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
九重天上,仙界第一大派——昭岳宗的昭狱之中,四处皆白,显得被绑在昭刑台上之人,周身鲜血,尤其可怖。
“应棠临,你勾结魔族,伤害同门,屠戮凡间,造成竹溪村一百四十八人死亡,你认不认罪?”
“啪”地一声,一道闪着金光的长鞭,重重抽打在此人身上。
“不……不认……”
应棠临被打得周身一晃,血水与汗水已经浸透了他一身白色囚服,但他仍拼尽全力咬牙应道:“竹溪村一事……非我……所为……”
今日的七道谪仙鞭也已经打下去了六道,这谪仙鞭乃昭岳宗的独门法器,寻常仙人只要挨上一鞭,便要历经皮开肉绽之苦楚。而这三年来,应棠临在这昭刑台上,日日承受七道鞭刑,却不肯松口。
“棠临,你这又是何苦呢?”昭岳宗长老卫无咎做出一副沉痛的表情,辅以一声重重叹息。
应棠临缓过一口气来:“我要见师父……我要见纪主事……”
“住口!师父他老人家被你气得急火攻心,修养至今还不见好转。你还有脸说要见他!”昭岳宗弟子闫世明高声嚷道。
“啪”,最后一道谪仙鞭打下。
应棠临撑不住,吐出一口鲜血,他面色苍白,显得这血尤其红艳:“我要求,亲自彻查……竹溪村……”
闫世明冷哼一声:“亲自彻查?你以为你还是太微阁的预主?等着继任主事成为仙界之主?你现在只是一个被本派除名的阶下囚!”
仙界派系众多,事务繁杂,最强盛的五派组成联盟“太微阁”掌管仙界大小事物。太微阁以“主事”为尊,主事候选人称为“预主”,下设左司权、右典录、五派长老以及监察使等多个职位。
应棠临摇了摇头,狼狈已极的脸上勉强撑开一个笑意:“师弟,三年了,你对我的名号……倒是还记得很清楚……你的昭岳剑法练得如何了?”
闫世明面色一红:“你没资格叫我师弟!是,你是指点过我几招,但那早就是过去式了。仙界第一剑的称号,也早该易主了。”
“哎,旧事莫要再提,还是继续审问吧。”卫无咎面色沉郁,他也是应棠临的手下败将,五年前的铮鸣大会,应棠临不顾他这个师叔面子,三招制胜,至今他还耿耿于怀:“竹溪村的水井中掺入了灵犀角粉末,村民饮用后失智,导致自相残杀。灵犀角乃仙界至宝,是你三年前升任预主后,掌门特意赐你的恭贺之物,整个仙界只有你有,你作何解释?”
应棠临气若游丝:“我已说过多次,那灵犀角早在事发一周前,已然失窃……”
卫无咎:“哦?怎么那么巧?恰好在竹溪村事件前一周灵犀角失窃,恰好在案发当时你出现在竹溪村,又这么恰好,魔界也前往竹溪村烧杀掠夺。你与魔尊白戾一向交好,你敢说这里面没有你和他的密谋?”
应棠临无奈垂首:“我与白戾……只是私交,于仙界无损……”
闫世明恨声:“无损仙界?你在竹溪村重伤同门,这件事是我双眼亲眼所见,你还要怎么辩驳?你怎么下得了手?那可是我们一起长大的师兄弟啊!”
应棠临闭上眼睛,眼前漆黑一片,耳边逐渐响起火焰燃烧的爆裂声,和刀剑相击的金属碰撞声,仿佛又回到了竹溪村当日,面对师兄弟们的围攻,他应对不及,错乱慌忙之下杀招迭出。等他回过神来,只能看见昔日熟悉的同门们脸上惊惧的神色和满身的血污。“当啷”一声,惊澜剑脱手落地,耳边突然响起快意的笑声与低语,仿若妙龄女子:“杀杀杀!杀杀杀!哈哈哈哈哈!不愧是天命修罗!”
