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三年,寒冬清晨。
天光初绽,冬夜的寒气还未散去;到处积攒着厚厚的雪霜,雪暂时停了。
阴灰的天空看上去压沉沉的,将整座皇宫笼罩在一片肃杀而压抑的寂静中。积雪覆盖了飞檐斗拱、玉阶雕栏,灰色衬得雪白的刺目。
清心殿内,炭火依旧在燃烧,里面的火星子也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殿内暖和虽是能盖住寒气却盖不住那股无形的沉重。
皇后娄素娴早已梳妆好,端坐在清心殿内的凤椅上。她身着青灰色金绣凤朝服,衣襟处缀以珍珠流苏;腰间束着一条镶玉锦带,头戴九尾衔珠凤冠,明艳的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仪态端庄,尽显皇家风范。
只有她自己知道,人人羡慕的皇后之位潜藏着多少危险,在这华服下包裹着一颗紧绷而冰冷的心。在这深宫之中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如稍有大意之举之言必然是万丈深渊。
娄素娴手捧着一卷书册,她眼睛看着书册却并未将字看入心,她在等,等那把利刃送入她手中;或是送利刃的人。
掌事宫女云雾侍立在一旁,看着皇后沉静无波却隐隐透着寒意的侧脸,自从昨晚娘娘惊醒之后感觉跟往常有所不同,以往的娘娘面色柔和,有母仪天下的慈爱。
如今却只有冷漠,怕不是……被皇上伤狠了,心想通透了。
云雾内心对娘娘十分心疼。在这宫中六年有余却无龙嗣,被皇贵妃时不时刺激与嘲讽,皇上极少来坤宁宫陪伴娘娘,来坤宁宫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来了只是稍坐片刻便以公务缠身为由离开。
她见过娘娘数夜焦灼哀伤不免,面色都憔悴了些许。她内心不由地叹息,为娘娘心疼。
“陛下驾到——!”
一声尖利的通传声划破殿内安静的气氛,殿门大开,卷进一股裹挟着碎雪的寒气,殿内聚集的温暖被寒风吹散,殿内空气飘着似有若无的寒意。
娄素娴抬头看去,只见一男子身着玄色绣金龙朝服,外披着墨色狐裘衣,他大步踏入向她走来。
俊秀的脸像是被风雪冻的,变得寒冷肃然。眉目间是皇家帝王气质的冷峻和无形的威压。首领大太监高德全及一众内侍紧随其后。
不用想也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当今皇帝祁承胤了。
娄素娴放下书卷,起身,依宫廷礼仪下拜:“臣妾恭迎皇上圣安。”
祁承胤声音沉稳,自带帝王威严,“皇后免礼。”亲自虚扶一把,目光落在她脸上,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云雾沏好了热茶小心恭敬地给皇帝倒上。
皇帝捻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昨夜风雪甚大,皇后可安好?坤宁宫炭火可还够用?”
娄素娴低眉垂眸一副温婉贤淑地模样坐在另一侧椅子上,坐姿优雅端庄,姿态恭谨:“谢陛下关怀,臣妾安好,炭火足。殿内甚是温暖。”
她心里不由冷笑:安好?不是盼着她早点死么,赐鸩酒白绫,怎么不亲自来看她饮下?是怕死在他面前晦气么。这般既想置人于死地,又要维持伪善的模样,落在原身的记忆里,只剩满心的嘲讽与怨怼,连带着她也生出几分替原身不平的愤懑。
祁承胤挥了挥手,高德全会意,示意所有宫人跟他一同离开,他们悄无声息退至殿外,只留帝后二人。
殿内只剩两人,气氛安静,只有火炉里的炭火星子噼里啪啦作响。
祁承胤目光深邃,手指轻叩桌上发出轻响,他看向娄素娴:“今日朕早朝时,议及北境狄戎异动,娄卿慷慨陈词,力主增兵固防,忠心可嘉。朕甚是欣慰。”
娄素娴心中已起提防,面上却流露出感激和欣慰:“皇上谬赞了。叔父身为朝廷枢密使,守土护疆本是分内之责,不敢居功。臣妾代叔父谢皇上恩宠,更盼叔父日后能继续为国家、为皇上分忧、尽忠;不负皇上圣明托付。”
祁承胤微微颔首,轻敲桌面的手指停住,他叹息一声,看起来十万分无奈:“说起来......皇后也与朕册后大婚已有六年有余,每每思及皇后贤良淑德,温恭克让,将这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但唯有一遗憾就是未能与皇后有个一儿半女。在这偌大坤宁宫中,无一嫡子嫡女承欢膝下,朕......心中甚为愧疚与难安!”说着还带着真诚的痛惜,目光却在暗自观察娄素娴的反应。
娄素娴心中冷笑,皇帝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演员了,如果是原主说不定早已心软被感动的不知方向。她可不是真的娄素娴,祁承胤这副故作姿态的模样,她心里门儿清自不会被蒙骗。
那她就陪着他演。
她听闻祁承胤的话面色变得暗淡与强自压抑的苦涩,声音微颤:“皇上......切勿如此说。是臣妾福薄,未能为皇上诞育子嗣,这么多年皇上不但没责怪臣妾无能,反而还关心臣妾,生育已成臣妾心中毕生憾事。能尽心侍奉皇上 便是臣妾福分,不敢奢求其他。”
她将姿态放低到尘埃里,扮演着认命卑微且惭愧和不敢奢求的皇后。
祁承胤轻咳一声安抚道:“皇后也不必愧疚和自责。你是朕的皇后,大胤的国母!你的尊荣体面,关乎国体!岂能因无子而自轻自怜?朕也思虑良久,为不让朝臣和天下子民对皇后有诟病,亦为全皇后慈母之心,欲将太子鹤净过继到皇后名下,就是皇后的嫡长子,由皇后亲自抚育教导。皇后意下如何?”
