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台宽阔平坦,云雾在脚下缭绕,仿佛置身天宫。
三人面前立着一尊巨大的雕像,乃是归云宗当代宗主谢青峰。
而此刻,那道声音正是从雕像中传出。
谢澜忱抬眼瞥了下那雕像,嘴角向下撇了撇,手随意一拱,连腰都未弯几分,行了个极其敷衍的礼:“宗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旁神色平静的云微和略显疲惫的宁兮河,又补充道:“恭喜宗主,又得见门中英才辈出。”
宁兮河也对着雕像方向敛衽一礼,语气淡淡:“宗主恕罪,弟子方才在问心路上心神耗损过甚,气息未平,恐行礼不周,失仪于前。”她抬头望向石像,直接切入正题,“敢问宗主,此次问心路,我等三人一同抵达,不知这魁首之位,该如何论定?”
风声掠过,一片寂静。
过了片刻,谢青峰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丝毫情绪:“宗门大比,历届规矩,魁首只属一人。此乃激励弟子勇猛精进之意,岂可因尔等三人同行便轻易更改?”
他话锋一转,又道:“澜忱,你身为本座义子,此次表现不凡。这魁首之位,依本座看,原是该……”
云微站在原地,面色平静无波,心中却思绪翻涌。
父亲为何不以真身示人,反而借雕像传话?是仍在闭关紧要关头,不便现身?还是刻意保持距离,以便观察,甚至出手?
更重要的是,问心路上……父亲是否窥见了她的秘密?
不……倘若她身份暴露,谢青峰绝不会如此平静。
此刻他意在扶持谢澜忱,打压她这个“来历不明”却表现出众的“无名”,她必须冷静,绝不能自乱阵脚。
她知道谢青峰在想什么。这张与“已故”大师姐一模一样的脸,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他不想将魁首之位给自己,既是维护他心中属意的继承人谢澜忱,或许,也是一种更深的试探,想看她会作何反应。
就在谢青峰语意未尽之际,谢澜忱忽得打断了他,语气冰冷:“宗主,这魁首之位,我不要。”
闻言,谢青峰的声音立刻带上了一丝冷意:“澜忱,你多年刻苦修炼,剑道天赋卓绝,三年前大比亦是拼尽全力,为何如今唾手可得之位,却要轻言放弃?”
这话听着是关切,实则带着质问。
谢澜忱垂下眼,掩去眸中情绪,语气依旧冷淡:“刻苦修炼是为自身强大,而非虚名。此次宗门大比,无名姑娘曾数次助弟子脱困,表现有目共睹。若非她,弟子未必能安然抵达此处。这魁首,她当之无愧。”
宁兮河眉头微蹙,她看了看神色漠然的云微,又看了看一脸无所谓的谢澜忱,上前一步,对着雕像方向再次行礼:“宗主明鉴。此次问心路之艰险远超以往,无名姑娘心志之坚、剑意之纯,众目睽睽之下有目共睹。谢师弟修为高深,临机应变之能亦让兮河佩服。”
她稍稍提高了声音,继续道:“若因旧例而埋没卓越者,恐难以服众,亦有违大比激励之本意。弟子恳请宗主,依此次实际情况,秉公决断。”
云微神情一变。
宁兮河此举,并非单纯为她说话,更是维护宗门应有的公正。
她心性确实澄澈坚韧,即便在可能失去魁首之位的情况下,仍能秉持公心。
相比之下,父亲与某些长老的私心算计,显得尤为不堪。
不等云微开口,五道身影出现在凌霄台上,正是归云宗的五位长老。
吴长老刚一现身,便迫不及待地指着她,厉声指责:“宗主!此女在问心路中竟损毁了浮尘镜!此等行径,岂能轻饶?更遑论授予魁首之位!”
云微神色不变,只淡淡开口,声音清冷:“吴长老若认定是弟子之过,不妨拿出证据。否则空口白牙,污蔑弟子,不知又是何居心?”
吴长老被噎得面色通红,手指着她,喉头动了动,“你”了半天,偏是什么也说不出口,脸色由红转青。
段长老见状,沉吟片刻,打圆场道:“浮尘镜之事,容后再议。当下首要,是定下魁首人选。无名表现卓越,澜忱主动谦让,兮河亦深明大义,此事确需慎重,非一言可决。”
云微心知不能再沉默,必须为自己争,也必须给谢青峰与五位长老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思及此,她向前迈出一步,目光落在那尊雕像上,声音清越,响彻凌霄台:“弟子虽记忆不全,亦知宗门大比,重在公平二字。问心路上,弟子谨守本心,仗剑前行,破‘憾’、斩‘惧’、明‘道’,每一步皆问心无愧。”
她微微抬起下巴,眼神锐利了几分,直视其后之人,“门规虽旧,然时移世易,若一味拘泥旧例,是否亦有刻舟求剑之嫌?魁首之名,弟子不敢妄求,但求一个公允。若因弟子容貌与过往之人相似,便抹杀今日之表现……”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场所有长老,一字一顿道:“则恐非归云宗百年门楣所应为,亦难令天下修真同道信服。”
场面一时陷入僵持。
段长老率先表示支持:“宗主,此女心性、意志与剑道修为,实乃本届大比佼佼者。若因旧例不公而埋没,恐寒了门下弟子求道之心。”
吴长老皱眉反驳:“此女来历不明,与云微容貌一般无二,天下岂有如此巧合?焉知不是邪术伪装?魁首重誉,岂可轻授?段长老莫要被她表象所惑。”
谢澜忱闻言,冷笑一声,上前一步与云微并肩而立,语气讥讽:“吴长老口口声声来历不明,邪术伪装,可有真凭实据?莫非长老亲眼见过何种邪术能完美模仿一人形神乃至剑意心志?还是说,长老觉得与我谢澜忱同行数日,被我认可之人,也值得怀疑?”