自那以后,这低语仍然时不时在他脑内回响,现在亦然:“干嘛跟他们废话那么多,只要你愿意继承修罗之命,杀了他们,易如反掌。”
应棠临奋力抬头远眺,天边有一道金光灿灿的条幅随风飘荡,那是仙界的神名录,一旦有仙功绩卓著,登圣封神,条幅上便会新增一个金光灿灿的名字,是为成神之证。
应棠临奋力扯开嘴角:“修罗现世不亚于天灾,谁稀罕做,我小时候的愿望可是封神……”
那个低语顿了一下,又笑开了:“别妄想了,你天生是修罗之命,神是你的宿敌。”
应棠临气极也笑:“你说我是修罗我就得是?为什么我要相信你。”
卫无咎在一旁等得不耐烦,见应棠临不再高声反驳,以为对方有所动摇,便装出一副长辈姿态温言相劝:“棠临,你曾经也是我最欣赏的弟子,可惜你走错了路。早点承认吧,师叔也好帮你在纪掌门跟前美言几句,助你早日脱离苦海。”
应棠临面对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几欲作呕,强撑着一口气道:“师叔?往日我叫你一声师叔是尊重你的年纪,可不记得你教过我任何东西。我只记得我册封预主当日,师叔如何对我赞赏有加,与今日、与这三年来皆是两幅面孔。”
卫无咎被戳穿,挂不住面皮,夺过闫世明手上的谪仙鞭就要打下:“应棠临,你目无尊长,以下犯上,今日我就代表昭岳宗清理门户。”
闫世明慌忙阻止:“卫师叔不可!今日七鞭已经打满,若再加一鞭,应师兄很有可能仙元俱灭!”
应棠临下意识开始运转仙力,只是刚刚运转,五脏六腑就如同刀割针刺一般,仙脉紧锁翻搅,仙力逆流攻心,他禁不住痛楚,发出声声低吟。而卫无咎挥着谪仙鞭,正要打落下来。
昭刑台外,烈日炎炎,鸣霄派掌门、太微阁五派长老之一明峥正带领女儿明夷、弟子明华等一干人等制服了守卫,正要闯入昭刑台,却被昭岳宗掌门纪长风率领几名弟子赶来拦住:“光天化日之下,鸣霄派带这么多人闯入我昭岳宗,是没有自己的属地?还是不将我昭岳放在眼里?”
纪长风长相儒雅,蓄有长须,看上去十分威严。
明峥执剑抱拳:“纪主事,我多次请求探望我那不争气的外甥棠临,却屡遭拒绝,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请你体谅一个舅舅的心情。”
他面上饱经风霜,整个人也像他腰上所佩的一样,是一把战绩累累的利剑。
纪长风一捋长须:“明掌门,我也多次说了,这是本门派内部事宜,在事情查清楚之前,谢绝其他门派掺合。”说完一摆衣袖:“守卫,送客!”
明峥挥手挡开守卫,急步行至纪长风跟前:“贵派已经查了三年了,却什么也没查到,也不让其他人探视,其中该不会有什么不可公开的内幕吧!”
纪长风瞪眼:“明峥!你这是什么意思!应棠临也是我的徒弟,我视如己出,他出事,我痛心程度不在你之下,自当好好对待。”
明夷执剑向前迈了一步,少女声音清脆:“是吗?早有听闻纪主事被棠临哥气得急火攻心,沉疴难起。今日一见,倒是颇为健朗。”
纪长风面色一变:“我已对各位好言相劝,再不离开本派,休怪我……”
“你要如何?”明华急问,少年剑客灵剑出鞘,纪长风身后弟子们闻声也将利刃出手,空气一瞬间好像静止了,一秒钟都变得无比漫长。
“双方莫急!稍安勿躁!”一名布衣公子匆匆赶来,他面容文秀,手执十二折玉扇,正是风侯府少主柳望霁:“纪主事,明掌门,有话好好说。”
纪长风冷笑:“今日本派真是热闹了,柳典录也大驾光临。”
柳望霁并不着恼,微微一笑:“纪主事言重了,明掌门硬闯昭岳固然不妥。但棠临贵为太微阁预主,与仙界大局相关。他的事,若只被归类于昭岳宗内部事务,恐怕也不太合适吧。”
纪长风上下打量了一下柳望霁,嘴角含笑:“我倒是忘了,柳典录与我那徒儿也是莫逆之交,原来此次前来也是来做说客。不过你也别忘了,他犯下弥天大祸,预主之位也早就被我废黜。”
明峥昂首:“废黜之事未经过太微阁全体决议,只是纪主事一家之言。”
纪长风玩味地笑道:“仙界五大派之中,顺天门和太烬山都支持我的决定,观曜楼中立,只有你鸣霄一派反对,就算进行全体决议,结果已然注定,是明掌门消息滞后了。事已至此,无需再议,诸位都请回吧!”
