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妈妈走后,膳房的人也仿佛记起了彩翠院,赶在月上梢头时送来了晚膳。
一碟银鱼、一碟蒸肉、一碟干煎豆腐、一碗菜汤和略有些干硬的米饭。
看起来比往常丰盛不少。
二金可高兴了,今天绝对是个好日子,催促着姑娘赶紧用膳,中午填进肚子的菜肴已经消化的差不多了。
然而,一贯贪吃的苏棋却迟迟未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院子里残败的海棠花突然就没了胃口。
骗她的那个人说想让她高高兴兴地用一顿膳食,而他们只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梁妈妈是陆夫人身边的心腹,陆夫人是她的亲娘,她们为什么就从未盼过她开心呢?
无视她、冷落她、从不吝于表达对她的嫌恶。苏棋不是没有尝试过改变,讨陆夫人他们的喜欢,可是再多的努力仍是徒劳。
母亲陆夫人夸苏鸣鸾一身红色衣裙美丽大气,苏棋便也试着穿同样颜色的衣服,结果陆夫人根本不看她一眼,下人们笑她东施效颦,甚至传到了外头去。
祖母喜爱苏玉阙捧书识字,他磕磕巴巴背出了一篇千字文,在祖母的口中仿佛中了状元似的。但苏棋耗了两天功夫,不识几个字的情况下也背会了千字文,结果祖母言她故意卖弄,罚她在彩翠院思过。
苏染青年纪最小,时常围在父亲的身边天真地问这问那,父亲总是笑眯眯地,而当苏棋期期艾艾地凑过去,笑着的人立刻皱眉板起了一张脸,呵斥她多学些规矩。
受过几次打击后,苏棋便破罐子破摔不努力了,庄子里如何,在苏家就如何。
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厌恶与冷落,更无情的打击与鄙夷。
为什么怎么都不喜欢她呢?他们不是她的亲人吗?
……
“姑娘,你在想什么?今日的饭菜很香,不吃就凉了。”二金一直咽口水,她比苏棋还馋,却不肯动筷子,哪怕苏棋让她先吃。
“我在想,梁妈妈毁掉海棠花是为了苏鸣鸾开心。我不要她施舍的牡丹,梁妈妈便不让这株海棠活着。”
苏棋即便看不惯苏鸣鸾,也不得不酸溜溜地承认所有人都喜欢她,她们拥有同样的父母出身,得到的却是天与地的待遇。
二金听了这话,挠了挠头,接着她忽然想到什么,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姑娘,我明白了。”
苏棋一脸怀疑地看她,二金年纪比她大一点,脑子比她笨多了。
“大小姐定了亲,八月嫁给户部郎中的嫡子。”二金说了一个全府的人都知道的事实。
闻言,苏棋撇撇嘴,人人赞苏鸣鸾的婚事好,但她不这么觉得,贺家根本是贪图苏鸣鸾的嫁妆。
乡下定亲还相看相看呢,苏鸣鸾要嫁的那人却一次没来过扬州,多敷衍!
“姑娘,你也嫁人吧,嫁得一个厉害的姑爷,夫人、家主和老夫人一定对姑娘刮目相看,我也能跟着姑娘吃香喝辣。”
二金听府里的婆子们打叶子牌聊天,都道嫁人是个坎儿,若是能成功过了那个坎儿,啧啧飞上枝头变凤凰喽。
她自以为出了一个很了不得的主意,期待地看着苏棋。
苏棋哼了一声,拽着二金去吃晚膳,用大块的肉堵住她的嘴。
她十五岁了,嫁了人更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这个不喜欢她的家,但苏棋认识的人家不多,又嫁给谁呀?
万一那个人很丑呢?对她又更坏呢?
