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炉里檀香燃尽一半，暗红的火点明灭昏暗，燃尽的尘灰散落一地，袅袅檀香如同无法忘怀的过去，化为一缕灰白的烟飘散不见了。
轿内的温度有些冷，她裹了裹麻布衣衫，后来也是从宫女口中知道，裴珩私闯后妃寝殿质问她那日，先祖曾去而复返，停在门外听见了一切，却不动声色瞒了她一生一世。
这十八年来，先祖兑现了他的诺言。
她受尽荣宠诞下皇子，享遍清福养得愈发娇美，他给了她权势尊严宠爱，一个普通丈夫全部的爱。
她得到了真正的幸福，小殿下萧玉宸从小被捧在掌心里，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不仅得到先祖认可，在她极力促成下定婚宋御史中丞家嫡女，更是打小跟着四舅五舅习武，继承了杨家武将的传统，也成了保护前朝守护大宋的栋梁。
若说与裴珩再无瓜葛，很长一段岁月的确如此。
她生下皇儿陪伴他身侧，看着他长大成为骄傲，直到那场开国御敌之战，先祖上了年纪病入膏肓无辜暴毙，征战中太子匆匆即位建号大宋，成了如今万人之上的官家。
那一场外战中，将士们的尸体血流成河，五哥四哥惨死疆场，萧玉宸勉强捡回一条命，回来后落下心疾整日戴着青铜獠牙面具，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为了救下萧玉宸救下大宋，她披甲召集私兵闯入宫殿，围了十天十夜逼官家出兵，整个人不吃不喝晕倒在地，险些晕死过去。
她是在裴珩的榻上醒来的，迷迷糊糊看着给她喂药的俊秀人影，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
性命危亡顾不上许多，她咬破唇齿哭着扑进他怀里，湿涔涔够着吻他病气的冷唇，一如成婚前夜那般扯他的腰带，泪如雨下求他：“表哥，宸儿也是你的小外甥，你如何能看着他白白送死而不管他？”
干涩的软唇贴上来时，手中的药碗哐当——一声落了地。
可他是情敌的子嗣啊...裴珩叹了口气，对于主动送上门的讨好却让他迷失很受用，这些日子难捱嫉妒醋意占有，几乎快要把他折磨疯了。
他勾起她湿漉漉的下巴，用力地发疯一般重重地回吻咬她交缠把她压在身下。
她见他上道，讨好一般与他纠缠：“只要表哥能出兵”
“只要表哥能救宸儿”
“想要什么本宫都会答应！”
这话仿若一记顿击，砸的他胸口生疼。
暧昧的喘息响在耳畔，他猛然停住动作，低头去看发现她衣衫凌乱，早已哭得不能自已，像极了成婚前夜那晚初次，只是那样妩媚的眼眸里，没有承欢的渴求，只有心死一样的绝望哀痛。
“表哥...”
她浑身无力像藤蔓一样缠上来，像极了侍寝那个飘零的夜晚。
眼神里与之交缠强烈的**倏然退却，他讶然愤懑讥讽自嘲，胸膛起伏气得浑身发抖，原来她与他拥吻交颈纠缠做那种事
不是因为爱，因为想念，而是
一场...单纯的交易么？
他猛然推开她，炽热的眸子逐渐变冷变得清明，曾几何时裴珩还没沦落到，要用献身用这种方式来逼迫女人与他承欢。
“六妹妹。”他脱下狐裘披在她身上，“你的人我要。”
“你的真心我也要。”
在她惊讶的眼眸里，他从榻上将她抱起破门而出，接着当着一众人的面命令出兵，驾着马车抱着她下车，在一干大臣的眼前，毫不避讳抱着她宣誓主权，出兵围困逼迫官家派出援兵，支援萧玉宸打败金蒙外敌。
那夜的风很冷，可那个怀抱是那样暖。
以至于让她在东平王府，为先祖守灵的无数个夜晚，时常会回忆起那个温暖的怀抱，以及他粗暴地吻她时，眼尾挟红失控发疯的模样。
啪嗒——
檀香燃尽车内昏暗彻底冷了下来，小树林幽静得可怕，冷风吹过树叶哗啦啦地响，马夫不知何时已经离去。
逼仄狭窄的空间只余了两人，借着月光打量着他，望着裴珩棱角分明略带阴郁的侧颜，她一时有些害怕，心砰砰直跳提到了嗓子眼。
“六妹妹...我”磁性的嗓子带着喑哑，黑暗中宽大的病躯倏然贴近，一股清冽冷香扑入鼻尖时，那双苍劲的大手放肆游走，一把勾住她的腰，“当年你来裴府...其实我”
“瞧见你了！”
叮——，心中一道电流闪过，响了一声断掉了。
那个为亲人去求他，那个两人伉俪情深刺痛她，以及那个孤苦无依无奈侍寝的
夜晚...么？
耳垂湿漉漉得被咬了一下，疼得她嘶了一声，那具病躯贴上来，呼吸灼烫暧昧地打在她的耳边，忍不住浑身战栗一瞬。
看罢，她哪里最敏感他最是知道。
方才的话，让她的一颗心依然凌乱在风里，可若是他瞧见她，为何不肯出兵，为何眼睁睁看着她去侍寝不闻不问，看她...在别的男人怀里承欢。
说到底，终究是不爱她罢了！
眼泪不争气地在黑夜里落下，可惜四周太黑他看不见。
“那日我追着你出来寻你”黑暗里一双过了病气却温软的唇，从上到下不带**，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吻去她眼角的泪痕，“却看见”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喑哑：“你却上了别的男人的马车。”