明峥等人还要再言,突闻昭刑台内部传来一声痛呼,仿佛有人正在承受极端酷刑,立时长剑出鞘,怒声道:“纪长风,这就是你说的好好对待?今日我一定要带棠临离开,列阵!”
鸣霄派门人立时分成两拨,一拨手执细身灵剑,凭借绝妙身法与昭岳门人缠斗,另一拨人在后方一字排开,手抚瑶琴,琴谱中含有独特心法,可以干扰敌方,并为本派门人加持。
纪长风与昭岳宗门人也手持长剑应敌,昭岳剑花纹古朴,讲求凝重有序,出招不快,但压制力强,与鸣霄风格迥异,难分胜负。
双方正在缠斗,彼此都分不开身,明峥趁昭岳门人松懈,寻到柳望霁目光,遥遥相望。柳望霁略一点头,悄身望昭刑台门内去了。
柳望霁甫一推门,目之所及便是卫无咎高高扬起长鞭,而刑架上满身鲜血那个,不是应棠临又是谁?“不可!”他展开玉扇向前挥,玉扇旋转飞出击中卫无咎手腕。卫无咎痛呼一声,长鞭脱手。与此同时,应棠临强忍痛楚运转仙力,挣断左手锁链避开长鞭,却因体力不支滑坐落地。
柳望霁收起飞回的玉扇,匆匆向前,跳上昭刑台查看应棠临伤势:“棠临,棠临,你怎么样?”
应棠临从前好穿白衣,某年春季鸣霄派西府海棠花开,明夷找来大家赏花兼比武切磋。应棠临再次拿下全场第一,在粉白的花间,清俊的白衣少年袖手负剑,神采飞扬,惹得明夷开玩笑道:“棠临哥哥如此光彩照人,都分不清哪里是花,哪里是人了。”
柳望霁也调侃:“九洛韶光媚,海棠原本就是花中仙君,是春日信使,棠临的名字里也有个棠字,想来是春光也跟着你一道来了。”众人皆大笑鼓掌称是,应棠临从此得了个“九洛韶光”的雅号。
如今他依然是一身白衣,只是上面血痕累累,面色苍白,一把骨头清瘦伶仃,哪里还有当年韶光无限的华美气韵。
柳望霁面容悲戚,举起扇子砍断了剩余锁链将他扶起:“棠临,我们走!”闫世明和卫无咎却容不得他这样,卫无咎拔剑喝到:“柳典录,在太微阁你是典录,我们奉你为尊,但这里既不是太微阁,也不是你风侯府,你来便来了,想走可没这么容易。”
话音未落,二人便手执长剑向柳望霁杀来,柳望霁无法只能推走应棠临,再次挥出扇子应敌。他这把玉扇名叫“十二策”,扇中藏有细针,展开回旋时能伤人于十米之外,使二人不得近身。但毕竟人数吃亏,寡不敌众,闫世明瞅准时机便闪到他身侧,一招昭岳剑法中的釜底抽薪往柳望霁下盘扫去,柳望霁吃痛,竟就此跪地。
“住手。”这声音虽然细微,但却系三人心之所挂,于是都神魂俱惊,回头望去,是应棠临。原来正在他们酣战之时,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了昭刑台边缘,只差一步就要向下界跌落。
“棠临!你做什么!”柳望霁仍然剧痛无法站起,膝行向前一步,意图阻止:“私自下界是违逆仙道,要受剖肉剜骨之痛,一不留神还可能仙元消散,切不可轻举妄动!”
“是啊!”闫世明急道,复又似乎想起什么,神色收敛:“哼,就凭你现在这副身体,跳下去必死无疑。”
应棠临脸上浮现一个惨白的笑容:“望霁,很感谢你来救我,但我不想再看到你们因为我而争斗不休,含辱受苦。”
柳望霁正待开口,应棠临抬手阻止,喘了口气接着说:“不过,非我所做之事,我也不能违心认领,事情总要有个了结。”
卫无咎哼道:“说得好听,我看你是想畏罪潜逃。私自逃狱罪加一等,你就算跳下去,也总有捉到你清算的一天。”
应棠临禁不住仰天长笑:“那就等你们找得到我再说吧!”随即便纵身一跃。
“棠临!!”此时,昭岳宗和鸣霄派众人也已赶到,但已经迟了,只能看到一袭白色的背影,如同一只飞鸟,消失在层叠的云雾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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