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郁的苏丹娜呀!
你何时能露出笑颜?
为给你戴上一块美玉,他攻下了一个利兵守卫的城邦。
为替你采下一枚柑橘,他踏平了三个食人饮血的部落。
连听到轻轻一声的“海蝎”,他都会痛苦,要灭贬毁者的族,亡不敬者的国!
多情的苏丹娜呀!
你何时能露出笑颜?
他的面庞比兔毛更光艳,肌肤比珍珠更乌亮,身躯比柱石更伟岸。
这就是你现在的丈夫,圣律国的苏丹。
他的爱比夏日更炽热,比沙暴更强悍。
难道你只思念你的第一任丈夫——
即便他的□□已深陷陵墓、灌满沙砾,
灵魂也随真言而去、踪迹难寻?
孤独的苏丹娜呀!
你竟不能再露出笑颜!
*
沙丘蔓延,无边无际。即将正午,日光下,阿山多沙漠边缘酷烈难耐。
这里有两条路。
莫含章知道,现在朝东走,她会遇到执掌圣律国的苏丹娜,一位宽严相济的好君主。
而朝西走,只会遇到一队专收专卖十来岁歌伶的奴隶贩子,鞭子上抹了粗盐和人血。
她“今年”十岁。
这道题一开始,她是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孤女。
任哪个十岁的女孩,尤其是浅色皮肤的女孩,都知道要朝东走,去见仁爱的苏丹娜。
上一回,她也是这么选的。
结果不言而喻。
如若顺利,就不会称之为“上一回”了。
这回她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莫含章轻抖缰绳,向西走。
*
盗匪密集的沙漠边缘,一匹高大的骆驼昂首而行,一个稚弱女孩高坐其上,腰挂金灯,衣袍纯白如云,身后还跟着另一匹满载货物的骆驼,简直是一场奇观。
贩奴队伍中,奴隶蒙着眼睛,只能听到一阵清脆的叮当声。
白袍下有多少华贵珠宝,实在惹人想象。
她朝贩奴队伍靠近,头巾微动,露出额头一片“蝎色”的皮肤。
“人人平等”的圣师训诲已被渐渐遗忘,在这片形似弯月的大陆上,肤色越深,越有地位:白肤代表低贱;棕肤属于大众,是被认可的“近真民”;如果有毫无混杂的乌黑皮肤,那才算真正的高贵者。
不过,红黄之间的“蝎色”皮肤,是一则例外。
它代表邪魔。
因此,奴隶贩子向骆驼上的女孩瞪大了眼睛,他们怀疑自己看到了蜃影,或是撞上了鬼怪。
但她开口了。
那是一种在圣城附近、尤其是圣律国使用的贵人腔调。
“这里所有的奴隶,我要都买下。”
她是人,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岁的女孩,为什么她前来交易,又为什么衣着华贵、而独自一人,无人能知。
“你别看这些牲口瘦得像瘟羊,嗓子却顺滑,能做最上等的歌伶,一个就要一百金颗,你能有多少钱?”
奴隶贩子从惊讶中恢复了贪婪。
一枚硕大、鲜艳如血的红宝石,被随手掷到他们脚边的沙上。
沙子炽热,蒸腾人的理智,六个贩奴者捧起宝石,便用更加贪婪的目光看向女孩。
面纱之上,她那对漆黑的眼睛静静睥睨。
“别有不该有的贪欲,蛆虫——我能在危险的沙漠里行走,是因为英明的圣律苏丹娜。她今日班师回城,你们要想惊扰她的骆驼骑兵,就向前一步,让我看看蛆虫的本事吧。”
圣律苏丹娜——这女孩受这样的大君主保护吗?
奴隶贩子们不敢轻举妄动,他们窃窃私语,按捺下了杀人夺宝的心思,选择接受这桩突如其来的买卖。
女孩又道:“我要先验货。你,去把所有奴隶的蒙眼布解开,我得看看有没有瞎子。”
随着女孩的命令,蒙眼布一条条落下,绑缚奴隶的绳索晃动起来,不久,最后一条蒙眼布也解开了,日光刺入法赫穆的眼睛。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高大的母骆驼载着女孩向他靠近。
白袍之外,金灯更显锃亮,折射道道明光,袍内悦耳的叮当声流出袖口,似梦似幻。
她有张精怪似的脸,冰冷的,眼中的光彩也冷,仿佛全然与这个炎热的世界隔绝。
她的目光他脸上一掠而过。
法赫穆的心砰砰地跳,好像一下子被摄走了灵魂,他感到心悸,不敢再看她。
她是谁?即将买走他的主人?
“你,再去把绳子都解开。”女孩示意一个奴隶贩子。
奴隶贩子不可思议:“这些贱种不识好歹,得用绳索绑得死死才行,否则就跑了!”
“哦?那我怎么知道你们有没有因为运输不当,在我的货上留下疤痕?……既然如此,我挑一个,你们押上来给我看看。”
母骆驼绕着奴隶走了一圈,又回到原点。法赫穆既奇怪,也有些自我怀疑,他感觉女孩的视线好几次落到自己身上。
“这个。”她向下指了指。
——就是他!
