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韶初来人界,还是个六岁的娃娃。
他昏迷在溪边,被一个老爷爷捡了回去。
老爷爷无妻无子,鳏寡一生,骤然遇见这么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娃娃,顿时心花怒放,将谈韶很是宝贝地捡回去了。
老人姓谈,他想为娃娃起一个好听一点的名字,但他一生没读过书,识过字,因此他拎了两条鱼去找村东头的教书先生,请他帮忙取一个好听的名字。
“您想为他取什么样的名字?”
“好听一点,寓意好一点,能保佑他就好。”老爷爷乐呵呵道。
先生略微想了想,道:“箫韶九成,凤凰来仪,这韶乐有太平盛世,美好祥瑞之意,不妨取单字韶,如何?”
“谈韶?”老爷爷念了念,顿时喜笑颜开,“好,好极了。”
于是谈韶有了新名字。
老爷爷常拉着谈韶的手,带他在田边散步。
他道:“阿韶。”
谈韶就立刻扬起小脸回应他:“爷爷!”
逗得老爷爷咯吱一笑。
老爷爷家境不好,但从未苦过谈韶,每每赶集回来,他都会变戏法一般从袖子里掏出一些小玩意,有时候是一个拨浪鼓,有时候是一个饼,有时候又是一根糖葫芦。
谈韶也常常去帮他干农活,他年纪虽小,但力气却大,在田埂上很是活泼,嘴甜得令人心旷神怡。
几乎全村人都知道,老爷爷家有个很乖的孙子。
但这样的日子只过了五个月。
一个平凡的一天,老爷爷坠河了。
谈韶那日看到很多人,来来往往地从他家里搬走了老爷爷的棺椁。
谈韶追出去,他喊:“爷爷!”
但这一次,他没有听到那一声“阿韶。”
于是谈韶开始了流浪。
过了一个月,他被一个路过的将军捡回了皇宫。
就这样,他顶着谈韶的名字活了十三年。
在十九岁那一年,有人告诉他,他不叫谈韶,他真实的名字叫宴荒。
于是他开始学着做好宴荒该做的事。
但现在,他们又告诉他,你做错了,你根本不属于这里,你是冥凰,是冥帝,你所钟爱的一切皆为仇敌,你所坚定的信仰更是虚妄。
“谈韶……”
虚空中,江寻的声音传来。
错了错了,谈韶眼眶酸涩,一切都错了。
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谈韶空洞地睁开眼。
有人声传来:“尊上醒了……”
眼前虚影憧憧,一时间,谈韶以为回到了他刚成为宴荒的时候了。
一个凌厉的女声传来,“尊上。”
谈韶支起身体,他认识眼前人。
宣衡的灵魂蜷缩于千盛神剑之内,拔剑之时,他看到了宣衡的记忆。
这是宣妄。
宣妄多年代理冥凰事宜,早已养成不苟言笑的气质。她行过礼后,问:“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谈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眼神中的麻木疲惫让他没有精力再去管这些无足轻重的点。
“我的父亲,是冥凰?”
虽是反问语气,但谈韶的神态可以看出,他是确信了。
他有彼岸花纹,那是传承他的母亲,那冥凰血脉便不必多说了。
宣妄点头:“不错,你的父亲,魔界前大将军阎孤河,是我族公主宣女之子,桑河。”
桑河……
谈韶想起来了。
回忆里那个常被宣衡带着玩的小河,原来,那是他的父亲。
说来可笑,他与父母此生相伴六年,往后余生,他见到父母的方式竟然都是躲在回忆里窥探。
“当年青丘贼子与天界匹夫共伐我族,魔界那些喂不熟的白眼狼最后临阵倒戈,先帝尊无可奈何,便令我提前送桑河殿下离开,也是我疏忽,将殿下藏起来后,便回去寻帝尊,没想到没有赶上便罢了,回来时殿下也丢了。”
宣妄神色自责哀伤,她没办法忘记自己的失责,如果不是她当初摇摆不定,桑河不会丢,更不会年纪轻轻就死在第二次天魔大战中。
“我父亲他知道他是冥凰吗?”
“知道。”
谈韶有些意外。
“后来我找到他时,他已经是魔界将军了,我想带他回来,但他那时心仪魔界公主不愿离开,没有办法,我便只好由他去了。”回忆此处,宣妄眼里划过一丝决绝,“倘若那时我强硬一点,也不会有后来的事发生了。”
谈韶疲惫不堪:“你对我母亲有意见。”
宣妄冷脸不说话。
复尔睁眼,谈韶冷声道:“以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希望您能有些分寸。”
宣妄自是厌恶浸妖的,且不论九幽猫族当年因贪生怕死而对冥凰见死不救,单单因为她而导致桑河的死,宣妄就不会释怀。
但她释不释怀干谈韶何事?
