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湛被高欢抱在怀里,一双漂亮的眸子如同黑曜石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阿嫂真漂亮,就像仙女一样。”
这番夸奖从一个六岁的孩童口中说出让众人都笑了,气氛瞬间也松快了许多。
高澄甚至还笑着捏了捏高湛的脸道:“那阿湛是不是以后也想娶个像你阿嫂这般漂亮的女子?”
高湛认真点头:“嗯!”
众人又是一番说笑,高欢和高澄有政事处理先行离开,随后李祖娥便也随着高洋先行告退了。
一路随高洋穿过回廊时,众人纷纷侧目,好奇打量,似乎她是那山里可以任人肆意观赏的猴子。
李祖娥心里明白,不就是觉得她嫁的是高家的傻子吗。
可是高洋这个痴傻之人却似乎比寻常男子更加体贴。
高家兄弟妯娌众多,她嫁过来后便深居内院,除了和元仲华走动之外,和其他女眷甚至都很少会面。
而元仲华那院子,她也不敢轻易踏足,不知为何,就是怕撞上高澄。
而高洋似乎怕她闷得慌,每次出门回来都特意给她寻些解闷有趣的民间玩意,又总是陪在她身边。
虽然他沉默寡语,但是李祖娥渐渐地也习惯了他的存在。
高洋傻气的举动也有很多,每天必须发呆,也必须在房间里跑上百圈,直到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深夜的时候,有时候她半夜醒来,往旁边一看,高洋也不知道哪儿去了,不在身边。
刚开始的时日,她称得上是清闲的,除了每日给婆母请安奉茶,便是在自家院子里刺绣。
李祖娥甚至了解了高洋的喜好,有时候会亲自下厨给他做饭,两人竟从未有过争吵的时候。
虽然高洋院子里的下人欺负他痴傻,会时常偷懒懈怠,但毕竟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对主子不敬。
李祖娥的一颗心也逐渐放了下来,心想原来高府也没有她曾经所想的那般可怕。
高家举办花朝节宴是在她嫁进来半个月后。
女眷们纷纷盛装出席,而这也是李祖娥第一次在高家全部人面前正式露面,绿鬟忙前忙后,紧张不已,一边替她梳妆打扮一边说着定要让她惊艳四座。
李祖娥跟着高洋到的时候,除了高欢夫妇没来之外,高家子弟大部分都已带着自家妻妾落座。
女眷们在园中赏花斗草,男人们则围在一团,或是围羿投壶,或是射箭拉弓。
孩童则是在园子里穿来跑去,嘻戏打闹,竟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的……
和谐。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落在了她的身上。
李祖娥虽然以前在李家也参加过这类家宴,但是毕竟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日。
何况那其中便有高澄。
李祖娥能够感受到他那视线毫不遮掩地打量着自己,眸子里闪烁着她根本无法理解的暗芒。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高澄却已经朝她大步走了过来。
她退的撞上了高洋的胸上,高洋握住了她的手,还没等李祖娥回过神来,高澄竟然径直拔下了她发上的那支明月簪,玉簪拔落之时带落几缕青丝,滑过高洋的脸颊。
高澄把玩着那根簪子,笑道:“弟妇这根簪子很是精美,是二弟送的?”
众人面面相觑,气氛瞬间凝滞下来,但是谁也不敢开口。
李祖娥哪料到堂堂高家世子还能当众抢弟妇簪子这一出啊。
而高澄将手里的簪子举到阳光下,看着玉石流转散发出璀璨的光彩,嗤笑道:“啧啧,这羊脂白玉通透无暇,倒让我想起一句——美玉配顽石,明珠投暗沟!当真是浪费。”
他将目光望向高洋,毫不掩饰脸上的讥笑和挑衅:“二弟,你说是不是?”
高家子弟皆是神色各异,但大多为旁观或幸灾乐祸看热闹的。
毕竟在高家,谁也不敢得罪这位骄纵跋扈的世子爷。
而且,大家也都等着看高洋和这位刚入府不久的新妇笑话呢。
李祖娥回过神来,突然就变得冷静起来。
她声音轻柔却清晰地开口道:“长兄谬赞了。此玉原是家父从并州佛窟请来,高僧开光时曾说玉德承贞,不择地而栖。倒是妾愚钝,今日才知长兄也精通相玉之术。”
她直视高澄:“既蒙长兄鉴赏,可否赐还?”
众人再次神色俱变,空气似乎都变得凝滞起来。
高澄脸上那抹讥讽轻蔑的笑意也渐渐隐去,他倒是根本没料到,半个月前还不敢直视他,看见自己就像只受惊兔子的新妇今日竟有这般胆量和口才了。
自己倒是小瞧了她。
高澄的神色渐变,眸色里那份毫不遮掩的肆意也消退了些,却流露出令李祖娥愈发心惊胆战的色彩来。
高洋的傻笑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气氛。
“阿兄喜欢?我、我库房里还有一块用来雕尿壶的玉。”
宴席上有人没忍住笑出声来,高澄的脸色更难看了,恶狠狠地瞪着高洋。
“你说什么?!”
