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的护士和病人来来往往——明晃晃的白炽灯、消毒水的气味、蓝绿色涂漆的门、两道的扶手、拐杖落地声、急匆匆的脚步声,一切依然是奚杭记忆中的模样。
彼时他还是个大学生,接到家里电话的时候,医生已经给他爷爷下了病危通知书,据说是半年前就查出癌症了,两个老人怕他忧心,愣是瞒着没告诉他。
但这一纸病危通知书,让老人的生命变成了以天为单位的生命倒计时,老人开始害怕见不到大孙子最后一面,这才给他打了电话。
那时候……是商谨凛陪着手足无措的他,请假、回家,再陪他来到医院,见到了爷爷的最后一面。
再后来,一个人在老家没人照顾的奶奶在院子里摔了一跤,这一跤跌下去,便再也没爬起来。
那段时间里,他没心思学习、没心思兼职,是商谨凛旷了自己的课,混进他学校里,替他签到。
那么娇生惯养的一个人,竟然也会替他的班,一天兼职赚的那点钱甚至都抵不上商谨凛一天的生活费,他居然也没抱怨。
除了那些,他还给他买水买饭、陪伴安慰、无微不至。
奚杭此时正坐在病床边,低头轻轻揉着商谨凛的手背——他刚刚一直喊疼,奚杭也不知真假,于是只好任劳任怨地替他揉。
“杭杭,你还记不记得大学的时候,”商谨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我替你去上兼职的班,白天在蛋糕店站半天,晚上还要去小卖部卸货,没坚持两天就累病了,那时候也是你陪我去的医院。”
“那时候就觉得,你真的特别特别厉害,特别特别坚强,你每天兼职那么累,期末成绩还那么好,但是我却连上一节早八的课都要抱怨一整天……”
奚杭抬眼,与他的目光相接,两人忽然相视一笑。
笑完了,奚杭就问:“你当时心里既然有这种觉悟,怎么后来也没见你认真念书?”
“我这人天生就是爱偷懒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看起来有些苦恼,顿了顿,然后又继续道:“我还老是说话不过脑子,总说一些让你生气的话,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每次说完那些话,我都特别后悔……真的。”
奚杭忽然默了半晌,然后道:“嗯,我知道。”
“那你还生我气吗?”商谨凛闷闷地问,“就别生我气了吧?”
奚杭:“我尽量。”
商谨凛不太高兴地晃了晃他的手:“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好好正视自己的错误,然后连夜把这个臭毛病改掉,好不好?”
“你保证?”
商谨凛知道他这是又心软了,他笑了起来:“我一万个保证。”
输液结束后,已经是后半夜了,商谨凛不愿意留在医院里过夜,于是奚杭只好又麻烦小李过来把他俩送回了家。
等商谨凛睡下了,奚杭才有空看手机。
他打开微信,点开了和秦在望的聊天框,接着反复打下了几行字,然后又反复删掉。
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就见秦在望忽然发了条消息过来:-老师还没睡?
奚杭吓了一跳,开始怀疑自己之前在输入框里删删改改的动作都化作“对方正在输入中”这几个字在秦在望手机屏幕上显示了。
他定了定神,然后回道:-嗯,今天的事还没来得及向你道歉,我没想到他会找到你家去,我很抱歉……没有吵到唐太太吧?
秦在望:-我妈那时候在洗澡,她没问我,应该没听见。
奚杭思忖了片刻,然后又打下一句话:-那就好,如果你对此比较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向唐太太请辞。
秦在望:-我没什么可介意的,只有奚老师您讲的东西我能听得进去,我很希望您能带我到毕业。
奚杭心里松了一口气,正斟酌着下一句话,秦在望却紧接着又发了一张图片过来。
图片上是一本小本子,里面贴满了奚杭曾经奖励给他的那些小红花,每一朵旁边都被注明了日期。
手机屏幕前,奚杭的嘴角无意识地扬起了一个明显的弧度。
他没想到自己送出去的这些小破贴纸,会被人这样珍视地贴在本子上,他以为它们的归宿只会是垃圾桶。
这种感觉……似乎和生日时得到班上学生的回馈不一样,那是一种如同蝴蝶翅膀在心口煽动的痒意。
奚杭不敢细想,只觉得是因为熬夜熬到太晚,所以才会感觉到这莫名的心悸。
十几天后,新电影的庆功宴上。
坐在商谨凛身旁的何钰笑着和他一碰杯,然后压低声音笑道:“今晚结束后去我家吗?”
