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迟月觉得自己运气实在不算好。
费尽千辛万苦考上医学院,眼看还有半年就毕业了,结果一场低血糖晕倒,再睁眼,就身处这燕赤王朝。
原身生在边境,年年打仗,上月不幸遭到敌军突袭,她便在这个时候醒来。
好在原身也是一名医女,与她情况相符,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凭着这些,她勉强撑起了一间小医馆。平日里给人看看头痛脑热,配点清热药,收个诊金,倒也没引人怀疑。
医馆不大,药材也不多,日子清苦,但也还算安稳。
沈迟月是长在和平年代的人。哪怕已经在边境过了三个月,最怕的仍旧是听见鼓声。
战鼓一响,小镇百姓就开始往外逃,推车的推车,背袋的背袋,哭喊声一片。
她曾随人逃过两次,最后发现逃到哪都一样,城外的流民太多了,她一个女子着实不安全,死于战火说不定还能穿回去,干脆又回到镇上。反正她无处可去,也没什么亲人。
那天夜里,风雪大作。屋外静得吓人,街上连狗叫声都没有。
她把最后一炉药倒出来,放在案头,想着若是没人来取,明日干脆关门算了。药材消耗得快,补给又难,她也懒得折腾。
火炉里柴火烧得正旺,屋子暖烘烘。她刚坐下,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
木门被人撞开,一个人影跌进来,重重摔在地上。
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沈迟月猛地站起身,下意识后退半步。
来人是个士兵模样的年轻人,身上黑甲破碎,胸口插着半截羽箭,鲜血顺着伤口涌出,染红了半边地面。
他脸色惨白,眼神涣散,嘴唇一张一合,断断续续地吐出一句:“救……救我……”
沈迟月呼吸一滞。
她自认为胆子不小,可真见到这种血肉模糊的伤口,还是心里发慌。箭矢插得极深,血像不要钱似的往外冒,再不动手,这人撑不过一刻钟。
更何况,她认得这身黑甲。是城内士兵的军服。
同袍?
沈迟月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把门重新关好。
她拎起药箱,手有些抖,但动作很快。
止血药先洒在箭矢周围,血流慢了些。来了这三个月,每次用这些草药,她都忍不住感慨一句:这古时候的野生药材药性是真的好。
血暂时止住,她盯着箭矢位置,看了一眼奄奄一息还半睁着眼不肯睡去的士兵:“还好是在肩膀,要是靠近心脏,以这时候的条件,十个我也救不了你。”
她打来一盆水,又取来针线盒,搬出一坛酒。酒在边境比药材还难得,她只余这一坛,一直舍不得动,留着应急。现在,总算派上了用场。
甲胄难脱,她干脆拿剪刀,咬牙一寸一寸剪开,直到露出伤口。
水搽洗一遍,蒸过的布巾再擦一遍。她把叠好的毛巾塞到士兵口中,低声道:“忍着。”
箭矢拔出的一瞬间,血喷了她一手。
她没空理会,立刻把酒水倒上去。士兵猛地睁眼,满脸冷汗,竟也没喊出声。
沈迟月愣了一瞬:“不好意思,我忘了你还醒着”,尴尬一笑,随即飞快动作,把针线在酒中浸了一下,手法娴熟地缝合伤口。
刚缝完最后一针,外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沈迟月心里一紧,还没抬头,门已被推开。
呼啦啦几名铁甲将士闯进来,身上带着风雪和杀气。为首一人高大冷峻,眉目如刀,眼神冷得像是能冻裂空气。
“将军。”有人低声喊了一句。
沈迟月没抬头,手里银针落下。
顾砚辞的目光最终锁定在躺在地上那个虽然受伤,但是眼神依旧挑衅的伤者身上。
然后转向背对着他、仍在忙碌的沈迟月。
“你可知他是谁?”那男人声音低沉,带着压迫。
“嗯。”沈迟月应了一声,动作没停,继续洒药包扎。
顾砚辞眼神一沉:“你可知救他的后果?”
沈迟月低着头,声音很轻:“此刻他在我的医馆,便只是我的病人。”
沈迟月刚包扎好,顾砚辞眼神锐利,扫过地上躺着的伤者,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对身后亲兵下令:“此人乃桑南太子乌恩奇,夜探营帐,身上必有军情。既已止血,无需再浪费药材。拖出去,就地处置。”
此令一出,两名亲兵毫不犹豫,踏步上前便要执行军令。
沈迟月脸色骤变,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站起身张开双臂,猛地挡在了亲兵,声音因急切而微颤,目光却异常坚定:“不可!”