打得好算盘!皇贵妃生的儿子纵然得到皇帝喜爱被封为太子,也是庶出太子,终归没有皇后生的尊贵。既然皇后生不了又碍于皇后母族权势重,皇贵妃只能忍痛割爱把自己亲儿子过继到别的女人名下,便能得嫡出太子,皇后嫡长子之称!
都说小不忍则乱大谋,皇贵妃不是不忍,相反,小的大的她都能忍。不知道她与皇帝商量之时会不会愤愤不平或者又恨她三分?
别急,该她气的恨的还在后面呢!
空气凝固,炭火星子发出的响声清晰可闻。
娄素娴猛地抬头,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甚至有一丝转瞬即逝的茫然。神色浮现担忧和不安:“皇上!这......如何使得!太子殿下乃皇贵妃裴妹妹所生,是她的心头肉啊!这要是被裴妹妹知晓,她定会......”她欲言又止,眼神中流露出不忍和担忧。
祁承胤截断她的话,带着帝王不容质疑的威压:“裴氏那边,朕自会说服。皇后乃国母,嫡庶尊卑乃是国法纲常!朕相信以皇后的贤德仁厚定能悉心教导。将鹤净过继坤宁宫,日后为培养一代明君更显储君贵重!而皇后未来也是尊贵的皇太后。”
他目光如炬,看向娄素娴,捕捉她面部的神情,“至于裴氏,她身为皇贵妃,自是深明大义以国事为重,皇后也不必为此忧虑!”
深明大义?成为未来尊贵的皇太后?娄素娴如果不是碍着皇帝还在跟前怕是早嗤笑出声了。怕是在未来成为尊贵的皇太后不是她而是裴婉灵吧!还深明大义,真深明大义就不会私下将皇后描绘成夺子恶鬼!皇帝这番话讲的他自己都虚,不得不用身份来粉饰太平。
瞧瞧,连坏人做坏事的时候都知道自己在做坏事,所以哪怕大义凛然地说出这些话也免不了一阵心虚。
她起身行谢礼,因为情绪有些激动微微颤抖,声音哽咽,美眸含泪:“陛下隆恩!臣妾......臣妾惶恐!太子殿下是裴妹妹视若珍宝的儿子,骤然分离,必是肝肠寸断......臣妾......”
祁承胤打断她的话,语气中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裴氏身为皇贵妃,也是皇家贵族,她不是不识大体之人。朕早已与她商议过了,对于过继一事她是知晓的,皇后只需安心教导太子便是!此事就这么定了!无需再议!圣旨稍后就拟,高德全会带着圣旨过来。”说完做出不容置喙之势,起身挥了挥袍拍了拍灰迈着步子就出了正殿门。
娄素娴在他身后行谢礼,“臣妾......谢皇上厚恩!定当竭尽所能,视鹤净如己出,悉心教导,不负陛下所托!不负江山社稷!”
不负陛下所托娄素娴咬字用力,仿佛要把字狠狠咬碎咽下肚!
皇帝的背影消失在殿外刺眼的雪光中,娄素娴挺直的背脊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些,脸上的感激和感动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冰冷地泪痕挂在脸上,她缓缓走到窗边面无表情地望着皇帝銮驾远去的方向,只剩下刺骨的寒冰和对弈后的疲惫。
“商议过?”裴婉灵识大体大方安心地把亲骨肉过继给她?一声极冷的讥笑溢出唇边,裴婉灵岂会甘心?奥,差点忘了,原主人的记忆里,裴婉灵所生的太子,也不过是她掌控太子以此掌握皇权的傀儡罢了。
两人看似两心一致,实则各怀鬼胎。
没过多久,祁承胤身边的太监高德全去而复返,手里捧着圣旨,“圣——旨——到——!”他尖锐刺耳的声音骤然刺破坤宁宫的静。高德全在一众低眉顺眼的小太监簇拥下,昂首步入。脸上挂着恭敬地笑脸,眼神却锐利如鹰,不动声色地扫过殿内,最后落在皇后身上。
“接旨吧,皇后娘娘。”高德全的声音如冰锥般尖锐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
娄素娴跪在蒲团上,依礼跪拜。殿内所有人都齐刷刷跪在地上,屏息凝神。
高德全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宣读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娄氏,性姿温惠,行合柔嘉,持躬端谨而著淑名,堪为天下母仪典范。太子鹤净,禀质聪敏,敏而好学,朕心甚慰。为固国本,以承宗教,特将太子鹤净过继于皇后膝下,册立为嫡出皇太子!即日起,交由皇后于坤宁宫抚育教导,以彰慈德,以正诸位!钦此——”
呵!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皇帝拟的圣旨字字句句不将她架于火炉上烤。将她彻底困死在后宫方寸之地!皇帝设计的“借刀杀人之局”当真是妙啊!那她可得好好接过这把刀好好磨着,磨得锋利让人一摸就见血的利刃!
娄素娴一脸感激地接过圣旨谢恩,她低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这盖住她眼底翻涌的讥诮。圣旨已传达高德全带着一侧宫人离开。
她的面容又恢复往常的平静,眼里藏着深不见底的寒意。“云雾。”她声音清冷平静。
“奴婢在。”云雾从旁边走出来行礼恭敬地回答。
娄素娴把目光头像宫门方向,仿佛已经看到那把还未被磨锋利的刀正蠢蠢欲动刺向她了;她朱唇微弯,“传本宫令接太子,不得有一丝怠慢!还有把西暖阁收拾出来,布置得暖和些。”
“是。”云雾应了一声边转身出了清心殿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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