一旁的奴隶贩子抽出弯刀,割断了绳索,粗暴地把他推到母骆驼蹄前。
热沙灌入他的口鼻,上身衣物被大力撕扯,他下意识地反抗,一想到女孩在看,他感到远胜以往的耻辱。
女孩不为所动。
直到他上身的棕色皮肤完全**在烈日下。
“你可看好了,一点没有损坏。”
女孩半垂着睫,视线在他身上慢慢游走,他很热,汗水干涸,又控制不住地颤抖。
“很好。”她一边说,一边将钱袋拿出来,“十八个歌伶,我给你们等价于两千金颗的宝石。”
奴隶贩子们接下一枚又一枚的硕大宝石,咧嘴大笑。
赚了这么大一笔,他们难掩兴奋,飞速撇下货品,骑上骆驼、赶起路,生怕怀里的宝石被劫走——这些可不是交过路费就能应付盗匪的麻烦物件。
奴隶们不知所措,包括已经从绳索中解放的法赫穆。
因为他的买主,那骆驼上的女孩,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下来牵奴隶,只是淡淡看着奴隶贩子远离的身影。
“你过去,穿上他们的衣服,用袋子收起宝石,小心,别碰到皮肤。”
她突然说。
法赫穆意识到她是在对自己说话。
他正困惑,顺着她的目光向沙丘下看去。此时,六个贩奴者直直从骆驼上倒了下来,无声无息。
他惊骇地吸入一口热风。
接下来,他听到了更让他意外的话。
“快去吧,法赫穆。”
就像是传说中的精怪,她不认识他,却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
*
穿过阿山多沙漠、海湾大沙漠,来到离圣城最远的大陆北端,才能找到鹭鹭邦。
阿山多沙漠里的十八个歌伶,有女有男,大多进了军营当兵,也有去做学徒的,只有法赫穆接受了最特殊的培养。
他学习演讲、诗歌、礼仪,能一句不差地背诵圣师训诲、说出各邦各国的语言和风俗。
只要他穿上绸衣、戴上纱巾,再有几个随从陪同,走在任何一个街头,谁都会以为他是一个虔信的南方贵族。
可他也想拿起刀,接受军事训练。
这个想法,他还没有告诉她——他侍奉的人,他的恩主。
今年他十六岁了,按照鹭鹭邦的习俗,已经算是成人,她也从沙海里的白袍女孩,成为了一个少年。
她具体的年龄,他并不知道,或许和他一样,也是十六岁,但她不是什么普通少年女子。
她有自己的军队,名声在十多个国邦流传。走遍北方后,她在鹭鹭邦这片是非之地停留了两年,给它换了一个新邦主。
现在,整个鹭鹭邦都听从于她了。
曾经有反对她的人,说她来自海外的种族“海蝎”。海蝎富有魔力、贪婪无比,她们掘金掠银、又喜好残杀,因此总是操纵人心、掀起动乱。
法赫穆读过很多古代典籍,知道这说法里至少一半是真的。
但他的心愿意被她操纵,像这里的人们一样。
即便她说过,他不再需要时刻跟随她左右,他还会想要侍奉她沐浴。
只要他提出来,她一般也不拒绝。
屏风前,她解下短刀和金灯、脱掉护甲与外衣,耳后黑发在流畅的肩颈上垂落,显现出适于战场的矫健身姿。
很快,她摘去了所有累赘,提起衣篮子,绕到屏风后。
屏面上玉石翠绿,映照着她的影子,而后,水声沥沥,浴室弥漫起难以察觉的香气……
香气顺着水汽,钻入鼻腔、口腔,流到内脏。
法赫穆感觉自己体内有股热意流窜,四处发痒,然后从脖子到脸都烫起来。
没关系……恩主不会介意的。
他总是在她的浴室外、浴池边、离她最近的地方,替她看守她的衣物和财物。
这份工作他做过无数次,尤其是过去条件艰难的时候,她热爱清洁,却没有私人浴室,在别人的浴场、绿洲的泉水里,她需要他留在她身边。
他是特别的。
法赫穆一想到这里,就控制不住加重了呼吸,屏风内,水声在持续,他的耳朵敏感地捕捉到其中有的起伏、涡旋。水蜿蜒地流,淌进衣袍,滑过皮肤,一缕一缕,一阵一阵。
在他的想象中,自己已经湿透了。
“法赫穆——”水声停下了,他的恩主在喊他,“拿把剪刀给我。”
法赫穆如梦初醒,拿起橱柜上的剪刀。他自然地将羞耻心忘记了,克制下气息,镇定自若,走入屏风后的世界。
那冰冷而仁慈的恩主,坐在池边,身上浴巾淋漓。不知哪个愚蠢的纺织工让浴巾开了线,又缠进镂空的装饰砖里。
他连忙低头,向前递出剪刀,但他怀疑自己早就露出了不当眼神,又落在错误的位置,或者眼睛里浮出不洁净的情感——她的视线凝在他身上,有意审视他,先是脸,然后上半身、下半身。
他想要祈请:“恩主……”
但她只是拿过剪刀,收回眼神。
她剪起浴巾被缠的线,默默不语,忽然,她问道:“你能唱‘我受示于鹰隼’吗?”
法赫穆犹豫了。这首歌他的确学过,调很高,只有少数天赋异禀的女孩,或者……阉伶才能唱好。他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本事,能唱得动听。但她很少听他唱歌,他怎么能让她失望呢?他得唱给她听,只不过,悄悄降一个调。
“如您所愿。”他应道。
轻缓空灵的歌声从他喉间升起,逐渐向上攀登,在即将抵达顶峰时,悠游而下。
此时,恩主拿剪刀的手垂落。银亮的刀刃撞击砖石,发出一声的轻响。
法赫穆本能地颤了一下。
他的歌声停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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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明灯:苏丹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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