晃晃脑袋,苏棋将这个想法从身体里面赶了出去。
她还是找机会见见她真正的表兄吧,起码要知道他长什么模样,下一次定不能再认错人,被看笑话。
第二天,苏棋起了个大早,鬼使神差地找出了那件为了讨陆夫人欢心的大红绫纱锦衣穿上。
当然为了御寒,她外面仍是多套了一件葱绿色的小袄,苏棋很怕冷的。
浓重的红色与绿色,鲜艳至极,她对着镜子照照,满意的很。
在乡下,谁身上要是能穿红着绿,保准是所有人羡慕的对象,因为饱满的颜色代表着家里富裕,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是灰扑扑的。
“胭脂要省着点用,今日便不涂了。”她本想再为嘴唇涂上艳红的口脂,想了想又放下来。
这次,彩翠院没有被锁起来,二金去膳房提来了早膳,简单的粥和一样干巴巴的点心。
苏棋吃饱肚子,让二金待在彩翠院中,她自己出了门,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令人眼花缭乱的亭台楼阁之中。
此时,苏家老夫人的福寿堂又是热热闹闹。
一家人坐在一起用膳,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膳食,大大小小统共二十道,甜咸酸辣应有尽有。
老夫人喜爱软烂的食物,苏家大小姐便贴心地盛了一碗百合羹端过去,陆夫人叮嘱小女儿少食一些甜点后,转头问起长女家中予她的铺面挑好了没有。
福寿堂这里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苏家大小姐回话的同时,苏家唯一的少爷苏玉阙也在被父亲苏旭考量功课。
一派其乐融融。
直到管家躬身走进来,凑到家主苏旭耳边说了一些话。
“……表公子去了琅玕院,侧门那里开着……应是已经出府了。”
陆夫人坐在苏家主身旁,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突然道,“我记得琅玕院有单独的小厨房,不如趁此机会,拨过去两个厨娘,那位二郎君住着也更自在。”
苏家主赞陆夫人想的周到,点点头吩咐管家去做。
陆夫人同相公对视一笑,让身边的梁妈妈也跟着去安排。
梁妈妈领命,笑吟吟地和管家一起离开福寿堂,半道遇到老夫人身边服侍的秦嬷嬷,秦嬷嬷看到她脸上碍眼的笑,眼神僵了僵。
老夫人和夫人之间当然不是一团和乐,当年胡氏就是老夫人做主聘入府的。
十五年前,陆家起势,从此陆夫人在府里做大,梁妈妈的体面胜过了秦嬷嬷。可按资历按规矩,理应秦嬷嬷得脸。
但秦嬷嬷不满也没法子,她眼睁睁地看着梁妈妈被人奉承着离开,暗唾了一口。
不过,时间只过了一个时辰,秦嬷嬷就又笑开了花,很出了一口恶气。
原来,梁妈妈往琅玕院布置小厨房,不仅被里头的婢女拦在了一侧干看着,回头走在道上,和她手下常用的几个婆子不小心脚滑,一同摔了个四仰八叉。
干干净净的石板路,不知谁路过,洒了些油。
梁妈妈摔的浑身酸疼,却又不知道怪谁,只能怨愤地认了霉运,抹了医治跌打损伤的药膏躺在床上才舒服些。
-
到扬州的次日,晏维接受了陆秉之的提议,在城中四处赏玩。
江浙一带历来富庶,扬州尤甚。
晏维走在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却没什么感觉,他面色平淡,瞥见两个穿着织金光缎的公子哥在斗富,也只是略略垂眸,收回目光。
织金光面的缎子是贡品,上京唯有宫里和长公主府里可见。
但在扬州,竟随随便便地穿在两个寻乐子的纨绔身上,可见,猫腻不止去年的三十万石粮食。
陆秉之这时也看出了一些端倪,脸色微沉,语气鄙薄地说道,“富而不贵,又不知收敛,祸事迟早临头。”
晏维没有应声,只是淡淡抬眼,“那处有家酒楼,世兄,我们去歇歇脚。”
走了一路,陆秉之也确实有些累了,落后半步,让晏维先行。
正巧,那两个斗富的公子哥斗富告一段落,被下人前呼后拥着也往酒楼走去。
晏维就这么不咸不淡地闯入了其中一人的眼中,倾泄在身后的乌发、仿佛蒙着一层薄雾又华丽的眉眼,无不让人心跳加速。
这人眼神实在不好,或者说,他又是故意的,轻佻地上前,把高出他许多的晏维当作女子来调戏,“如斯美人,可否与公子我一同入内?”
四周顿时一静。
几瞬后,陆秉之面容一厉正要发作,旁边一只半覆着衣袖的手拦住了他。
“世兄,无妨,只是个误会,解释清楚便可。”少年不慌不忙地出声,语调亦是温和。
陆秉之随之反应过来,晏二郎君虽出身尊贵,但平日里行事最是妥帖,从不招惹事端,他品行高洁,被人当众冒犯也鲜少动怒的。
“美人要解释什么?”可惜,那个公子哥的眼睛根本是瞎了,还在蹦跶。
晏维便笑,“兄台可看清楚,我是男子。但我若为女子,兄台所为更不妥当。”
“那又怎么了?”公子哥一脸嚣张,他的大伯父是扬州知府!管是男子女子,他看中了就得从他!
晏维闻言,脸色不变,长指下意识地朝手腕探去,空的,他身体骤然僵硬,想到昨日自己将木珠送了出去,这才使了个手势。
……
相玄和相易将人打了一顿,陆秉之尤嫌不足,气愤地要将这个胆大包天的知府侄子提到府衙去。
转头,少年深幽的眼睛惊到了他。
里面仿佛住着一只凶戾的恶鬼,正欲噬人。
陆秉之愣怔片刻,但很快发现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少年缓缓地说道,这便够了,初到扬州,不能将事情闹大。
陆秉之便叹气,二郎君太过良善。
苏棋:得意洋洋地报了仇,开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