顾砚辞目光终于完全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与不容置疑的威压:“军令如山。你一介医女,要违抗军令,袒护敌军?” 他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让开。”
沈迟月寸步不让,迎着他冰冷的视线,语气急促却清晰:“将军!军令是杀敌,不是杀俘,更不是在医者尚未离手、病人气息尚存之时,于这救人之地行杀戮之事!他此刻已无反抗之力,之前我并不知他身份,只知他是伤者,我是医者,见死焉能不救?”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声音带着一丝倔强的哭腔,却毫不退缩:“将军统领千军,自有您的铁律与考量。但我师门训诫,‘凡有病患来求,必竭尽全力,无分贵贱仇雠’。将军若要杀他,何不待他稍加恢复,尚有一战之力时?若我军被俘,想必将军也不希望他们死于没有尊严时。”
帐内死寂,只有炉火噼啪声和帐外呼啸的风声。
沉默良久,顾砚辞周身杀气稍敛,但语气依旧冷硬:“若他日后伤愈,重返战场,屠戮的便是我燕赤的将士、边关的百姓!这后果,你可想过?”
沈迟月咬牙:“日后之事,非我能控。我只知此刻,我不能见死不救!将军若担心他是奸细或日后为患,大可将其囚于军中,严加看管!但求将军,留他一时性命,容他伤愈!”
亲兵们僵在原地,看向顾砚辞。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炉火噼啪燃烧,映在每个人脸上。
将士们互相看了看,不知该不该动。
乌恩奇伸手扯下嘴里的布巾,微抬头吐出一口血水后,朝着那男人嗤笑了一声。
那男人冷冷盯着她,沉声道:“押回军营。”
沈迟月一愣。
她慢慢抬起头,与男人对视。
对方神色冷硬,没有一丝波动。
风雪灌进来,油灯火苗摇晃,快要熄灭。
沈迟月收回视线,转头看了看伤口不再冒血,才开口道:“我可以跟你们走。但他的伤口刚缝合,绝不能乱动,否则我这一番救治,便是白费功夫。”
顾砚辞没有出声,只抬了抬手。
乌恩奇深深的看了一眼沈迟月。两名士兵抬着担架进来,把他放上去,抬出门外。
她没反抗,低头收拾好针线,将药箱盖上。
然后,沈迟月被另外两名士兵押住,她被推着往外走。
屋里的火光渐渐暗下去。顾砚辞最后环顾四周,拎起药箱,转身大步离开。
风雪打在脸上,冷得生疼。
沈迟月被押着走了半夜,脚都麻木了。
此时才回过味来,沈迟月越想越后怕,不会是押回军营斩首示众吧?
念头一起立马使劲摇了摇头,若真是要杀了我,刚刚一刀就能解决的事,还不至于这么麻烦。
剩下的一路沈迟月都很忐忑,
铁甲士兵们步伐沉稳,没人说话,只听得见铠甲碰撞的声音。
天边微亮的时候,前方出现大片营帐。军营外立着木桩,桩上悬着敌军的首级,血迹早被雪盖住,却依旧狰狞。
沈迟月心头一紧。
进入营地,呛人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四处巡逻的都是伤员,营帐内的呻吟声此起彼伏。营帐前,血迹染黑的雪一层层堆积。
“把她带到伤兵营。”那冷厉的声音再度响起。
沈迟月抬头,看见那人依旧骑在马上,盔甲覆雪,眉目冷峻。就是他,下令将自己押来。
顾砚辞目光冰冷,似乎在衡量什么。片刻,他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她若能救活十人,就留下。”
沈迟月心头一震。
十人?她深吸一口气。
这一刻,她忍不住吐槽:哪有人拿救人来威胁的。这倒不像是友军,像进了敌军。
士兵们没多说,接过将军手里的药箱,直接把她推到一顶大帐里。"
一股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
血腥、脓腐、汗臭、烈酒,全都混杂在一起,热气裹着腥味,直冲入鼻。沈迟月下意识屏气,胸口仍被呛得发紧。
这是她第一次踏进军营。
营帐宽阔,却昏暗压抑。几盏油灯摇曳,光线不足,阴影幢幢。
沈迟月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景象。
地上铺满草席,几乎无处落脚。
七八十名伤兵躺在草垫上,有的已经奄奄一息,有的断臂断腿,伤口处理粗糙,血水浸透了纱布。
呻吟、低呼、呓语此起彼伏,混乱得令人心口发紧。
沈迟月愣住了。
她虽然学过外科基础,也见过大体老师,解剖过动物尸体,但从未见过这么多伤员集中在一起。
断臂残肢随处可见,有的胡乱缠着脏布,早已被血浸黑;有的干脆裸露,皮肉翻卷。
账外风雪漫天,帐内燃着篝火,空气湿热,蝇虫嗡嗡盘旋,时不时落在伤口上,被人赶也赶不净。
整个营帐内,仅靠里侧,有六名军医在忙活着。
身边一个领头冷声道:“既然敢救人,就在这治。治得好,留下。治不好,就跟你昨晚救的人一起埋了。”
沈迟月抿紧嘴唇,没回话。
靠近最里侧的角落,只有一名年轻军医正在查探伤兵情况。说是查探,也只是看有哪些还活着罢了。
“这片归你。”领路的士卒草草一指,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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