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王宫、前往黑森林前,莫含章去了一次白塔。
切斯特恰好在,他没有用会客室,一如数月前的清晨,把她请进了角落里的亲王旧居。
和上次相比,这个小房间变化很大。莫含章第一眼就看到了工作台上堆起的图纸和布料,她走近工作台,布料银光细腻,她昨天才穿过,又伸手翻了几下图纸,里面有几张裁缝师莱恩·海帆的设计图。
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答案异常明显。
“亲王,你在我的衣服上画了什么?”
莫含章问道,抬头扫视架子上新换的各色材料,没有回头看房间的主人。
切斯特把门合上了。
谁也不会知道门内发生了什么。
她转过身,正面对他,脸上依然平静:“你最好没有为难海帆女士。”
“她完成合约,我结清报酬,作为雇主,我和你没有什么区别。”
切斯特走到工作台的另一侧。
一张台面将他和她隔开,灯光从顶上落下,只照亮了台面,只有余光照给两侧的人。
切斯特苍白的脸沉在阴影里,轮廓嶙峋,也许有人会觉得丑恶,莫含章却平等地看待美丑,她习惯平视。
这习惯说不上好与不好,但出现在她身上,切斯特便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额外工作的。”莫含章挑起一角布料,“难道你喜欢吗?”
“取决于有多少回报。”切斯特微弱地抬起唇角弧度,从图纸堆中抽出几页,递向她。纸页轻轻扫过她的手背,边缘已经磨损得不锋利了。
莫含章接过图纸,上面全是字,夹了几张图,大概是一些法术结构,用一种罕见的雪伦法术运算方法来描述,她不算十分理解。
“看得懂吗?”
这话问得有些挑逗。
“稍等……嗯,先跳过这一段,再跳过一段,形成一个混乱结构……然后就结合了法术潮?好,法术潮被隐藏,那么就可能——”
莫含章抬起头,对上切斯特的视线。
“消除反巫法武器的影响。”
“很惊讶?”切斯特不满于她表现出的疑虑,“你塞给我的姮文材料都是废纸?”
“天恒巫者有推理出类似的理论,但是无法运用到实际,说是极其容易违背物质原理。”
“条件苛刻,但不巧,你的裁缝师借了伊莲·白鹄的加冕服,上面有材料能够实现这些法术结构。”
切斯特拆毁了一件有七百年历史的文物。
现在指责文物保护问题不合时宜,莫含章直达关键:“你用难以复制的珍稀材料,就为了让我的礼服能防御反巫法武器?……我暂时想不出你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或者,你要我现在给你回报?”
对“回报”一词,她不够警惕。
切斯特淡然开口:“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莫含章放下手中图纸。
眼前的人影动了,切斯特绕过台面外的昏暗,来到她身后。
她没有回头,可能是某种法术效果,她听不见他的脚步,但**师的法术潮正在波动、扩张,已经拂过了她的后背,顺着颈间,混入她有意平稳下来的呼吸。
在法术潮剥夺她口鼻间的空气前,一对手臂穿过她的肋下,她被抱住了。
如此生疏,如此紧密。
她没有想反抗,切斯特立刻意识到这一点,她以为自己才是掌控者,没有她的允许,他什么都做不到。
她错了。
像蟒蛇绞杀猎物,他更加用力,胸膛紧贴上她后背,一颗冷血的心脏已经泵起了食欲,他一手扣向她的脖颈,让她不得不转过脸面向他,另一只手抵着台沿,锁在她腰上。
她与他脸对着脸,很近,或许为了拉开些许距离,她仰起头,这已经是上限了,她的身体完全被他困锁。
再多一秒,这只神鸟就要颈折翅断。
但她回视他时,像隔着玻璃,观察豢养在笼中的实验品,她确信他会本能地退缩。
他的答复是:“给我回报。”
“如果你继续,我会动手的。”
他说:“那就动手吧——”
切斯特话音刚落,莫含章感觉不好,她根本不想进行法术对决。
但包裹她的法术潮突然掀起风暴,形成实质的压迫。
是力还是风?一切都模糊不清,她的感知被绞碎了。
唇上湿润,口中腥热。
她被一股力推倒在工作台上,正对顶上吊灯,灯光晃眼,眼前是一片惨白。
接着,阴影倾轧在她身上,冰冷的手指抚摸她的颈,很快潮湿了,细腻、粘腻,划过泊泊作响的血管。
她的外套解开了,黑发也散落在满是字迹的图纸上。
有人在克制呼吸声,却显得徒劳,只要施的力多一分,气息就多一分强烈,爱是最强烈的恨。
惨白的灯光直射瞳孔,莫含章紧扣手心,刚恢复一点清醒,脑中竟闪过一个念头:这种情况下,她更有机会从切斯特口中找出秘密……
她说:“够了。”
切斯特动作一顿,他等她反击。
但她只是扼住他的手腕,眼微微向下,模糊地看他,说:“这超出了我能承受的范围。”
她没有动手。
竟然还没有动手。
她什么都不在意吗?这样接近被施暴的边缘,她什么都不恐惧吗?她在意什么?
