌上心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仰头望着他。
他就这样站在自己的面前,背后是一轮即将沉没的日色,渐渐笼罩着他修长的身影。
元善见站在夕阳下,朦胧地如同一副画,又像是一场即将醒来的,破碎的梦。
而元善见的手甚至只触碰到李祖娥的发丝几秒,像蜻蜓在湖心轻轻点了一下,便收了手,他低声开了口。
“……我得回去了。”
“还会……”
李祖娥往前走了两步,声音小小的:“还会再见面吗?”
元善见的身子僵了僵,却没有回头。
半晌,他的声音传来:“会的。”
他会努力……
努力让她有朝一日…
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自己身边。
李祖娥没有再说话,却突然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追上去,递到了元善见的手里。
“善见哥哥,让它陪着你。”
元善见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眸底是压抑且汹涌的情愫。
他缓缓握紧了那枚玉佩,浅浅地弯了弯唇,轻声道:“好。”
“你也要…好好的。”
元善见走了,像一阵轻风。
等李祖娥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自己面前了。
回来的时候,父兄的神色也都不好看,一路沉默,后来李祖娥才听父兄说起婚宴上李萱华竟衣裳不整的跑出来,向高慎哭着指控高澄凌辱自己。
而高澄却只是面不改色,说了四个字:“有证据吗?”便扬长而去。
高慎脸色铁青却没有任何办法。
李祖娥忍不住对父兄道:“是真的,我亲眼瞧见……”
兄长还没等她说完便连忙捂住了她的嘴。
“此事不要乱说!”
后来她在书房外面听到父母和两位兄长的谈话,才知道家里人也为她和高洋的婚事起过争执。
而两位哥哥本是不同意这桩婚事的。
李祖昇无法接受自己疼爱的妹妹嫁给一个丑陋蠢笨的男人,哪怕那个男人姓高。
李祖勋性格率真,更是直言简直就是把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李希宗沉默不语,惟有母亲崔幼妃坚定态度。
“高家如今在东魏权势滔天,能和高家结亲是多少豪门士族所期盼的,能够给我们李氏一族带来多少好处,何况那高家二公子虽比不上高家世子,却也是正儿八经的嫡出,又和阿娥年岁相当。”
“可是那高洋是个傻子!”
李祖勋没好气地道:“高家是什么地方?生在高家的人哪个是单纯好相与的?尤其是那个高世子……而一个傻子又如何护得住小妹?!母亲你这是送小妹去送死!”
这番话直白**,一针见血,说得众人都沉默了,亦说得崔幼妃脸色铁青。
“阿娥,你进来。”
李希宗突然开口道,众人这才看见默默站在门口的李祖娥。
李祖娥面对父兄的目光,揪着裙角有些不知所措,她心里既感动,又沉重。
她甚至想,倘若父兄只是把她当成一枚棋子那般毫无感情的送出去,她反而不会觉得如此沉重。
而正是父兄这份家族责任和对她爱意的撕扯让她明白,她必须也要体谅,必须也要懂事,必须要回馈这份沉甸甸的亲情。
正如母亲曾经所说过的那样,在这个世界上,女子的婚姻,从来都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关乎家族的兴衰,甚至存亡。
她做了十几年的李家女,享受了这么多载衣食无忧、锦衣玉食的生活,便也应该肩负起应有的责任,尽应尽的义务。
李祖娥抬眸看向父亲,只见他神色疲惫,两鬓竟然都已有些斑白,眼神却依然柔和。
“阿娥,你的想法呢?”
她自是不愿的……
谁会情愿嫁给一个傻子…
何况听过高家的那些流言蜚语,又亲眼目睹过那位高世子的荒唐好色,她后面嫁入高府,又该怎样面对这个所谓的大伯?
可是……
看着父兄和母亲的目光,李祖娥心底的那句不愿却又横在胸口说不出来。
李希宗叹了一口气,李祖勋说:“父亲,小妹还小,她懂什么……”
李祖娥却突然开口:“女儿愿意。”
她顿了顿:“女儿不想让爹娘和哥哥为难。”
一个月后,高家便过来正式下了聘。
婚事本来定在第二年开春,可是李希宗却突然生了一场恶病,最终没能熬过那个冬天,骤然离了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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