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林裴一下早朝就走，和陈郁完全没有视线交流。
笼中的金丝雀跃下金栖干，跳上陈郁伸进笼中的手掌，它的喙微微张合，轻啄陈郁掌心中的鸟食。吃完后，陈郁又抓上一把放在它面前，金丝雀黄豆大的小眼瞧瞧鸟食，又瞧瞧陈郁空洞的双眸，迟疑地俯下头，再次轻啄。
重复几遍后，金丝雀的肚子圆圆鼓鼓的，细小的双腿撑不住腰腹上的庞然大物，便一屁股栽坐在笼中。
奈何陈郁似察觉不到般，又是一把鸟食伸到它面前。小胖金鸟的羽翼不安地抖动，却飞不起半分，发出的啼叫也不似平常那般如清泉叮咚，反而嘹亮刺耳，那是掷地有声地哭诉和抗拒。
[机主，您再喂，它就要撑死了。]
思绪从遥远的宫外被扯回。陈郁将手中的鸟食撒回袋中，用食指指腹轻揉着坐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小金鸟。金丝雀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舒服地眯起豆豆眼。
[机主最近频频走神，是在想和林裴和好的事吗？]
正打转的指腹陡然一顿，小金鸟疑惑地睁开眼，似是在控诉按摩为什么突然停了。
幸好没有停顿太久，温热的指腹又继续在小圆肚上打转。
“不用你操心。”
从小到大，他和林裴冷战的次数屈指可数。当时他被陈安的死冲昏了头脑，对林裴说了重话。是他的不对。
[林裴不是在气您，而是在自责。]
陈舒的事林裴无能为力，但是陈安，他明明可以，明明有能力，却还是让他落入敌人之手。因着陈郁的那一句话，林裴把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所以他愧对陈郁，不敢面对陈郁。
“我知道。”
[机主您怪他吗？]
“不怪。”
[那为什么不直接找他？]
“你一个ai懂什么？”
[机主是拉不下面子吗？]
“你放屁。”
似是为了证明给小p看，他当即命刘公公把林裴传唤进宫。
只是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瞧着刘公公飞一样的健步，陈郁心烦气躁地扯出一张宣纸，本以为沉浸书法就会心平气和，却不料一个字也没写好，甚至比平时更龙飞凤舞。
宣纸揉作一团，扔在脚边。两刻钟后，陈郁的脚下已经堆上一座墨纸山。
[机主心浮气躁，小p建议还是不要练书法了。]
“闭嘴。”
林裴走进养心殿时，陈郁的毛笔还在纸上游走，并不在临摹，只是在纸上留下一道道弯弯曲曲的墨痕。
“臣林裴，参见陛下。”
宣纸骤然被划破一个大洞，浓重的墨汁浸染到了案桌上。两人无言，安静的大殿上只有笼中的金丝雀还在叽叽喳喳地上蹿下跳，它在消食。
许是维持握笔的姿势太久，手酸。陈郁将毛笔放下，揉了揉发僵的手腕。话在嘴边打转了好几回，终是下定决心般，有些局促地开口：“手……没事吧？”
林裴的左手臂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并未伤及根骨，养了两天，已经快结痂了。
“多谢陛下关心，臣无碍。”
陈郁见林裴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垂眸将手上的墨汁擦拭干净，讪讪道：“那天……不是我的本意。”
林裴睫毛轻颤，在眼睑投下细碎的阴影：“嗯。我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不是你的错。是我想得不够周全。”
既然胡兵能在大理寺内精准射杀马奎成，必定早就埋伏在暗处，他们潜入京城的目的就是大范围杀害大黎官员，没有理由放过林裴。
他应该想到的，让他们跟自己一起行动，而不是放任两人离开。如果没有那四个暗卫，现在的林裴也不可能完好无损地站在他眼前。
林裴摇头道：“讨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陈安已经去世，这是无法挽回的事实。
“是。” 陈郁眼底划过一丝狠戾，“所以我要为小安报仇。”
“报仇？你想怎么做？”
一个时辰后，两人就出现在冷宫的空地上。林裴手里捏着陈郁给的玄铁球，掂量几下，疑惑道：“这么小？”
[只要扔出去，就会小范围爆炸，还请机主小心使用。]
“这么厉害？”林裴望向掌心中精致小巧的黑球，突然感觉有点烫手。
“试试。”
半个时辰前，面前的泥土地长满了杂草，怕火药炸起点燃草木引起火灾，陈郁特地令人将这里清出一块空地。冷宫地势偏僻，加上他的后宫空无一人，在这里做实验，最不引人注意。
“扔出去。”陈郁看向林裴道。
“不是哥们儿，扔多远啊？会不会炸到我们？”
平时都是在游戏玩电子火药，这回给他玩到真的了。