总之,谁都不能说浸妖一句不是。
“魔界大长老修焱,他与冥凰可有恩怨?”谈韶问。
“修焱修楠两兄弟出自九婴族,九婴族原说魔界世族,当年我族入主魔界,他们不服尊上调度,被尊上屠了。”宣妄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就留下几支旁支。”
“……”
难怪……
无力感陡然升起,谈韶心里那**裸的恨在这一刻竟然找不到落脚点。
“那这里是哪?”谈韶问。
三界不容冥凰,谈韶也想不出冥凰能藏哪。
“此处,乃地火山。”
谈韶瞳孔因惊讶而稍微收缩一瞬。
地火山位于三界交汇处,地势险峻,内含滚滚熔浆,据古籍记载,地火山醒,三界烬灭。
此言非虚,因为地火山的威力,哪怕是当年的影无上神,都是以身体灵魂为祭,才平息了那年爆发的地火山。
上神殒身,形成一道封印将地火山笼罩,自此,地火山再没爆发过。
没想到冥凰就藏身人迹罕至的地火山。
谈韶这一病就是好几日。
他其实外伤已经好了大半,但心气郁结,导致他总是夜不能寐,整个人都没了精气。
这天,他身体稍微转好,便下床去看看。
冥凰在地火山外山群建立了一座庞大的洞穴部落,其中洞府错综复杂,宛如一座蚁巢,如果方向感差一点,估计都记不起来时路。
在一阵七拐八弯后,谈韶走进了一个类似于斗兽场一般的地方,垂眼望去,下面是一个面积宽阔的校场。
校场上,数百名孩童正在练功。
谈韶走到栏杆旁,垂眼看着那些孩子,烛火幽微,隐没了他眼底的情绪。
“尊上。”宣妄走到他的身边。
“这些孩子还很小。”看起来不满十岁。
“嗯。”宣妄神色冷肃,“可冥凰不养废物。”
物竞天择,以冥凰如今的处境,是经不起多方势力来袭的。
更何况,为了接回谈韶,他们很有可能暴露了行踪。
谈韶收回目光,问:“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找我?”
“直接找你,你会回来吗?”宣妄反问。
不会。
谈韶肯定不会回来。
没有为什么,其实如果没有幼年记忆,他也不会回魔界。
谈韶不是十全十美的大圣人,没办法去为了那些所谓的没有任何情感基础的族人而去战斗。
“我不明白。”谈韶转头看着宣妄的侧脸,目光幽沉,“您的父亲是上神的兄弟,您是冥帝的堂姐,身为冥凰大祭司,为冥凰殚精竭虑千年,无论是血脉还是威望,都应该是帝尊的不二人选。”
“所以,您为什么非要找我回来呢?”
谈韶话说得很平静,却让人无法忽视他内心的疑虑。
宣妄微微一笑:“不错,倘若我振臂一呼,谁人不应?”
说着,她语调一转,“但,帝尊之位只能是上神之后来坐,这是我的原则和底线。”
“顽固。”谈韶不敢苟同,“尊主之位,举贤任之,何必在乎血统。”
毕竟,他以后是不可能有后代了。
想到这,谈韶不免想起江寻。
那日不想江寻受他所累,出手好像重了一点。江寻也是,硬是抗下那一击。
“姨祖,您知道……”谈韶犹豫了片刻,“青丘帝座如何了吗?”
宣妄被这一声姨祖给叫愣了,也许是在谈韶面前,她才陡然惊觉自己原来年纪已经这么大了。
她恍惚了片刻,听清谈韶问的话,脸顿时拉了下来:“尊上,我知道你与青丘那小子交情颇深,但过去无知便罢了,如今你已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你们两人之间是血海深仇,老身劝你,早些断了吧。”
“……”
谈韶指关节因为握紧而微微发青,是了,青丘背叛冥凰,他们是血仇。
虽说他从未受过冥凰之恩,但他是他父亲的骨血,又怎能置父亲一生之恨于不顾呢?
台下挥汗如雨的孩子,他们都是当年那场大战的受害者。
痛心诞生,恨意便会绵长无绝期。
天帝……
此刻帝殊的面容是那么地刺眼,谈韶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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