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亲王一方的意料,斯诺如此气势汹汹,最后竟然没有强攻王都,扩大战场。他煽动起王都民众对亲王的反对情绪后,就带着全部兵力撤回黑森林,转攻为守。
亲王自然转守为攻。
切斯特对如何继续战争十分慎重,斯诺和他之间的胜败已经不由兵力、民意决定,只取决于——莫含章的想法。
至于莫含章,雪伦内外情况错综复杂,她只想掌控。
入夜,莫含章与斯诺告别。
既然答应要竭尽全力让斯诺坐上王位,她得立刻动身,去就职“北海湾一体化总裁”。
她将南下,经行摄政派势力盘踞的南部各省,让天恒的情报官员接她到边境,和此次天慈卫军事行动的负责人会面。之后,她要用天恒的威势,逼迫切斯特立刻停战。
当然,真正能迫使处于优势的亲王一方停战的,不是所谓的“帝国之威”。
是帝国之师。
“斯诺。”
她略有犹疑,想要辨明斯诺的反应,可在夜幕下,他那双眼睛黑得没有一丝光,她只知道他在看着她,一秒也没有偏移。
“我知道你不太考虑法理,但我想向你再次确认,作为雪伦国王,你允许天恒的士兵进入雪伦边境?”
“你在担心什么?”
斯诺反问,声音依旧柔和,莫含章偏过头,继续收拾马具:“没有,只是事关主权……”
“国家主权?”他的语调像是听到了意料之外回答,顿了顿,他才又开口,“可能因为你受过真正的帝室教育,但我心里它还不够神圣,我从来——”
他忽然停住了。
遥远的灯光落在他雪一般的面庞上,浮动了几个来回,他再度开口,柔和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幽冷:“含章,我……和你不同。”
斯诺是习惯蛰伏和伪装的王子,是将阴谋当做武器的野心家,他和曾为帝国之娇、理想炽热的“帝女含章”,完全是两回事。
他和莫含章更是两回事。
她当然知道。
但那又怎样?这场考试里要求的只是爱情,她不必考虑爱情的后果。
莫含章没有回答斯诺什么,拿起马具,与他吻别。
斯诺托着她的下颌,单方面加深了这个吻。他亲吻时毫无一个王子或国王该有的风度,像饥饿的护卫犬,一得允许就露出獠牙,大快朵颐。
在呼吸的间隙,他一字一句重重地说:“告诉我,我什么时候能像现在这样看着你?”
“我应该和你说过了……”莫含章用肘轻轻抵开他一些,“最多七天,我一定会回到王都。”
“我知道,但这不是我问的。”他突然道,“你有个信使。”
信使,她有什么信使?除了艾米莉帮她送过信……
莫含章想到了罗礼。
斯诺留意到了他的痕迹?
不,不一定。之前她多次离开斯诺,他应该也以为她和天恒联系紧密,如果没有帮手,她不可能凭空得到天恒的消息,所以,“她有信使”这件事在斯诺这里不难被推测出来——她不必否认。
“我是有一个信使。”
“你有任何要告诉我的,派他来见我。”
说着,斯诺又吻过来。
唇齿间的热潮再度翻涌,莫含章不免分了一些心,但在热意最深时,她陡然清醒起来。
斯诺为什么肯定是阳性的“他”呢?
斯诺目的不明,他不该见到罗礼,尤其是在她难以控制的情况下。
莫含章将手放在他的军装领徽上,结束了这个吻。
斯诺的视线像影子一般,跟随着她脸上的每个动态,莫含章没有露出什么太明显的神情,只是舒展了眉,说:“我知道了,只是天恒那边的岗位大概不由我决定。”
“如果你……最相信他,你应该让他来见我。”
浮光渐渐暗去,斯诺雪白的脸沉入黑暗,带着深蓝的阴影,让人感觉寒冷。
*
雪伦山区的气候实在多变,到了让人烦躁的地步。
“我就不该学夏勒克语。”
莫靖枭甩开笔,搁下未处理的一叠投诚信件。
天慈卫以“亲义友邦,借道北上”之名,俘虏雪伦边军,踏入雪伦国境,又依靠昂贵的空运物资,沿着普洛山脉长驱直入。
即便天慈卫只在人烟稀少之地行军,也没有占据一省一郡,雪伦南部已陷入极大的震动,不等专人游说,好些贵族、商会已经打算“叛国”了。
投诚的信件一天比一天多。
不止信件,越靠近王都,莫靖枭要安排的事务越多。
她不是那种怠慢公务的人,但作为大族贵女,从娇矜克己到喜怒无常,也只在一念之间。
更何况,她的家族出自天恒帝室。即便家族谱系离当今的天母已经很远,自姥辈起,就再没有能世袭的头衔,她能以三十岁不到的年纪,只凭在东大洋新兴岛国做过几年外交工作,就被选用参与重大计划、出任要职,当然和她的姓有些关系。
