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人讨论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队伍里，若是注意听，也能听个七七八八。
前方的罗斐尔猛地转头冲过去，声音打破沉闷。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我哥根本就没有死，他昨天才给我打过电话！”
几人愣了一下，旋即有人冷笑道：“他要真还活着，怎么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
“别在这装上将亲戚耀武扬威了。”
“你们才胡说八道！我是他亲表弟！我哥怎么可能不管老家？！”
罗斐尔涨红了脸，眼里带着不服与委屈，可他的声音里隐约多出一点动摇。
“我们都是听人说的，也不知道真假呀，你朝我们发火有什么用？有本事，给你的亲亲表哥打个电话，问问他活着没有呗。”
罗斐尔双唇发抖，讲不出话来。卡提镇被摧毁，连带通讯信号也被阻断，他的光脑现在连不上网，自然没办法给他表哥打电话，也没法验证表哥的死活。
白希霜默默注视着一切，顿觉头大。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一个爱出风头的陆仁，一个沉不住气的毛孩子，还有个看起来唯唯诺诺的洛克，也不知道了解多少机密，居心不良地接近。
这时，洛克主动靠近陆仁，压低声音说：“他们说的事大多是真的，虽然加了不少谣言和情绪。但四大势力确实都活跃起来了。”
陆仁转头看他。白希霜也看着他。
陆仁逮到人解惑了：“什么四大势力？”
“赤熔集群、星渊联邦、寂光教团、归原议会。他们早在两百年前就存在，只不过那时候还隐藏在各自政府、公司和教派的外壳下。现在，外壳都炸掉了。”
陆仁还想问点什么，白希霜开口：“你怎么知道这些？”
洛克：“我爸是信息修复师，接触过很多来自上面传下来的旧资料。我趁我爸不注意，偷偷读的。”
“信息修复师啊……”白希霜重复了一遍，说，“很特别的职业，第一次听说。”
洛克对答如流：“嗯，之后才有的。”
白希霜：“所以，你接近我们也是别有目的？”
洛克迟疑片刻，点头道：“我只是觉得你们看起来不像这里的人，以为你们和这场战争有关系。”
白希霜：“那结论是？”
洛克摇摇头：“不知道。但我能看出来，你们是好人。”
白希霜低低笑两声，捏捏陆仁的后颈：“他说你是好人。”
“我是好人呀。”陆仁懵懵懂懂，“咱不都是好人吗？”
白希霜和洛克都在沉默，陆仁说完话也沉默了。毕竟刚杀过人，怎么还能厚颜无耻地说自己是好人。
不过听白希霜的态度，似乎对洛克还是不太信任。陆仁放弃了继续追问的念头。
有秘密武器的工厂，罗纳尔上将的故乡，还藏着一个信息修复师。这个卡提镇怎么看都不是个普通的小镇，也难怪被炮火轰炸，说不定还藏着别的大人物。
想着，他紧了紧抱着人的双臂，怀里这个人，说不定也是个大人物。
罗斐尔抹着眼泪哭哭啼啼地跑回来。
陆仁安慰他：“好了好了，我们现在不就在去罗纳尔上将的领地。到时候，你不就能确定你表哥的生死了吗？”
罗斐尔信了。
·
夜色彻底吞没了地平线。
逃亡的队伍在一处相对避风的断垣残壁旁停下来，搭建起几堆简陋篝火，微风中几株野草在随风摇摆。
没有帐篷，没有睡袋，大家席地而坐，笼着衣物取暖。
白希霜身体尚未恢复，被陆仁裹在怀里，靠着石头入睡。
罗斐尔瘫倒在地，用力吸着一小口干净水，累得说不出话来。深居简出的小少爷根本没有体会过这般强度的徒步，没一会儿就进入梦乡。
洛克靠着一块石头，看着陆仁他们，艳羡道：“你们兄弟二人的关系真好。”
陆仁低头，也不知道咋就这么快接受跟人相抱共眠，肯定是那个调整的羞耻度。
他嘿嘿笑了两声，说：“毕竟是我弟。”
洛克笑笑，目光不着痕迹掠过地上抱成一团的罗斐尔，闭上了眼，在星光里显得格外沉静。
人群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只剩下火堆“噼啪”的燃烧声，以及偶尔的咳嗽和梦呓，还有不少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陆仁没睡。
他睁着眼，仰头看天。他的瞳孔里倒映着漫天星辰，没有任何焦距。
他在发呆。
他不会困，也没有疲惫感。程序设定上，机器人要为了保护人类安全而维持清醒，连带着他这个意识也不得不清醒着。
在这个时刻，他莫名其妙产生了一种孤独感。
一切都不像真实的，一切又都真实得可怕。白日里手枪的后坐力似乎还残留在手上，机油味也在鼻尖缠绕不息。
“唔……别走……”
突如其来的呢喃打断陆仁的神游。他低头看去，白希霜睡得不安稳，眉头紧皱，嘴里反复呢喃着：“求你了……”