转眼间，温热移到唇角，覆盖探寻无尽索取。
粗重的呼吸填满空虚的心，檀香燃了一下明明灭灭，火光中两人姿势暧昧，光很快又暗了下去。
“我爱你。”
黑夜中男人眼眸已然失了魂魄，多少个日夜折磨着他，嫉妒简直让他发疯！
如今重新拥她入怀，只想抱住她再也不撒手，揉进骨髓里狠狠折磨。
咕噜——
一声饥饿声不合时宜地，打破了这暧昧胶着的气氛。
她沉重着呼吸推开他，抱歉地冲他笑笑：“裴大人，不好意思，忙了一天肚子有些饿了！能否先带我回去用个膳！”
又是裴大人，只有在有求于他时才会叫他一声表哥
看来即便让她知道真相，她也还在恨他。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神情，他忽然讥讽自嘲地笑笑，再次勾起她的下巴狠狠在唇珠上咬了一口，似是极大地委屈不甘道：“六妹妹，休要耍什么把戏，夜长梦多反正多的是时间！”
人都在他怀里能耍什么花招？她是真的怕了裴珩了，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招惹这个温润却可怕的疯子。
下一秒，她便被一双大手抱进怀里，接着一阵冷风迎头而来，裹着她翻出马车。
裴珩单手抱着她坐在马车上，一手执缰冲在风里，风扬起他银簪别起瀑布般的长发，太妃小小一只窝在温暖的怀里，偷偷地盯着那张没有岁月痕迹俊美的脸发呆，忽然弯起唇角笑了，马车呼啸着穿过树林，往裴府的方向去了。
裴府依旧是那般硕大，依旧是高大宽阔的府门。
像极了那日她来到府前，却又有什么悄悄改变了。
裴珩抱着她不避人耳目地回了府，方才的燃香放了软筋散，闻了让人浑身无力一开始她便发现了。
他知晓她会武功担忧她会逃跑，狡猾地用檀香做了伪装。
而她，从一开始便没想过要逃。
躲了这么多年，天下之大她舍不下汴京脱不下身份，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那个熟悉的庭院依旧点了无数盏灯火，院内大开的房门里，桌子上摆了准备好的饭菜，偌大的院子里，除了两人却空无一人。
他抱着她翻身下马，低头凝望着她犹疑的神情：“我已提前屏退了那些下人，赶快进去用膳罢！”
狐狸眼眸里映着璀璨的灯火，她环顾四周，在找什么他自然一清二楚，淡淡问道：“是吗？”
伯爵府庶女秦娘子，早早地被谴退在外院。
“嗯...”他伸出大手想要亲昵地揉她的脑袋，却被她倏然躲开麻着腿一瘸一拐跑进房间里去了。
那双手落在风里。
灯盏被风吹灭深邃的眼眸也随之暗沉，一片泛黄的秋叶打着旋，沾在他缭乱的额发上，哀伤地亲吻他绝世的俊颜，缓缓垂下竹节般修长的手指攥起，瘦削的腕骨上条条青筋暴起。
风在轻轻诉说：
你可知，你永远是放不下舍不下
心口处刺下那道最痛的疤。
只要你不在身边，疤就会痛一天疼一日永远不会好。
房间里她不客气地坐下，肚子里翻江倒海，看着紫红檀木桌上摆放着三道菜：黄金鸡、凉瓜酿肉、假煎肉。
鸡肉是一种果园养得走地鸡，粮食果蔬精养三个月，处理洗净放入滚烫沸水中，添入葱姜蒜、花椒大料以及麻油，炖煮熟后鲜鸡汤煨半个时辰，捞出来切块摆盘，可以直接吃也可以辅佐以酱醋沙茶等蘸料。
凉瓜剜去内瓤洗净后，塞入虾肉、猪肉馅料等，切成薄段蒸熟后，微微苦的嫩绿凉瓜解腻，调制的粉红肉馅鲜美，相辅相成开胃又美味。
假煎肉，顾名思义假的肉食，现代也有素肉，用豆制品炖煮淋汁，既能模仿出肉的口感，却也物美价廉实惠至极，劲道爽滑满足了那些经常馋肉、吃不上肉的百姓。
太妃盯着那些饭菜发呆，比之宫廷御膳自然不及，但裴府也是高门大户，之所以准备这样寻常略显寒酸的饭菜，是因为这是之前在将军府，一家人经常吃的饭菜。
这些菜自然也是出自裴珩的手笔，是他最擅长的几道菜，也是她最爱吃的几道。
腹中饥肠辘辘不争气地抗议，她不客气地站起身，伸手撕下一个金灿灿的大鸡腿，望着剩下缺了一只腿的黄金鸡发呆。
在将军府男眷众多，一只鸡从来不够吃也不切，但两只鸡腿总会留给她，那时她年纪小，又是贪吃不懂事，总是不客气地吃最好的，阿爹哥哥们包括裴珩，都是吃她剩下的。
可是...
她懂事了亲人们也都离去了，连骨头渣子也没留给她。
眼眶湿润一瞬，桌上氤氲开点点小花，脑袋忽然被长指弹了一下，她连忙侧过头生怕被他发现，手里的鸡腿却被他一把夺过，接着他像从前在将军府那般抓着她的手逗弄：“小馋猫，先去净手再用膳！”
美食参考《山家清供》等及网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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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入骨相思可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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