话音刚落,高湛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了高澄的大腿,仰着小脸。
“阿兄给我看看!”
高澄怔神的一瞬间,簪子就已经被高湛一把抢了下来。
高湛举起簪子高声嚷嚷道:“玉簪真好看!现在是我的啦!我要拿去换饴糖!”
高澄怒道:“高湛!!”
高湛却已经举着那根簪子一溜烟跑的没影啦。
正在这时,娄昭君带着高欢其他妻妾来到。
众人纷纷见礼,高澄这才作罢。
未料宴会上酒过三巡,高澄开始借着酒意竟然又提起当年相面先生所言,当众和其他兄弟羞辱起高洋。
“倘若像二弟这样的人也能富贵,相面之术还有什么可信的?”
他的声音很大,毫不遮掩。
所有的目光瞬间就集聚了过来,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李祖娥忍不住以袖掩唇低咳一声。
这个高世子……
真是让人讨厌。
然而她的教养又不能让她当庭失礼。
她只能低头整理衣袂,让鬓边步摇的流苏遮住微微簇起的眉头,既不失礼数,又能让在场的女眷察觉到她的不悦。
偏偏高澄还没个完,像是根本没听到她的咳嗽,没看到她的不悦,见她不应,又撑着头,灼灼地望着她。
“二弟妇,你觉得呢?”
李祖娥很想装作没听见,可是高洋如今是自己的夫婿,他就算是个傻子,也不能任由那些兄弟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欺负。
倘若今日她忍过去了,日后那些兄弟也只当他们都是好欺负的,今后在高府的日子,恐怕也只会更难过了。
而满座此时都在等着她的反应,就连高座之上的娄昭君此时都没有开口替她说话的意思。
李祖娥索性站起身来,执起青瓷杯盏道:“长兄为东魏大将军,当知相马不相皮,相人不相衣。妾听闻古时百里奚饲牛拜相,其妻亦未因布衣轻之。”
此言一出,四座哗然,甚至有些高家子弟流露出了些许欣赏之色。
直到高洋打翻了酒杯传来,酒水沾湿了李祖娥的衣袖。
高洋立刻起身扑到她袖口前胡乱擦拭,一边憨笑。
“阿兄说得对!我连酒杯都拿不稳…”
李祖娥侧过头,只感觉到自己手心被轻轻捏了一下。
高澄见状大笑,转而调侃道:“弟妇真是好涵养,嫁了个痴傻郎君也不恼。”
李祖娥轻抚高洋后背,此时她也顾不得会得罪高澄了,声音依然温温柔柔的,却暗含冷意和锋芒。
“《诗经》有云,靖共而位,好是正直。”
她抬眸直视:“妾嫁的是高家郎君,不是相面先生。”
一番话说的众人又是变了脸色。
而高澄虽是出自鲜卑,自幼却也是熟读诗书,立刻便明白了李祖娥的意思。
他没想到这位看上去温婉柔弱的汉家女子竟然敢暗自讽刺自己不修德行。
在整个高家,甚至是东魏,除了自己父亲,还没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
高澄先是一怔,而后满腔的怒火瞬间盈了上来,冷笑道:“二弟妇果然熟读诗书,难怪父亲常夸你们李氏家教。”
眼见高澄就要翻脸,娄昭君这才适时打断道:“好了好了,今日尝新酒,莫要再论这些。”
中途休憩时,男子们饮酒斗乐,而女眷们则在园中赏花斗草。
李祖娥心中郁郁,便独自坐到池畔喂锦鲤。
高湛被兄长们所激,笑他连只蝴蝶都抓不住,他满脸不服气,举着小网兜便在花园里疯跑,撞见了李祖娥。
他摸了摸怀里的那支玉簪,跑到李祖娥面前,将簪子重新插回到她的鬓间。
“这簪子还是阿嫂戴着最好看!”
李祖娥怔住了,看着眼前这个还没到自己胸口的小团子,又摸了摸已经重新被别到鬓间的玉簪,笑道:“阿湛不是想要拿它换饴糖吗?”
高湛摇摇头。
“阿嫂的笑比饴糖甜,阿嫂笑起来……像画里的洛神娘娘!”
李祖娥忍不住掩唇轻笑,又用手帕擦去他额头的汗,逗他。
“那阿湛要不要帮阿嫂编个花冠?捉蝴蝶不如捉春光呀。”
“花冠?”
高湛眼睛一亮,随即又犯了难,皱着小脸:“可是我不会。”
李祖娥和他采了些花。
高湛就在一边替她缠花枝,笨手笨脚的扯断了藤蔓。
李祖娥也不恼,将一支芍药别在他的衣襟上,笑着捏了捏他白嫩嫩的脸颊。
“将来阿湛长大了,不知有多少姑娘争着抢着给你戴花呢。”
阿湛:嗯…二哥我帮你完全是因为我家的仙女阿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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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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