陆仁摸摸白希霜的脸，确认他没有发烧。
下一秒，白希霜睁开眼睛，双眸无神。他怔怔看了陆仁一会儿，睫毛轻颤，眉心无意识地皱起。
陆仁问他：“做噩梦了？”
白希霜没有任何回应，梦魇般握住贴在脸上的手指，轻轻蹭了蹭。
随后，把手指当成某种安慰似的含住亲了一口。
陆仁：！！！
陆仁本能地就想抽回来，但又怕惊醒白希霜，只能僵着身子，像被冻住一样一动不动。
直到白希霜翻个身，重新蜷进他怀里，抱着陆仁的腰沉沉睡去。
陆仁盯着白希霜的睡颜，只觉得不存在的程序运行都卡了一下。他在思考白希霜刚刚梦见什么。
“是白希霜提到的喜欢的那个人吗？梦游吧？”
可惜他不能叫醒白希霜询问，看白希霜奄奄一息的样子，会不会因为起床气被气死。
但众人皆睡他独醒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陆仁找不到人说话，又不能乱动，只能尝试闭着眼睛看能不能入睡。
就在他闭眼的瞬间，系统突然激活了某种扫描模式。
【热成像扫描启动。】
他意识中弹出一串数据流，周围景象转为红外线视角。大多数人都有温度成像，呼吸起伏，热成像明亮。唯独有个角落里，一个安静坐着的身影，没有热源，没有呼吸波动。
【生物特征匹配失败】
【非热源实体，判定为非有机生命体】
【目标编号：未知】
陆仁猛地睁眼。
目标是个女孩。
年纪不大，低着头，好像和其他人一样在休息。但陆仁看得出来，她并没有真正睡着。
就在陆仁试图看得更清楚时，一道陌生的信息电流窜进他的意识。
没有声音，没有图像，没有来源。只是一道电波信号，清晰地在脑中响起。
【你也在找神吗？】
陆仁怔住。
谁？
他下意识地扫视四周，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只有那个女孩轻轻抬起头，与他遥遥对视。女孩眼中隐约闪着蓝光，像是某种电子波动。
陆仁没有轻易对话。紧接着，对方又发来信息。
【你不是普通型号。没见过。】
陆仁愣了愣，还没回应，对方继续：【太阳能模块，还带动态情感建模。你到底是哪家造的？星渊联邦的实验体吗？不对，他们也没有这么先进的技术。赤熔集群吗？不对，他们失败过很多次，应该不会让试验品出来。】
陆仁尝试在心中回应：【你在说什么？】
【装得真像。】女孩语气里透着半信半疑，【但你是真的先进，比我见过的任何一台战术机都要复杂。】
她沉默了一下，又像是在分析什么数据。
【不过，就算你能日照充电，也别太浪费电。】
陆仁：【哈？】
【教你个节能法门，意识边缘化。你把高阶运算线程转到底层副控通道，让主控意识休眠，还能保持环境感知。】
陆仁顿感新奇：【就像睡觉？】
【人类的睡觉是修复神经。你这是节省能量。但原理类似。】
【我也会被吵醒吗？】
【你有警戒逻辑对吧？能自动唤醒就够了。】
陆仁反应过来，感叹：【你好像教了我个很厉害的技能，谢谢。】
女孩耸肩：【还挺有礼貌。反正我任务完成，神不在这儿，我该走了。】
陆仁顿时警觉：【你跟卡提镇毁灭有关系？你是谁？你是哪家造的？你找神要做什么？】
那边沉默许久，回复道：【无可奉告。】
【晚安了，太阳能男孩。可惜了，我还蛮喜欢你的。】
陆仁想继续追问，却发现对方的脑袋已经垂下，再次恢复了沉睡的人类姿态。
陆仁坐回原地，程序好像被什么刺激激活，一串串未授权指令在后台闪烁：
【脑波共振记录中……】
【短距通感通信协议：部分激活】
【通讯身份验证：信号破译中……】
【信号破译成功，身份验证完毕，来自赤熔集群的侦查机器人，编号203。】
陆仁并不知道这些信息意味着什么。他低头看着怀中的白希霜，又抬头望了望。
那个女孩的身影仿佛被夜风吹碎，在月光下化为一个模糊的影子，消失在荒野尽头。夜色沉沉，风吹过，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陆仁脑中一团混乱。系统给他的任务是让白希霜成为新世界的神，所以白希霜现在还不是神，顶多算幼神，所以没有被发现？他们找到神以后，会做什么？听从神的旨意，毁灭世界？
系统提示弹出：【是否进入意识边缘化状态】
陆仁犹豫一瞬，还是选择了“确认”。
渐渐的，世界模糊成一团温柔的光斑。他没睡着，但也不再清醒。
【警戒等级：高】
【主控模块进入休眠】
【副控线程激活】
机器人第一次学会了休眠。
[比心]
2025.07.28: 调整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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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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