毕竟,首相弄出了个帝女做第一位“北海湾一体化总裁”,对帝室来说,未免有些越俎代庖。
起用一个莫姓亲眷,能向帝室略表友善。
莫靖枭踱步出去营帐,想去透透气。帐外雾茫茫一片,天慈卫的巡逻队几乎无声地穿过雾流,这片大陆上最精良的装备集中在一起,让她们像一辆不能撼动的战车,迎面而来,只有压迫。
莫靖枭向外走了走,到营地边缘,盖着墨绿苔藓的陡崖边上雾气渐薄,她看到了一道红影。
红得发紫。
这里只有一个人能穿这么红的衣服。
帝女含章。
没上任前,莫靖枭对这位在天恒总掀起大风大浪的帝女没什么太多意见,无论她用了怎样奇异的手段获得内阁支持、再度成为政治焦点,反正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但现在,莫靖枭觉得帝女含章实在和“帝女”两个字没什么关系。
她软弱、天真、还莫名其妙。
这么想着,莫靖枭已经走到她面前了。
“莫司长,你脸色不太好。”
帝女语气温和,露出一些恰到好处的关切,又从马甲的口袋里拿出一板制剂,递到莫靖枭眼底。
帝女有一双文人的手,没有太多茧,在金属包装的衬托下,更显得柔软了。
“你要缓解剂吗?高海拔对我影响不大,我不需要这些,你尽管用。”
“含章殿下。”莫靖枭平平地喊了一声,没有接过她手中的缓解剂,“你在雪伦就是这么讨好那个王子的?事无巨细?”
莫含章眼神一顿,收回了手。
“无论你怎么看待我,我只希望你不要认为我在这里做的一切决定,都是为了讨好情人。”
“难道不是吗?”莫靖枭笑了一下,“即便你说服委员会借白霜王室控制雪伦,可你那位王子,只用了三个月不到,就榨走了乌芳的情报和反巫法装备,这么年轻,又这么聪明,不会很听话吧?如果不是你,我们估计都要计划乘乱除去他,再找一个软弱无能的人上去了。”
莫含章沉默了一会儿,崖外天色苍茫,她陷在雾与光中,神情显得飘渺。
“你说得对,谁都不能对斯诺放松警惕。”
“但斯诺就像是雪伦本身。天恒不会永远都能像今天一样,决定别国的命运,她的时代最终会落幕的——是将一个帝国的伟业推向**和结局,还是做些别的,准备下一出戏?司长,你应该也想过这个问题吧?”
她在说“帝国的落幕”?什么样的空想家会说出这样的话?帝女含章,也只有帝女含章。
软弱、天真、莫名其妙。
然而,莫靖枭不知怎么了,看着眼前和天光融为一体的帝女,忘记了呼吸,片刻后,不等她反应,只觉脑内一胀,眼前顿时眩晕起来。
要命,难道这个帝女是谁碰谁倒楣吗?
此时,帝女又伸出手,还是那板缓解剂。
莫靖枭一把抓过。
因为动作实在太仓促,她无意间划过了她的手心,细微的温度渡来,正恍惚时,帝女淡淡出声:“明天司长你还要代表我进入雪伦王都,请多保重。”
莫靖枭握起制剂:“不必殿下提醒。”
*
王都已在亲王的命令下封闭数日,大小道路上都有士兵严密把守,黄昏时分,残阳穿过路障的尖锋,在地上印出锯齿般的影子,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这是雪伦王国百年来最惶恐不安的时刻。国中两派为了王位争斗僵持,帝国下场干涉,外来势力自北向南席卷,即将吞没王都。
忽然,一道尖锐的号声响起,惊起一群鸦雀冲入天空,叫声扩散,向整个王都回荡。
鸟影下,一队骑兵呼啸而来。
很快,骑者的身形便能看清了,那都是些穿军装的高大女人,居中者骑一匹红马,马身上佩戴了用于礼仪的盔甲。马额上也盖着甲,形状是一只鸟首,就算隔了一段距离,翎羽上闪耀的金光仍然眩目。
路上的士兵得到了放行的命令,开始搬开路障,但她们实在太快了,不过片刻,她们已经到了他们眼前,此时路障只挪开了一道口。
雪伦的军官和士兵看着她们,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下马。
居中者驭马上前,最先穿过豁口,一旁的军官不由抬起头,想把她的脸看看清楚。
他确实做到了,他看到一张姮族的脸,浓眉狭目,俊美超然。他继续打量的时候,那张脸上嵌着的乌黑眼睛,冷冷地向下一睇,像在看蝼蚁。
这是毒蛇、牝狼、雌鹫,这是帝国的帝女。
军官对此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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