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连绵,洗得竹林苍翠欲滴,雨后的林中薄雾朦胧,恍若仙境。
浓翠蔽日的竹林小径上,有一个青衣少年衣袂翩跹,穿林而过,不多时便已缓步行至林中亭畔。
亭中站着男女二人,男子身着水蓝色长衫,女子则穿着青色衣衫,背着破旧的竹篓,衣角沾了些尘土,平日白净的手上也沾染污渍。二人言语絮絮,皆随风声送至他的耳畔。
“俞师妹,前段时间借出的那批灵石,不知近日可否方便归还?”
“师兄曾经说过,何时归还全凭师妹方便。为何今日……催促得这么急切?”
“小师妹生辰将近,前几日我在坊市间偶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灵狐,很合眼缘,想着送给小师妹当作生辰礼。奈何如今手头拮据,若得师妹灵石相助,凑足数目,便可买下灵狐博她一笑。”
瞧着师兄谈及小师妹时那副赧然垂首、耳根泛红的模样,俞常安不由得愣住了,眼波呆滞。
原来这又是一位深陷情爱难以自拔的痴心人。
想起小说的设定,她不由感叹:唉,可惜了,小师妹已经有官配了,这位师兄的爱慕怕是得不到回应,如石沉大海,不起涟漪。
这位师兄倾慕小师妹与她无关,只是那批借出的灵石,眼下确实难以立即奉还。
其中缘由说来更是教人唏嘘,这原身也是个在情路上辗转不得的可怜人。
她也有痴心难求的人,仰慕的当然并非小师妹沈芙清,而是与小师妹天定姻缘的长恒宗大弟子牧平。
为得那位霜姿雪魄的大师兄青眼,她竟甘愿敛尽骄纵,做尽卑微姿态。
听闻大师兄独爱名剑,她这个素日里只知添置胭脂水粉、云锦仙裳、法宝玉簪的娇娇女,竟也咬牙倾尽积蓄,更向诸多同门师兄弟借了大量灵石。
如今那沉甸甸的灵石早已化作一纸契书,为求名匠开炉铸剑,尽数作了定金。
而今债主临门,俞常安接手了原主的烂摊子,只能对着空荡荡的储物袋发怔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只是眼下囊中羞涩,也只好先行拖延,权作缓兵之计。俞常安既然接下了这桩因果,继承了这欠债,那感情就不再延续了。那为大师兄铸剑的痴念,她来了便不再有了。
当下刻不容缓,须得立即动身前往铸剑之所,盼那匠师能网开一面,纵然毁约有违道义,全数奉怕是不能了,若只能退回半数,亦是不幸中之万幸了。
俞常安再三承诺,近日会把灵石还给他,这才安抚了这位师兄。
师兄临去之时,忽地驻足,目光如炬,将她从头到脚细细审视了一番。
但见这位素日里珠翠罗绮、装束奢华的师妹,今日竟是一身荆钗布裙,不施粉黛,肩上还背着一只竹编小筐,其中零星搁着几个新掘的春笋。
衣袂袖口皆沾染泥痕,素手纤指间犹带湿润污土,浑似换了一个人般,教人一时愕然难言。
俞常安见师兄目光如电,不住打量她那竹筐,心下蓦地一紧,暗忖:莫非他竟瞧上了我这般披荆斩棘、连摔数跤才掘得的几个春笋?
