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得化不开。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潮湿的霉味,从破败的窗棂缝隙中钻进来,吹动了案几上那盏如豆的孤灯,灯影幢幢,映照着这间囚禁帝王的偏殿,愈发显得阴森可怖。
萧景琰蜷在冰冷的床榻上,身上仅着一件单薄的素色中衣,早已失了昔日玄金龙袍的威仪。头发散乱,面容枯槁,一双曾经深邃锐利的凤眼,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和刻骨的疲惫。他被囚于此,已不知今夕何夕。
殿门外传来铁链晃动的沉重声响,以及侍卫刻意提高的、带着谄媚与敬畏的通报:“陛下驾到——!”
萧景琰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无需看,他也知道来者是谁——他那同父异母的二弟,如今的胜利者,这江山的新主,萧景辰。
殿门被推开,一道修长艳丽的身影裹挟着室外的寒气踏入。萧景辰依旧偏爱那些色彩张扬的华服,今日是一身绛紫绣金龙常服,在这昏暗的囚室里,刺眼得令人不适。他容貌俊美近妖,一双桃花眼流转着似笑非笑的情意,但唯有萧景琰能看清,那眼底深处沉淀的,是化不开的偏执与阴鸷,以及属于胜利者的志得意满。
“皇兄,今日气色似乎更差了些。”萧景辰挥退左右,径自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萧景琰,语气亲昵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威压,“可是下人们伺候得不周到?告诉朕,朕剐了他们。”
萧景琰闭上眼,懒得给予任何回应。这样的戏码,几乎每晚都会上演。萧景辰白天是端坐龙椅的新帝,晚上便来到这囚禁他的偏院,用各种言语刺激他,试图打破他冰冷的外壳。
见他不语,萧景辰也不恼,自顾自地在榻边坐下,指尖若有似无地拂过萧景琰散落的发丝,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掌控一切的宣告:“皇兄,你为何总是拒朕于千里之外?这江山,这龙椅,哪有你重要?只要你肯低头,肯看看朕,这天下,我们共享又何妨?”
萧景琰心中一片冰冷。共享?前世他就是信了这番鬼话,才会落得如今众叛亲离、阶下囚的下场。他犹记得小四子福安死状之惨,记得永宁被迫和亲时含泪的笑,记得……顾云瑾被押赴刑场时,那依旧挺直的脊梁和看向他时,不曾熄灭的信任目光。
是他,是他亲手将那些真心待他之人,一个个推开,甚至推向深渊。
就在萧景辰试图更进一步靠近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兵甲碰撞和隐约的呵斥打斗声,由远及近,迅速打破了夜的死寂!
萧景辰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阴沉,厉声喝道:“外面何事喧哗!”
一名侍卫连滚爬爬地冲进来,仓惶禀报:“陛、陛下!不好了!有、有人闯宫!直朝这边来了!是、是顾云瑾!”
——顾云瑾!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中了榻上如同枯木的萧景琰!他猛地睁开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是……不是已经将他秘密送走了吗?他应该远在千里之外,平安无恙才对!他怎么回来了?!
萧景辰先是一惊,随即脸上绽放出一个近乎狂喜的、扭曲的笑容:“哦?朕的这位顾爱卿,竟然还没死?真是忠心可嘉啊!居然自投罗网来了!”他转向萧景琰,眼中闪烁着兴奋而残忍的光芒,“皇兄,你瞧,你曾经最忌惮、最后却又心软放走的‘忠臣’,来救你了。可惜啊,是来陪你一起下地狱的!”
萧景琰挣扎着想坐起身,却被萧景辰轻易地按回榻上。他只能听着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刀剑砍入血肉的声音,那熟悉的、他曾无数次在校场上听过的、顾云瑾沉稳的呼喝声,像一把把钝刀,凌迟着他的心脏。
“不要……不要进来……走啊!”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绝望在胸腔里疯狂呐喊。
“砰”地一声巨响,殿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
一道染血的身影逆着门外晃动的火光,踉跄着冲了进来。正是顾云瑾!
他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银甲,只是此刻甲胄破损不堪,沾满了泥泞和暗红的血迹,俊朗的面庞上满是血污和疲惫,唯有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眼睛,在闯入殿内的一瞬间,便精准地找到了榻上的萧景琰,眼中迸发出失而复得的急切与担忧。
“陛下!”他嘶哑地喊了一声,持剑的手因脱力而微微颤抖,却仍坚定地想要向萧景琰靠近。
“拿下!”萧景辰冷笑着下令,语气森然。
更多的侍卫涌入,刀剑如林,瞬间将顾云瑾团团围住。他本就身受重伤,强撑着一口气杀到这里,已是强弩之末。一番短暂的搏斗后,他手中的长剑被击飞,整个人被粗暴地按压在地。
萧景辰一步步走到被制伏的顾云瑾面前,用脚尖抬起他的下巴,语气带着嘲讽与戏弄:“顾爱卿,别来无恙啊?你说你,好好活着不好吗?非要回来送死。看来,你对朕的皇兄,还真是……愚忠到了骨子里。”
顾云瑾啐出一口血沫,目光死死盯着萧景辰,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乱臣贼子,也配提‘忠’字?要杀便杀,休得辱及陛下!”
