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这农夫被吓得不轻,饶是寻常情绪波澜不惊的乌迎眸中也划过愕然。
草丛里蹲着个人这样突如其来的情况,实在非他意料之中。
农夫身子伏得极低,生怕自己发现了面前这位仙君的秘密,对方一个不快抹了他的脖子。
听见声音,按耐不住心中好奇,水里默不作声的小蛟龙在乌迎身后悄然探出一双圆润的眼窥看了看,等乌迎察觉响动回过头去,他又“嗖”地一下缩了回去。
无奈,乌迎向前走了几步,对着地上恨不得将脑袋钻进土里的农夫道:“我并无恶意,请快些起来吧。”
白衣仙君态度柔和,听起来也确实并未有打他性命的主意,农夫战战兢兢飞速抬头瞄了乌迎一眼,撑着地慢慢站起身。
先前他在这竹林附近不是没遇见过修仙者。
普普通通康曲城西坊的一家小农户,一家三口过着清贫满足的日子,妖物作祟虽是惹人嫌了些,城中有管辖者庇护着,大大小小祸乱不断,倒也过得去。
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与这些耍刀舞剑的人打上交道,可算上这回,却是面对面碰着两回。
头一回那日他是进山想采些药材,没曾想恰好撞见一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捂眼倒地,叫他手心死死按着的那只眼,淅淅沥沥不住往下流着血水,打湿了半张脸。
同样是无意间从草丛里窜出来,头一抬,撞上个正着。
那道凶光毕露的狠戾眼神,至今他都难以忘怀。
虽说最后出于人道,他强忍惊恐,哆哆嗦嗦用以防万一随身带着的麻布替对方包扎了右眼的伤。
黑衣男子沉默寡言,只在他动手时问了声需要给他什么报酬,被他摆手拒绝后,便再未发一言。
离去时隐约听见对方道了谢,彼时日光已然隐进山头,操心着家中妻女,农夫也没再多管,匆匆下了山。
他确实见过仙君,可对着小河絮絮叨叨这般久的,还是头一回遇见。
农夫抱拳冲着乌迎弯了弯腰,面带歉意:“实在抱歉,扰了仙君大显神通。”
乌迎啼笑皆非,他连条小蛟龙都哄不好,大显神通?
略显尴尬地摆摆手:“不,不,并没有在做什么要紧事。”
于是农夫不禁朝他身后的河流投去视线,结合方才躲在草丛听见的那些像是哄孩子的话,他大胆猜测道:“不是在做什么要事……那仙君可是在哄慰家中灵宠?”
乌迎沉吟片刻:“……是。”小蛟并非人族,也是他养大的不错,若要称作灵宠,也无可厚非。
农夫心底一琢磨,想来作为灵宠既能叫仙君这样低声下气好言好语哄劝着,那这灵宠当是万分得宠了,不然怎敢跟做主人的耍脸色?
他放下背篓,摸摸索索从最底下的角落里翻出一只巴掌大的小玩意儿,上前递到乌迎手中。
乌迎把着端详一番,是一只鹅形瓷哨。
瓷哨吹出来的声音温润如玉、音质纯净,且能模仿鸟鸣虫叫。但瓷器到底需要一定的烧制技艺及材料,寻常百姓家多半是买不起。
乌迎只瞧上一眼,立时便要交还给农夫。
对方只说是他家女儿长大不喜再用,当初费了些功夫才得手,让他拿瓷哨去哄他家的灵宠,背起竹篓起身告退。
乌迎拗不过,只好掏出一枚中阶灵石,使了术法稍稍藏入农夫扳得那些竹笋下边。
早在农夫掏东西出来,乌絮就在水下待的格外心慌,迫不及待想知晓那胆大妄为,竟将他当做灵宠的乡野农夫到底给了仙君什么东西。
待农夫的身影消失在郁郁葱葱的竹林里,乌迎拿着脆哨行至河边,拿捏住小蛟龙强烈的好奇心,故意丁点不露地握在手里,举到河面上晃了晃。
“阿絮,这可是人家要我赠予你的,不想出来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水面静滞片刻,乌絮忍了又忍,终究没能忍住,破水而出,摇身一变变作少年模样。
他理直气壮朝乌迎伸出手:“快给我!”
乌迎并不给他,反而使了些力气在小蛟龙摊开的掌心拍了下:“没礼貌。”
猝不及防挨了下手板,乌絮倏地收回手,眼睛瞪得圆圆的:“跟一个大骗子没什么礼貌可讲!”
此话一出,乌迎是半点法子也没有了。
他伸手牵过小蛟龙藏在背后的手,轻轻揉了揉泛起红的掌心,而后将瓷哨放上去。
乌絮捏着瓷哨一打量:“大白鹅?”