转念思及自己尚欠对方灵石,债未还清,终究不好显得吝啬。只得强作豁达,仰首朝他憨厚一笑,道:“师兄莫非也好这一口清鲜?若是喜欢……不妨取些去尝尝。”
师兄听了这话眼中更是惊惧,连连摆手,仓皇转身而去。
-
舒清远信步至亭畔时,恰与正欲离去的萧持打了个照面。
二人目光相接,彼此略略颔首,便见对方神色惊惶,步履仓促,颇有几分落荒而逃之态。
俞常安这才瞧见又有来人,不会又是要来要债的吧,方轻松一些的神情又沉重了起来。
正要开口让这位师兄能否也宽限几日。
“俞师妹真是好雅兴,清晨便踏露采笋。我曾经听闻师妹素不沾凡俗五谷,日日以辟谷丹果腹,今日怎有这般闲情逸致,亲自携筐采掘?莫非是这连绵春雨,润物无声,反倒惹得师妹惦念起山野清鲜之味了?”舒清远笑着打趣道。
俞常安面颊微热,讪讪答道:“啊,正是…正是惦念这一口山野清味,才特地冒雨前来。”
话落,眼底却掠过一丝窘迫。
实则哪里是什么风雅兴致,分明是她那小院中早已箪瓢屡空,连灶台都积了层薄灰。
她翻箱倒柜竟寻不出半点可果腹之物,硬生生挨了两日饥荒。起初还讶异于修真之人竟然能耐受凡躯之苦,怎料第三日破晓时分,就被辘辘饥肠逼得辗转难眠,终是抵不住腹中轰鸣,只得踏着淅沥春雨,狼狈不堪地掘些嫩笋充饥。
直到此刻她方才恍然大悟:原主向来只服辟谷丹,不食人间烟火。难怪这竹院里不见炊痕,庖厨之中也连粒米都寻不见。
抬眼看向这位师兄,想着他可能的来意,俞常安嘴唇微张,几番欲言又止,终是赧然垂首,声若蚊蚋:“师兄此来……莫非也是为……” 她喉间微哽,“讨要灵石”四字在舌尖辗转,却终究难以启齿。
今日的债主当真是一个接一个,在她最窘迫的时候。
师兄清朗如玉的面容上浮起几分笑意,如春风拂柳,温言道:“俞师妹家中书信传来。我见这封家书滞留数日未曾取走,今日恰巧路过,便特此为你送来。”
原来不是来讨债的。
俞常安闻言如释重负,眸中霎时漾起欣喜之色,连忙双手接过那封书信,连声道:“多谢师兄专程送来,此番劳烦师兄奔波,师妹实在感激不尽。”
师兄闻言莞尔,“师妹过谦了,此乃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此番冒昧造访,还为求见尊师轻仪长老。不知长老仙驾是否驻跸幽竹苑中?烦请师妹代为通传,我有要事相求,望赐一见。”
听见这请求,俞常安面露难色,心下连连叫苦。
在原身记忆中她这位师尊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之辈,长年云游在外,此时自然也不在幽竹苑中。但他并非为寻仙访道、砥砺修为,而是又去追逐哪位仙子的芳踪了。
是了,这又是个为情所困、沉溺痴念的主儿!
想到这里,她不由暗自扶额,算上原主,这已经是她知道的第三个单方面爱恋、苦苦不得的人了。俗称舔狗!
这么多的痴儿扎堆,真是掉进了鸳鸯帐、温柔乡,莫非这里的风水专出情种不成?
俞常安面露难色,温声道:“实在惭愧,家师常年云游在外,已经许久未归幽竹苑了。只怕要师兄空走一遭,还望海涵。” 她语带惋惜,稍作停顿又宽言道:“师父行踪向来飘忽不定,或许过些日子就会回来。若得返程消息,师妹一定会第一时间告知师兄。”
“那便多谢师妹了。”
见师兄这般体谅,反倒更教俞常安心里生出了歉疚。忽然想起不久前那位萧师兄曾经对筐中的笋注目,想着这舒师兄或许亦好这山野清味。
横竖自己不会做饭,总不能囫囵生吞,如今既然已经有了辟谷丹,留下也是暴殄天物。
想到这,她便卸下竹篓,将那一上午披荆斩棘、辛苦采撷的嫩笋尽数相赠。
师兄见状连连摆手推拒,形色与萧师兄如出一辙。
然而此前赠笋与萧师兄时,她确是心存勉强,因那是自己仅有的口粮。而如今对舒师兄却是满怀感激,所以执意要相赠,态度十分诚恳。
舒师兄推辞不得,终究是盛情难却,苦笑收下。
师兄走后俞常安顺着竹林幽径快步返回幽竹苑,此刻已是饥焰中烧,腹中鸣如擂鼓。
方才在师兄面前强自隐忍,未露窘态,甫一踏入苑门便再难支撑。
她匆匆盥洗净手,换身干净衣服,就即刻开始翻箱倒柜地搜寻丹药。
梳妆台匣屉尽启,不见丹踪;案上经卷杂陈,亦无药迹;连枕畔榻边都摸索殆尽,仍无所获。
她不禁懊恼低叹:“真是失策!早知道该先寻到丹药的!”