少年语气渐冷,毫不避讳:“至于长老所说,她与云微师姐容貌一般无二……敢问长老,像又如何?像便是罪?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难道就因一个‘像’字,便要让她永无出头之日?这是何道理?归云宗何时变得如此狭隘不堪,连一张相似的脸都容不下了?”
吴长老被他连番质问,气得浑身发抖:“澜忱……你……你休要胡搅蛮缠,强词夺理!”
王长老轻咳一声,适时开口:“吴长老顾虑虽有理,然确需实证。大比终究以实力为先,无名姑娘之实力,大家有目共睹。”
云微静立原地,心神微动。
谢澜忱此刻站在她身边,虽姿态倨傲,却让她感到自己并非是孤身作战。
石像后的谢青峰沉默良久,忽然开口,声音转向宁兮河,带着试探:“兮河,你入门多年,勤勉不辍,本座深知你一直渴望这魁首之位,以期获得更多资源,精进剑道。如今机会在前,你当真甘心就此放弃?须知,修行之路,有时一步之差,便是天壤之别。”
父亲这是想利用宁兮河来制衡她?
她看向宁兮河,不知对方会如何抉择。
只见宁兮河神色坦然,声音坚定:“回禀宗主,弟子确实渴望魁首之位,但弟子更看重宗门公正与自身道心。无名姑娘的实力与心性皆在弟子之上,此次问心路,弟子输得心服口服,并无不甘。若因一己私欲而罔顾事实,争抢不属于自己的荣誉,才是真正阻碍弟子道心精进,非弟子所愿。”
宁兮河在禁域那般努力便是想夺得魁首之位,最后却因她……
谢青峰沉默片刻,半晌缓缓叹了口气:“既然尔等皆无异议,那么此番宗门大比魁首,便是——无名!”
话音刚落,云微颈间悬挂的云踪珠骤然由正黄转为紫色,顷刻间紫光冲天而起,隐隐有细碎的光屑从中洒落,落在石阶上便化作点点莹亮,转瞬又消散无踪。
周围原本凝滞的云雾也被激得翻涌起来,化作缕缕清风绕着她周身,将她鬓边碎发吹得微扬。
同时,凌霄台缓缓下降,落回地面。
台下等候的众多归云宗弟子哗然,目光齐聚云微身上。有人手指着那抹未散的紫光咋舌;有人低声议论她与死去的大师姐相似的容貌;更有几个弟子眼中满是惊叹。
毕竟往届从无这般紫光冲霄,清风绕身的异象,倒像是四方天地都认了她这个魁首。
不知过了多久,云踪珠光芒渐敛,化为归云宗的玉符飘至空中。
云微伸手握住,触手温润,却重若千钧。
这不仅仅是名号,更是她夺回一切的第一步。
母亲,你看到了吗?这魁首之名,我要;归云宗欠我的,我也要一一讨回。
“魁首已定,众弟子当共勉之。”谢青峰的声音压下骚动,“魁首之赏,并非寻常。吴长老,把东西给她。”
吴长老脸色铁青,虚空一抓,一枚冰蓝玉珏出现,递给云微:“此乃‘冰魄钥’,持之可抵御寒魄渊外围寒气,开启入口三日。”
云微面色一怔。
十三年前,她的母亲云青,就是不明不白地死在寒魄渊中,连尸骨都未曾寻回,而她也被冠上“血脉不清”的污名。
她清楚谢青峰的用意,无非是想借这寒魄钥试探她,看她是否会迫不及待地跳进这个显而易见的陷阱,去探寻那被刻意掩埋的真相。
小不忍则乱大谋,必须忍耐,等待合适的时机。
她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将冰魄钥收起,对着雕像方向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异常:“谢宗主赏赐。”
谢青峰“嗯”了一声,又续道:“大比已毕,众弟子可自行散去。今夜宗内设宴,以示庆贺,尔等皆可前往。”
众人散去,只剩吴、王长老留在原地。
片刻之后,谢青峰自雕像后浮现,神情阴鸷。
吴长老立刻凑近,语气焦急:“宗主,您为何要将冰魄钥给她?还让她当了魁首?万一她真是云微,岂不是纵虎归山?寒魄渊可是……”
王长老却持不同意见,捋须道:“无论她是不是云微,宗主此举皆可。若是,正好借此机会看她欲意何为,有何图谋;若不是,我归云宗也得一位天资卓绝的弟子,岂非美事一桩?”
谢青峰望着云微离去的方向,缓缓道:“正因为她可能是,才更要给她这个机会。寒魄渊是云青殒身之地,若她心怀执念,必定会去。本座正是要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又能掀出什么浪花。”
若她试图踏入寒魄渊深处,探寻不该她知道的东西……便无需再留手了。
清理门户,正在此时。
下一章包甜的(确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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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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