[爆炸的半径是三米，只要扔出五米开外，二位便不会被波及。]
林裴咽了咽口水：“那我扔了啊。”
他一甩手腕，一道黑色的弧线在空中划过。许是过于慌乱，玄铁球被扔的远了些，随着一声轰响，对面的围墙应声倒塌。
刘公公着急忙慌地跑进来，额头上还有未被擦干的冷汗：“陛下！有刺客！”
瞧见陈郁和林裴安然无恙，他松了口气，余光却瞟见此刻漏大风的围墙，他惊诧道：“这墙怎么塌了这么大一块？”
林裴心虚道：“这冷宫太热了，我凿个洞凉快凉快。”
刘公公：？？？
陈郁扶额：“没事，出了点小意外。你派人来修一修吧。”
“喏。”
待刘公公退出去后，林裴凑到陈郁身旁，道：“这小东西威力还挺大，如果能量产，咱大黎岂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现在这个时代还在用冷兵器，而如今大黎却能造出如此威力的火药，统一世界不是梦啊。
“没办法量产。小p给的配方极其复杂，成本也高。”
两天内也只能赶制出四颗，仅仅是四颗却要耗费二十两黄金，换算成现代钱币就是四十万。
陈郁盯着袋中剩下的三颗玄铁球，道：“凉州城一战迫在眉睫，这些黑球是我们制胜的关键。”
林裴问道：“出发去凉州城前，能赶制多少？”
火药不属于这个时代，制作方法万一泄漏出去后果不堪设想。上次玉雍坊一战，铁穆尔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惊讶，甚至刻意在等着他们一样。如果早有预料，那他怎么可能不留后手。当时陈郁就猜测京中尚有胡兵余党，所以他也只是命刘公公找几个信得过的工匠在宫中秘密制作火药。
“照现在这个进度，一星期后最多能做出十六颗。”
“多少？”
十六颗？恐怕连敌军的五分之一都歼灭不了。
“埋藏在京城的胡兵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如果大动干戈，必然会被发现。一旦泄密，蕃族必定有所防备。”
“那就先把暗处的老鼠都揪出来啊。”
“说的容易。之前玉雍坊一战折损了他们留在京城的大部分兵力，剩下的一小部分不敢轻举妄动，难以排查。”
京城鱼龙混杂，不少外邦人在此定居，这无疑是大海捞针，时间根本来不及。
“那怎么办？”
“小p。”陈郁翻出手机。
[我在。]
“距离凉州城最近的一座城叫什么？”
[距离凉州城最近的一座城是楼煌城。]
陈郁扭头问林裴：“楼煌城的县令是不是你的人？”
“楼煌城？”林裴低头思索，翻找着记忆，“好像是有几分交集。”
“那你派人将配方交给楼煌城的县令，让他动用全城的工匠赶制火药。”
“可是赶过去也要几日，来得及吗？”
“应该可以，我们两边同时开工。”
[小p温馨提示：人定胜天，还请机主不要过度依赖火药。]
陈郁点头：“知道。我会向镇国公借兵，支援凉州城。”
[根据大数据算法推荐，京城中还有一人或许可以成为机主的助力。]
“谁？”
[鬼市之主，黄奕天。]
林裴狐疑道：“黄奕天？他之前被先帝误解，惨遭流放，还会信任大黎朝堂吗？”
陈郁抬眼望向城东，那是鬼市的方向。他道：“不一定。你猜他为何还会留在京中。”
“因为贪图京中的荣华富贵？”
“那又为何愿意委身于鬼市？”
“他不是被先帝流放吗？肯定不能还大摇大摆地在京中游荡啊。”
“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黎国内繁荣昌盛的城邦不止京城一处，若黄奕天真是贪图享乐之人，为何宁愿龟缩在贫穷脏乱的鬼市，也不愿另寻下一处？
林裴微怔。此时栖在枝头的白鸟蓦然向空中一跃，扑棱着翅膀，背对着夕阳的余晖朝城东的方向飞去。
“你是说，黄奕天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被朝廷重新重用的机会。
陈郁无言，只凝着逆光飞翔的囚鸟。虽不知它在这宫墙内委身多久，可陈郁知道，一旦有机会，任凭风吹雨打，它也定能用残破之躯跃过宫墙，奔向属于自己的远方。
直至看不见那囚鸟的身影，陈郁才收回视线，此时的太阳也快落山。
他道：“就先这样吧，为陈安举办完葬礼我们就出发。你也早点做好准备。”
本来想清明更到二十章，果然还是太高估自己了[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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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自由的囚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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