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一起去。”她抬眸看向谢澜忱,眼神已恢复清明,方才那一瞬间的脆弱仿佛只是错觉。
伤心是无用的,眼泪换不回母亲的性命,也洗刷不了她蒙受的冤屈。
她要亲手了结这一切,为母亲,也为自己。
少年闻言眉头蹙起,下意识就想反驳:“你怎么去?宗主根本不信任你,难道你想……”话说到一半,他猛地顿住。
她是想藏回孤鸿剑中?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如今我既已确定母亲是被他所害,便再无顾忌。”云微垂下眸子,长睫掩住眼底转瞬即逝的杀意,“他杀妻弑女,罪证确凿,我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
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早已不配这个称呼。
谢澜忱默然片刻,终究是拗不过她,只能硬邦邦地甩出一句:“若事不可为,立刻走,别蠢得硬拼。”
“放心,我不会死在他前面。”云微语气平淡,“倒是你,小心他狗急跳墙。”
“他跳不了。”少年冷哼一声,眼神阴郁,“我既站到了你这边,就没打算给他留活路。”
这话他说得斩钉截铁,心里却莫名有些烦躁,总觉得今夜不会如此顺利。
*
子时,凌云正殿。
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压抑的气氛。
谢澜忱迈步而入,步履沉稳,腰间的孤鸿剑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上次被急召至此,是被告知云微“堕魔伏诛”的消息。
那时他站在这里,听着谢青峰虚伪的痛惜,心中是何感受?似乎是一片空茫的冰冷,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隐秘的躁怒。
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觉得自己早就该看清谢青峰的真面目,却因着那点可笑的“养育之恩”蹉跎至今。
“澜忱,你来了。”谢青峰端坐于主位之上,声音带着惯常的、刻意营造的温和。
谢澜忱抬眸,只见四位长老分列两侧,王长老与段长老站在谢青峰左下手,另外两位长老站在右侧,隐隐形成拱卫之势。
他心神微敛,面上不露分毫。这阵仗,倒像是审问。
云微在剑中凝神感知外界。
父亲深夜急召,所为何事?是为了立少宗主,还是……吴长老的死讯,他已经知道了?
若是后者,他必然起了疑心,今夜怕是场鸿门宴。
思及此,她在剑中适时提醒:“别让他起疑。”
谢澜忱回过神,依言上前,敷衍地拱了拱手,神情淡漠:“宗主深夜相召,不知有何要事?”
谢青峰打量着他,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本座听闻,你与那个叫无名的女子走得颇近。澜忱,你是本座最看重的义子,我一直视你如己出,不希望你被些来历不明、心思叵测之人蒙蔽利用了去。”他话语恳切,仿佛真是一位忧心忡忡的慈父。
云微在剑中冷笑,视如己出?不过是培养一把更听话、更锋利的刀罢了。
她按捺住翻涌的杀意,告诉自己再等等,等一个机会。
谢澜忱毫不在意地扯了扯嘴角,弧度带着惯有的冷峭:“劳宗主挂心。无名之事,我自有分寸,不劳旁人置喙。”他将“旁人”二字咬得略重,带着明显的疏离。
谢青峰面上缓了缓:“你这次回来,确实比以往沉稳了许多,心思也缜密了。”他话锋一转,带着深意,“看来外出游历,确实长进了。”
“宗主过奖。”少年淡淡道,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腰间的孤鸿剑,向前不着痕迹地挪了半步,“只是此行,确有一事不明。自云微师姐……伏诛后,此剑由您赐下,我日夜佩戴,却总觉得剑意滞涩,难以尽展其锋。不知宗主可知其中缘由?”
他一边说着,一边状似无意地又向前走了几步,离谢青峰越来越近,右手已虚按在剑柄之上。
云微在剑中心神一紧。
谢青峰闻言,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哦?有这等事?许是此剑旧主已逝,灵性暂失,需得慢慢温养罢。”
“是么?”谢澜忱的声音陡然转冷,“可我觉得,是此剑……怨气难平!”
话音未落,他已逼近主座之前。
少年面上那层淡漠的假面彻底剥落,孤鸿剑铿然出鞘,直刺谢青峰心口。
云微在剑中意念一动,将积蓄的修为尽数灌入孤鸿剑。
少年手中的长剑霎时蓝光大盛,剑气暴涨,发出阵阵嗡鸣。
就在剑尖距离谢青峰心口仅剩三寸时,异变陡生。
一道金光自他袖中涌出,凝成实质般的屏障。
孤鸿剑撞上金光,发出震耳欲聋的铮鸣,气浪翻涌,吹得殿中烛火剧烈摇曳。
谢澜忱瞳孔骤缩。
这一剑他蓄势已久,又有云微在剑中加持,便是几位长老也不可能如此轻易接下。
除非他早有防备,且动用了宗门至宝。
只见谢青峰拂袖一挥,便将他打飞了出去。
“砰——”
少年重重砸在殿柱上,摔落在地。
他手中的孤鸿剑也脱手而出,剑身蓝光霎时黯淡。
云微在剑中只觉神魂震荡,谢青峰那一击不仅震飞了谢澜忱,更直接伤及寄宿在剑中的她。
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亦或是谢青峰从一开始就从未真正信任过任何人,连谢澜忱也一直在他的监视之下?