“不去,”商谨凛说,“上次那件事,奚杭到现在还疑我,我现在再夜不归宿,你想是害死我?”
“有什么关系,”何钰笑了笑,忽然贴近了在他耳边道,“就说庆功宴上喝多了,太晚了就歇在酒店里了,你不是说过……反正怎样他都舍不下你,你怕什么?”
商谨凛有些动摇了,这十几天里他为了哄奚杭,在家里清心寡欲了十几天,奚杭心里有芥蒂,不许他碰,最近无论他怎么撒娇,但却连讨吻都讨不到一个。
他觉得委屈极了,但碍着在医院里的承诺,又忍住了尽量不发牢骚。
何钰放在桌底下的手轻轻搭在了商谨凛的腿上:“你要是不乐意,我可就找别人了。”
商谨凛的眼神游离,左手落下去,扣住了何钰的那只手,犹豫了好半天,才将他的手拉开了:“那你还是找别人吧。”
上次何钰偷他戒指的事他可还记在心里呢,这人太危险了,唯恐天下不乱,商谨凛怕自己一不小心再在他那里吃瘪。
“那好吧。”何钰一脸扫兴,耸了耸肩,起身去了别桌。
商谨凛喝了两口酒,远远看见秦淮远端着酒杯正在往他们这边过来,他就借口去洗手间,起身溜到顶楼天台去透气。
天上挂着孤零零的一轮弯月,看不见星星,他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然后发给了奚杭,略微迟疑后,又切了个微信号,将这张照片转发给了另外一个人。
这人立刻就回了他:-你在哪啊?
商谨凛:-在酒店呢,新电影的庆功宴。我们很久没见了吧?
-你还记得我啊?我还以为你早把我忘了呢。
-没忘,最近太忙了,今晚一结束就过去看你,刚好这里离海边近。
-好啊,那我可得好好准备一下了。
“谨凛,”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沉稳的男声,“我说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原来躲到这里来了。”
商谨凛下意识回头,看见了秦淮远的脸。
“我出来透透气,”商谨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秦淮远缓缓走到他身边,一手搭上了天台边缘的护栏:“今天的月亮挺漂亮。”
商谨凛虽然心里对他不爽,但表面上还是恭敬的,他笑道:“是很漂亮,之前几天连月亮的影子都见不到,今天这轮月亮算是个吉兆。”
他话音一落,两人之间忽然静默了半晌。
过了一会,秦淮远点了根烟,然后偏头问:“他真只是你的朋友?”
他两指之间夹着的香烟头上闪着流动的细微火光,在这个漆黑又明净的夜色幕布上烙烫下了一点刺目的图案。
商谨凛揣着明白当糊涂:“谁?”
“奚杭。”
商谨凛没否认:“嗯。”
秦淮远吐出一口烟雾,他看着商谨凛笑了笑:“也对,你都和何钰搞在一块了——既然你们没关系,那我可就追了。”
“奚杭和何钰不一样,”商谨凛盯着他,忽然冷声道,“他是干净的,你别打他的主意。”
秦淮远继续笑:“可巧呢,我也玩腻了,现在就想找个干净的。”
商谨凛的神色微动,脱口道:“他已经有人了,我想秦导应该不屑做第三者吧?”
“谁啊?是你么?”秦淮远似笑非笑地说道,“小商,如果那个人是你的话,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呢?你自己和圈里多少人纠缠不清?你数得清自己的暧昧对象和上过床的人吗?”
“你说,这些人的名字,他要是全知道了?还会愿意和你在一块吗?”
商谨凛神情渐冷:“你有什么证据?”
秦淮远笑了笑:“证据?那么多人证呢,你还要什么证据呢?”
“你也不是什么体面人,你就干净吗?你以为他看得上你?”商谨凛的语调不自觉地升高了许多。
秦淮远收敛了笑意,然后说:“至少我父母知道、并且宽容我的性取向,至少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他带回家里,介绍给我的父母,可你能么,商谨凛?”
“别忘了你只是一个私生子,有一个当三的妈和一个给富家女做狗的凤凰爹……”
他话音未落,只见已经红了眼的商谨凛骤然举起了拳头,然而却被秦淮远一把抓住。
秦淮远看了看身后,然后道:“你气糊涂了吗?商谨凛,没看见后面的摄像头吗?还是说你想想上热搜,最后火一把?”
商谨凛嘴角抽动了一下,思量过后,还是缓缓放下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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