一番折腾后,香汗涔涔,秀眉紧蹙,那双原本明澈的眸子也因疲惫而显得眸光涣散。
她颓然跌坐在榻边微微喘息,忽然觉察到足底撞到一个物件,发出清脆叮咚的声音。
俯身掀开床帷,低头向床底看,就看见床底藏着一只紫檀木小盒子。
还没打开,略微一晃动便听见瓷瓶相触的清响。
俞常安霎时喜出望外,手指微颤地启开木盒。只见其中果然排列着若干青瓷小瓶,尚未开启已经透出清雅药香。
当中一只瓷瓶分明贴着“辟谷丹”朱砂签。她急忙倾倒瓷瓶取出丹药吞服,不过片刻,那股折磨人多时的饥火灼烧之感便如潮水般渐渐消退,终于如释重负。
俞常安精疲力竭地倒在榻上,闭目感受着腹中渐起的暖意。
辟谷丹终于起了作用,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日,这副躯体终于得到了饱足感。
而说起穿越这事,简直离谱。那晚她不过是像平时一样找到本好看的小说,看得上了头,没注意时间又通宵了。
从白天到黑夜再到天亮,熬了个通宵的结果就是,她猝死了。
真不怪她熬夜,这本小说类型是“追妻火葬场”,前面虐女主虐得飞起。男主身为宗门大弟子,一边说什么不想耽于情爱,一边又因为心魔和女主产生各种误会,甚至怀疑女主喜欢别人。
两人爱恨纠缠,恨海情天的虐了女主一百多章。
俞常安强撑着熬夜,就是在等火葬场。虽然被很多挂羊头卖狗肉的火葬场文骗过说是虐男,结果全程虐女,最后轻飘飘虐两章就HE。
但这本的作者在文案里发誓说后期绝对往死里虐男主。
她信了,结果越看越不对劲,都快过半了还在虐女!
好不容易看到作者留言说“下两章开始虐男”,她实在撑不住了,眼皮疯狂打架。
临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这作者还算有良心,一半虐女一半虐男,值了!
于是她顺手点开目录想看看后续章节标题,这一看差点没把她气活过来。
全书总共两百章,前一百章虐女主,后一百章说是虐男主,结果后面密密麻麻全是番外!
往上翻了半天,才发现从100章开始,只有三四十章正文,从目录标题看大概走了个虐男、纠葛、和好、大结局的流程,然后!剩下的!全!是!番!外!
都是甜得发腻的番外!
“作者我恨你!!!”这是俞常安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再睁眼时,她发现自己不在家里柔软的大床上,而是躺在古色古香的雕花榻上,周围是层层叠叠的纱帐。
大量不属于她的记忆涌入脑海,她居然穿进了那本没看完的小说里,成了书中那个连全名都没有、只被称为“俞师妹”的、男主众多爱慕者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说实话,就算看了半本书,她印象深刻的也只有男女主。
要不是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她连男女主叫什么名字都想不起来。
虽然她连作者的笔名都记不清了,但她对作者的感情却是毋庸置疑的、热烈的、浓厚的、永不消散的,那是一种彻骨的恨!!!
作者!我恨你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