“陛下?”萧景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转头看向面色惨白、浑身僵硬的萧景琰,“皇兄,你听见了吗?到了这个时候,他心里还认你是陛下呢。”他的笑容骤然变得阴寒,“可惜,你的陛下,护不住你,也护不住他自己。”
他直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绣金龙纹的衣袖,用一种近乎吟唱的语调下令:“顾云瑾,私闯宫禁,意图弑君,罪无可赦。念其曾有功于国,赐……凌迟。”
“不——!”萧景琰终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他从榻上滚落在地,挣扎着想要爬向萧景辰,“你不能!萧景辰!你冲我来!你杀了我!放过他!我求你放过他!”
这是他沦为阶下囚以来,第一次如此失态,如此卑微地乞求。
萧景辰垂眸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快意,随即被更深的嫉妒和疯狂覆盖:“皇兄,你终于肯为朕低头了?却是为了他?”他蹲下身,捏住萧景琰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朕偏不!朕就要你亲眼看着,这个让你到死都心存愧疚的‘忠臣’,是怎么为你一刀一刀……变成一副骨架的!”
刑具被迅速抬了进来。就在这间囚禁帝王的偏殿之内,在这摇曳的烛火下,一场惨绝人寰的酷刑,当着萧景琰的面,开始了。
第一刀落下,顾云瑾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却硬是咬紧了牙关,没有惨叫。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瘫倒在地、目眦欲裂的萧景琰。
“陛下……”他甚至努力扯出一个极其艰难,却依旧温柔的微笑,气若游丝,“别……别怕……”
第二刀,第三刀……鲜血染红了地面,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气。萧景琰的眼前一片血红,他想要闭上眼,却被萧景辰死死固定住头部,强迫他观看这人间地狱。
“看啊,皇兄,好好看着!这就是你曾经倚重又猜忌的臣子!你看清楚!”萧景辰在他耳边恶魔般低语。
顾云瑾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但他看向萧景琰的眼神,却始终清澈而坚定,没有一丝怨恨,只有无尽的不舍和……安慰。
在意识彻底模糊前,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唇瓣翕动,吐出几个微不可闻的字:
“别怕……不怪你……”
声音很轻,却像最后的钟声,重重撞碎了萧景琰所有的防线。
不怪他?怎么可能不怪他!是他听信谗言,是他心生猜忌,是他亲手颁下的诛杀令!是他辜负了这世间最赤诚的忠心!
无尽的悔恨如同滔天巨浪,将萧景琰彻底淹没。他恨自己的愚蠢,恨自己的冷血,恨这吃人的皇权,更恨这无法挽回的结局。
酷刑终于结束。曾经那个鲜衣怒马、笑如暖阳的将军,已不成人形。
萧景辰似乎满意了,终于松开了手。萧景琰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破布娃娃,瘫在冰冷的地面上,瞳孔涣散,周身冰凉。
殿内只剩下浓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萧景辰渐行渐远的、愉悦的脚步声。
世界,一片死寂。
萧景琰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那一片模糊的血色。前世的种种如走马灯般在脑中飞旋:父皇的期望、师傅的贬低、臣子的比较、永宁的和亲、小四子的惨死、皇后的背叛……最后,定格在顾云瑾被凌迟前,那温柔的笑容和那句“不怪你”。
他错了。错得离谱。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一股强烈的、带着铁锈味的甜腥猛地涌上喉咙。原来,早在顾云瑾闯入之前,他便已将那枚藏匿许久的毒丸,含入了口中。
毒性开始发作,五脏六腑如同被烈火灼烧,又似被千万根钢针穿刺。这□□的痛苦,比起此刻心头的绝望,又算得了什么?
萧景琰缓缓阖上眼睛,意识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最后一丝念头,带着血泪般的不甘和祈求:
“云瑾……对不起……若能重来……我定不负你……”
意识的尽头,并非永恒的寂灭,反而像是坠入了一条光怪陆离的隧道。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强烈的窒息感将他猛地拽离黑暗!
萧景琰骤然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偏殿阴森腐朽的屋顶,而是明黄色的九龙藻井,精致繁复,象征着无上皇权。身下是柔软舒适的龙床,织锦被褥散发着淡淡的龙涎香气。
窗外,晨曦微露,宫人细碎恭敬的脚步声隐约可闻。
这里……是养心殿?是他刚登基不久时的寝宫?!
他……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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