切斯特挣开手腕。
瞬间,所有法术潮波动都被收回。莫含章感到身上一轻。
她的视线恢复明亮,而切斯特觉得自己开始颤抖。
“含章殿下,你从不恐惧吗?”他不禁问出口。
世界复杂、处境危险,莫含章并不是全无恐惧。
她没有坐起来,还是半躺的姿势。灯光把她的脸照得没有一丝阴影,切斯特在那张脸上看到了熟悉的忧忡神情。
“我为什么恐惧?”她反问。
“为你的权力。你有多少敌人希望你粉身碎骨,那些听从你、顺从你的人,又有多少是为了有一天得到你、操纵你。这里发生的每场血雨腥风,都为你而来。”
她笑了一下。
切斯特很少看她笑,几乎没几次,而且没有一次是对着他的。
“亲王,你也为我的权力而来吗?”
她的笑大概掺了讽刺,笑他心中对她的**,竟然和对权力的**等同?
“谁不是,难道斯诺就例外?难道他接近你不是为了王位?”
她不能只轻视他一个人,她自己才最不懂**。
一旦情感激切,词句也就再不能克制,目光也剖开碧冷的冰层,暴露出内心的炙热。
“我和斯诺不同,含章殿下,我使用王权十年,知道权力多能让人失去自我,我从未有一刻臣服……直到你来,我才接受沦为臣仆的命运。”
“是吗,你已经做了权力的臣仆?”
莫含章坐起来,上身前倾,反过来逼近他。
“切斯特·银袖……”她离得很近,低喊他的名姓。
切斯特曾以为她根本不关心他姓什么。
眼前的一切开始失去焦点,除了她那比镜子还亮的眼睛,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实在是一双让人癫狂的黑眼睛,藏起许多的忧郁、伤怀,而又清如水面,映照出人们对她所有可怜的贪图。因为太显得忧郁,仿佛只要有一点真情劝说,她就能接受人们的奢望。
但她又近了一点,凑到他耳边。
“你听着,我就是权力。”
成为权力,抛弃同情,她就永远不会恐惧。
“我真该给你回报吗?如果王后加冕礼一切顺利,我的礼服不会需要这些防御结构……你做了什么?对斯诺,对天恒,还是对我?”
她的眼睛乍然剥离了忧郁,只有冰冷的逼问。
切斯特不想再直视她,他不愿意记住她对自己冷厉的样子。只要她抬起手指,放在他身上——或者脸上,她就会知道他在颤抖。
他退后一步。
莫含章平静地说:“你不回答,我不吝做最坏的猜测。”
她不会因为他居心叵测而和他决裂,因为她从来不对他寄予信任,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切斯特沉默片刻,还是开口:“你在雪伦的舆论越正面,你的帝国就会越担忧失去你——失去她们的未来。你手下处理舆论的官员足够小心,但雪伦人更擅长讲雪伦的故事。”
他没有正面回应。
莫含章梳理已知的情报,分析出一个解释:切斯特借用和她合作的便利,运作政治手段,操纵王国中关于她的舆论物议,也许,他已经塑造了很多个版本的“帝女为爱叛国故事”——促使天母对斯诺起了杀心。
“很好,手段出奇得有效,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很谨慎。”
莫含章脚点地面,从工作台上落下来,轻轻拉上外套。
“所以你也尽力避免一些……让我死的可能。”
穿衣声悉索,腰带的扣锁挑开,声音脆得冰冷。
切斯特一动不动地看她,他全身沉在阴影中,苍白脸上已经恢复矜重,只有紧扣的手指流露出些许挣扎。
“那么,请你保持谨慎,亲王。”
莫含章系紧腰带。
“如果之后有天恒人找你合作,拒绝她们。天恒人中,只有我有立场维护雪伦。”
说完,她一边朝门走,一边抬起手,手背擦过双唇,印痕同红润一并褪去。
“失陪。”
她打开门。
*
莫含章一个人到了黑森林。樊钦正代她向北海湾委员会做工作汇报,莫靖枭则在执行对梅沃的调查任务,都无法陪同。
林间木板路上踏痕凌乱,路旁遗弃了各种工具,但进到发掘营地,一切尽然有序,不像刚刚经历一场骚乱。
专家团接待她时,大巫没有在场。
对于骚乱,专家团成员只是简单地表示,她们预想过更严重的排外事件,然后彻底转移了话题,说起她们惊人的考古发现。
包括奥菲伊的尸检报告。
【雪·甲一 “奥菲伊”】
【女性尸体一具,长一百七十八厘,巫法防腐保存,皮肤完整具弹性,头发黑……】
【检测结论】
死亡年龄,三十五岁。
民族,检测出现今姮族标志性基因序列“梦魇丙”,确认为近古姮族。
身份,雪伦圣君“奥菲伊”,或为天恒拓边贵族,正在联系古代西北历史研究所进行进一步比对。
死因,“雪伦一号晶石”的裂变微粒聚积于内脏、血管从而诱发的器官衰竭和巫灵系统失能。微粒来自爆炸伤。据出土物:悼文手稿“愿你永不宽恕”,爆炸由时称“六卫”的六大家族策划。
[化了]被赶出家门找工作了,暂时离开……有定时存稿发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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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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