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暖风悄然吹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却未能吹散某些悄然滋生、暗中蔓延的阴翳。不过短短数日，一些关于镇国公府的流言蜚语，便开始在朝臣私下交谈的茶肆、酒楼，乃至某些官员的后宅庭院中，如同潮湿角落里的苔藓般，悄无声息地滋生开来。
起初，只是些含糊其辞的议论。
“听闻镇国公府近日门庭若市，往来的可不只是军中旧部啊……”
“顾将军年少封侯，如今又总揽京畿防务，圣眷之隆，本朝罕见。这府上门客……自然是少不了的。”
这些话，听着像是羡慕，细品之下，却隐隐指向“结交广泛”、“恃宠而骄”的嫌疑。
很快，流言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变得更具针对性，也更显险恶。
“北疆苦寒，将士用命自是应当，可你们可知，这些年镇北军耗费的粮饷军资，那可是个天文数字……”
“哦？此话怎讲？顾家世代忠良，难道……”
“嘘——慎言！我可什么都没说。只是这账目之事，水深得很哪。如今顾将军又留京掌了实权，这其中的关窍，啧啧……”
话语虽未明指贪污，但那暧昧的语气和引人联想的“账目”、“关窍”，足以在听者心中种下猜疑的种子。
更有甚者，将矛头直接指向了顾云瑾本人。
“陛下如此信重，将身家性命所系的京畿防务尽数托付，顾将军……可莫要辜负了圣恩才是。”
“是啊，只是这兵权在握，又深得帝心，难免令人想起前朝旧事……位极人臣，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啊。”
这些话语，阴险地将“忠臣”与“权臣”的概念模糊，暗示着拥兵自重、尾大不掉的潜在风险。
养心殿内，灯火常明。暗卫统领影子将搜集到的流言一一禀报，声音低沉无波。萧景琰端坐于御案之后，指尖在冰冷的紫檀木案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他面色沉静，眸光幽深，仿佛在聆听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政务。
“源头可查清了？”待影子禀报完毕，萧景琰才淡淡开口。
“回陛下，流言传播路径迂回，最初散播者多为市井无赖或一些不得志的文人，接触他们的中间人也几经转手，最终线索……指向了几处与睿王府有些间接关联的产业，以及……几个平日里以清流自居、实则与某些文官集团过从甚密的茶社书斋。行事极为谨慎，难以直接抓到头绪。”影子如实回禀。
萧景琰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果然如此。这般阴损又迂回的手段，既有萧景辰那份急于离间、不计后果的急躁，又带着幕后黑手惯有的、善于利用人心和舆论的缜密。他们不敢直接攻击顾云瑾的战功与忠诚，便从这些模糊的“结交”、“账目”、“兵权”入手，企图一点点蚕食朝野对顾云瑾的信任，最终动摇他这个帝王的信心。
“不必打草惊蛇。”萧景琰下令，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继续暗中追查，盯紧那些活跃的传谣之人，以及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资金往来。朕要看看，他们下一步还想做什么。”他需要更多的线索，才能将这只隐藏在深处的黑手连根拔起。
“是。”影子领命，身形一晃，便隐入了殿内的阴影之中。
萧景琰独自坐在殿内，烛火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悠长而孤寂。他深知，此刻若贸然出手压制流言，反而会显得欲盖弥彰，坐实了“心虚”。他必须沉住气，不仅要查，还要在合适的时机，给予对方致命一击。而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顾云瑾，不能让他被这些宵小手段影响了心神。
他沉吟片刻，提笔写下一道手谕，内容是关于加强京畿几处关键粮仓守卫的例行公事，末尾却以不经意的口吻添了一句：“流言蜚语，不足挂齿。卿之忠心，朕自知之，勿以为念。” 没有过多的安慰，只是表明一种态度，一种坚定不移的信任。他将手谕交给小四子：“送去镇国公府，亲自交到顾将军手上。”
小四子双手接过，心中明了。陛下这是要给顾将军吃一颗定心丸呢。他悄悄抬眼，见陛下眉宇间虽凝着冷意，却并无对顾将军的丝毫疑色，心下不由感慨：陛下对顾将军，当真是迥异于常人。
镇国公府内，顾云瑾接到这道看似寻常却又极不寻常的手谕，展开看过，目光在那最后一行字上停留了许久。他英挺的眉宇间先是闪过一丝凝重，随即化为更加坚定的光芒。他自然听到了那些市井流言，心中虽坦荡，却也难免担忧陛下会因此心生芥蒂。如今这道手谕，如同驱散迷雾的明灯，将那些阴微算计照得无所遁形，也让他胸膛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暖流与誓死效忠的决心。他将手谕仔细收好，继续埋首于京营改制的案牍之中，仿佛外界一切纷扰皆与他无关。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散布流言似乎只是第一步，数日后，竟有一名御史，在几位官员的撺掇下，准备了一份措辞“恳切”的奏章，意图在朝会上“提醒”陛下注意“勋贵与边将过往甚密”可能带来的隐患，虽未直接点名镇国公府，但矛头所向，昭然若揭。
这份奏章尚未呈上，便已被影子的暗卫截获消息，迅速报到了萧景琰这里。
萧景琰看着暗卫呈上的密报，眼中寒光乍现，如同冰封的湖面骤然裂开一道缝隙。他冷笑一声：“跳梁小丑，也敢妄议朕的股肱之臣。” 他并未发作，只是将那份密报随手丢入一旁专门盛放废纸的铜盆中，任其被烛火引燃，化为灰烬。他倒要看看，还有多少人会按捺不住，跳出来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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