这只瓷哨的做工还是略显粗糙,不仔细观察,还真不一定看出它是鹅形的。
乌迎眉眼含笑,点了下头:“是,阿絮养的大白鹅。”
轻哼一声,没理会仙君哄小孩似的话,乌絮收下瓷哨:“这只瓷哨是别人给我的,我收下可不代表就原谅了你。”
这个时候乌迎哪敢说一声不?当即连连称是。
好说歹说把人给哄回了涧山道,乌迎心道上回摁着小蛟龙揍了顿屁股多少还是发挥了效用,否则他断然不能不出竹林就能把乌絮寻回来。
得了宝贝的小蛟龙也顾不得再和乌迎计较,面上虽还是刻意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实际握着瓷哨翻来覆去把玩,爱不释手。
趁机再度放出隐于缚鳞珏的屈阳舒,乌迎问他可否有关于另外两名神君的消息。
屈阳舒遮遮掩掩眼神飘忽:“……没有。”
乌迎毫不留情戳穿:“昊苍,你可知我们当中最不擅长撒谎的人就是你?”
只要一说谎话,屈阳舒的眼睛就会死死盯着左下方,如今少了只眼,依旧分外明显。
屈阳舒紧绷着脸,强迫自己与乌迎对视:“……没有。”
乌迎无可奈何:罢了,你不愿说,我自己找便是。”
他在九人间充当的算是连接作用,借助媒介感知,他还是能约莫知晓另外几人所在的位置。
收起缚鳞珏,在小蛟龙幽怨的眼神中戴回胸前,乌迎翻箱倒柜找出一小袋朱砂。
这由一只破旧不堪,甚至还打着小小补丁的布袋装着的朱砂,并不用来绘制符箓。
乌迎用指腹拈了一小撮均匀洒在案面,指尖凝聚起灵力,像是化作固体物质给捏碎了,齑粉紧跟着在朱砂上铺了薄薄一层,而后划破指尖,滴了滴血上去。
他与其余八位共生共长,灵血无疑是能最深刻感知到对方的东西。
只见那滴殷红血珠滴上朱砂后并不流动,而是维持最初从乌迎指尖溢出的状态,静置其上。
俄顷,它似是生了灵智,开始与那些渐渐凝聚一处齑粉靠近,最后在朱砂上定下几点方位。
乌迎上手去触,离现在所处康曲城最近的,是阴州。
而所能感知到的神君——竟是阚山柳!
……
阴州。
臭名昭著的罪恶之城,由于城主的带头**,这座城可谓是乌烟瘴气、鱼龙混杂。
出门必须要捂好自己的钱袋子,否则一晃神即刻不翼而飞。
家中有长相貌美的新妇或女儿,也定要日日派着一位汉子看守,否则指不定出门买菜的功夫便被人掳走。
阴州法纪不彰、纲纪不振,也不知城主究竟用了何种手段竟让这般混乱不堪的城池生生开辟出特立独行的管辖方式,到如今也未有人揭竿而起。
一大一小踏入城门时,两边守卫象征性地拦了拦。
毕竟这里边的百姓能不再忍受不了发狂往外跑已是极好,能有陌生面孔入城,那可是天大的喜事。
将两人来回扫视着打量一番,撂下一句看他一个人带着小孩也挺不容易,摆摆手放两人进去了。
乌迎皱了皱眉,总觉得二人说的那话分外古怪,却又挑不出差错,进城门后思虑了一路,再回过神,发现随便从市集买来,系在腰间当作装饰的玉佩没了踪影,而后是袖兜里的钱袋子,再然后,是身边跟着的小蛟龙。
乌迎大惊失色:“阿絮!”
方进城门就把孩子丢了,虽说他也无需向旁人交代,可这该如何是好!
偌大的一座城,或许他数百年前见过它是片未开化地时还见过,如今沧海桑田、天翻地覆,如何看都全然陌生。
上一回小蛟龙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掳走,尚且还能辩解说是因对屈阳舒不设防,可如今再一回发生,可真真是无话可说。
乌迎叹了口气:这阴州,偷人钱财也就作罢,怎的连孩子也不放过?
认命地走去一处较为偏僻的巷子,发动神识感知自己注入缚鳞珏的那一缕所在。
又一回叫人用麻袋套头扛上肩,许是有了经验,乌絮心里异常平静。
除过路途颠簸硌着胃想吐意外,直至目前,并无多少恐慌害怕。
于是当被当作物品随手丢在地上时,来不及发出痛呼,就听见有人指着他道:“这小子是个哑巴。”
紧接着套着大半个身子的麻袋被扯下来,乌絮重见光明,眯着眼叫人捏着脸颊审视。
只听一道像是被人捏着嗓子挤出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嗯,不错,好久没有这么水灵的货了。这小脸,进大户人家当伺候人的应是能买个好价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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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阴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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