无数念头电光石火间闪过,却听谢青峰阴鸷的声音响起:
“逆子,你果然包藏祸心。”
云微心中一沉。
若她再不现身,两人皆危矣。
更何况,她想亲自面对这个弑杀妻女的仇人。
一道耀眼的白光自孤鸿剑上爆发,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云微的身影缓缓凝聚,白衣胜雪,面容清冷,稳稳落在谢澜忱身前,声音清越:
“错了。”
“真正想杀你的人,是我。”
谢澜忱见她现身,瞳孔微缩,想说什么,却因内息翻涌一时无法开口,只能咬牙撑起身子,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挡在前面的背影。
四位长老面露惊骇,王长老更是失声:“云微?你、你不是已经……”
云微没有理会几位长老,而是看向高台上那个端坐的身影。
“石塘镇那日,我便说过,若苍天有眼,容我残魂不灭,今日之痛,我必百倍奉还。今日,便是兑现誓言之时。”
“你弑杀发妻,构陷亲女,桩桩件件,人神共愤。归云宗在你这等卑劣小人手中,才是真正的蒙羞。”
谢青峰神情阴沉,抬手指着云微,语气中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冷漠:“要怪就怪你是女子。怪你和你母亲一样,天赋太高,不知收敛。归云宗百年基业,岂能交到女子手中,任你颠覆纲常?你若安分守己,做个寻常弟子,将来觅一佳婿,辅助宗门,我何至于此?”
云微心中一片冰冷。
到了此刻,他竟还丝毫不觉有错,将一切归咎于她们的性别与天赋。
这般固执己见、冥顽不灵之人,竟是一宗之主?
“女子又如何?”她向前踏出一步,腰间断尘剑铿然出鞘,剑尖直指谢青峰,神情冷冽,“天地生我,授我灵根,传我剑心,是让我仗剑而行,护该护之人,斩该斩之邪,而非困于后宅,相夫教子,碌碌一生。你口口声声宗门纲常,不过是你嫉贤妒能、维护你那可笑权威的遮羞布。我母亲强于你,你便害她;我强于你门下所有弟子,你便杀我。”
她剑锋微转,寒光凛冽:
“谢青峰,真正不配执掌宗门的,是你这个心胸狭隘、手段卑劣之人。”
谢青峰点了点头,那张惯常伪善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阴鸷冰冷的真面目。
“好,好得很。从前我总以为,你身为我的血脉,或许能变得懂事些,懂得权衡利弊,知晓宗门大义……而不是像你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母亲一样,仗着几分天赋,便妄想颠覆百年传承的规矩。”
他顿了顿,嗤笑出声:“愚不可及。”
他竟然还敢提及母亲?
用那样轻蔑、那样理所当然的语气,去评判一个被他亲手害死的、曾经与他并肩同行、为他、为归云宗付出一切的发妻?
母亲的天赋,母亲的才华,母亲的温柔与坚韧,在他口中竟成了“不知天高地厚”?
不等她开口,身后却传来谢澜忱低哑的声音:
“跟这种人多费口舌做什么。”
她偏头,看见谢澜忱已经站了起来。少年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色淡极,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却遮不住那双黑沉沉眸子里渗出的寒意。
谢青峰死死盯着并肩而立的两人,终于明白了这并非临时起意的背叛,而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联手。
他声音沉了下去,带着最后一丝试图掌控局面的威压:“澜忱,你若是被她蛊惑,现在回头,擒下她,本座可以既往不咎,宗主之位依旧会是你的。否则……”
王长老也上前一步,厉声附和:“澜忱!你糊涂!你以前与云微势同水火,宗门上下谁人不知?如今怎会助她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蛊惑?”谢澜忱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那双漂亮得过分的眼睛斜睨过去,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我与她之间的事,何时轮到你们来置喙?我想护着谁,想杀了谁,需要理由么?”
云微心中微动。
她早知道谢澜忱性子别扭,从不轻易表露真心,此刻这般直言不讳,倒是难得。
她依言回过头,重新看向高台上那个她必须手刃的仇人,神情恢复了之前的淡然与冰冷:“听到了?你的离间计,无用。”
谢青峰缓缓站起身,宽大的宗主袍袖无风自动,周身灵压开始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使得殿中气氛更加凝重。
他看着谢澜忱,一字一句道:“冥顽不灵。你为了这点虚无缥缈的情谊,连唾手可得的前程都不要了,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材。”
他话锋微顿,半晌又道:“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恩赐。我既能给你一切,自然也能收回一切……或者,让它以另一种方式为我所用。”
云微蹙眉,不明白谢青峰这番话的深意。
下一瞬,她猛地感到后心一凉。
她缓缓低头,视线艰难地聚焦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一截熟悉的剑尖从那里穿透而出,鲜血迅速晕开,染红了她的衣襟。
那是孤鸿剑。
她的孤鸿剑。
她缓缓转头,看向身后持剑之人。
少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纤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让人窥不透其中丝毫情绪。
刚才那句维护还萦绕在耳,此刻对自己出手的却也是他。
温热的鲜血溅在他的脸颊上,点缀出几道血痕,映得他那双钴蓝色的眸子愈发深不见底。
少年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分明,稳得没有一丝颤抖,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云微忽的想起吴长老死前对她说的那句话:
“谢澜忱他心思深沉……你今日利用他......他日......必被他反噬......”
如今,一语成谶。
中秋节快乐(迟到版)[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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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反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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