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声音斩钉截铁,怎么听都不像是恶作剧。
颈侧的刀刃散发阵阵寒意。杜云生后背冒起冷汗,但他仍极力保持镇定:“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想来安洁丽卡并非要他的命,只是要通过他达成某种目的。论打架他显然不是对手,他希望尽可能和平沟通。
“杜沉舟犯法被抓了。他还有同伙,可他不肯招供。巡防局要他把知道的都吐出来。”
杜云生心里一惊。她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想来也是,在事务所与政府的合作关系面前,杜沉舟那点人情怕是根本不够看的。
不过事已至此,他决定装傻装到底:“招供?招供什么?他犯了事被查了?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呢。”
“你不需要知道。”
得了,看样子真和那些巡防官是一伙的,连说辞都一样。杜云生暗自叫苦,早知道刚才在杂货店门口就该跑掉的,怎么就脑子一热听了那个不靠谱的师父的话呢?
“不管他犯了什么事,跟我都没关系啊……我又没违法。”
“可你对我们还有价值。我们要他在你和他的同伙之间,二选一。”
这到底是事务所还是□□……杜云生腹诽道。他还想继续装傻,尽管他深知这在对方看来可能和垂死挣扎没什么两样。
“如果他真干了什么违法的事,证据确凿,应该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吧?”
“这跟你没关系。”安洁丽卡丝毫不为所动,抵在他颈上的刀刃也是如此。
眼见协商无效,杜云生长叹一口气:“……我明白了,如果沉舟确实做了违法的事,我会配合你们。现在可以麻烦你把刀拿开吗?反正我也出不去,又打不过你,没必要这样防着我吧。”
“好像是这样。”安洁丽卡闻言眨了眨眼,真的把短刀放下了。
杜云生见她放松警惕,朝四下打量一圈,摸清室内的障碍物和窗户的结构,粗略规划了一下逃跑路线,然后从书架上挑了本大部头的书,猛地朝安洁丽卡砸去。
可安洁丽卡一把抓住他那只准备偷袭的手,用力一甩,把他整个人扔了出去。
杜云生后背砰的撞在墙上,书从手中滑落,书脊和地板相撞发出一声闷响。他两眼发花,一股甜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尽管已经在公车上见识过安洁丽卡的实力,可他还是被惊到了,这力气恐怕比许多男性职业摔跤运动员都要强得多。
还没等他缓过神,安洁丽卡就踱着步朝他走了过来:“用书偷袭?看来你不太聪明。”
他挨了一下,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对方一步步靠近。
“咳……这不合法!”杜云生还没喘过气来,“不对,我明白了,其实沉舟他根本没犯罪,但你们需要他认罪,是这样吧?”
“那又怎么样?法律?对我们来说,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规矩。”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反正你也出不去了,告诉你也没关系。”安洁丽卡竟然在他面前坐了下来,“你真觉得我们只是一家事务所吗?
“大城市寸土寸金,这间店面和仓库加起来能值三百万文吧,猜猜看,我们是怎么把它搞到手的?”
“哈哈……你们替人做些见不得光的事,要赚到这些钱,不是轻而易举?”
也许是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了,在步步紧逼之下,杜云生的胆子反倒大了起来。
“两年前,我们刚来到怀安没多久,接到一项委托,让我们杀一个人。委托没有署名,只说这个人住在安乐巷9-12-1号,如果我们能完成任务,将会获得一笔丰厚的报酬。”
“所以,你们就……”
“那是个刚死了丈夫的女人,连枪都不会用。我们不知道她得罪了谁,也不知道杀她有什么意义,总之,她死了,完全没反抗,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然后,这间屋子就是我们的了。”
安洁丽卡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拾起落在地上的那本书,抚平书页的褶皱,放回书架上:“现在想想,那项委托大概只是在试探我们?而我们出色地通过了测试,那个女人的命,让我们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
杜云生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足够的资格和对方交涉。曾经被欺凌的记忆一幕幕闪回,他的心头蓦地升起一股无名火。
“所以,你们这又是要拿我向谁表忠心?”他抬起头,迎上安洁丽卡的视线,“现在可是大白天,只要——”
话还没说完,右肩就被死死踩住了。
“这间屋子的墙壁设置了隔音术式,没人会听见的。”安洁丽卡冷冷地说,“放心,我不会杀你,只要你听话地待在这里就行。不过,我不介意让你吃点苦头。”
杜云生听见自己的肩关节发出刺耳的响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几乎要把他压进墙里,肌肉和筋脉撕裂般疼痛,喉咙里不可抑制地挤出细碎的气音。
他艰难地抬起手,抓住女孩的脚腕,冷笑道:“我的命值不了几个钱,但你这双鞋可贵得很吧?不知道指甲能不能抓出痕迹来。”
“你、你敢!”女孩恼怒地惊呼一声,松开了他,紧接着朝他脸上挥来一拳。
他向右翻身堪堪躲过,那一拳砸在他身边的地板上,发出如巨石落地的闷响,紧接着是咔嚓咔嚓的碎裂声。
尽管隔着地毯,但光听声音也能想象出地板是怎样的惨状。
假使一般人能用这么大的力气打在地上,恐怕胳膊都要骨折了,可她却像没事人一样,轻描淡写地甩了甩手。
眨眼之间,安洁丽卡又挥出一拳,带起的风把茶几上的报纸都掀飞了起来。杜云生来不及躲闪,但看清了这一拳直取他的面门。
那可是能轻轻松松打碎实木板的拳头,要是脸上挨上一下,就算有命活着,估计鼻梁和颧骨也要碎成粉。可他此时竟感受不到任何恐慌的情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战栗的兴奋。
事态似乎因为他的举动发生了些改变,尽管不知道这改变是好是坏,但总归不用任人摆布了。
他抬起手,用令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力气和速度拦住了迎面轰来的拳头,两人陷入了僵持。
“为什么不肯听我的话呢?只要你待在这里就好了啊。”女孩佯装惋惜地叹了口气。
“你们这帮杀人犯……我才不会听你的!”
女孩用右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刚好拍在方才被踩的地方,似乎是在挑衅。
“你这样反抗真的有意义吗?说不定你亲爱的师父现在正盼着你去死,免得你说出对他不利的话呢?”
如果说之前杜云生还只是恼火,这句话算是彻底把他的火药桶点炸了。虽说他挺烦杜沉舟的,但他师父为人如何,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人指指点点了?
“你当我傻吗!我跟杜沉舟一起生活十年了,他什么人我能不了解?”他攥紧女孩的手腕,青白色的双眼死死盯住对方,“他比你们这种下三滥的混账好多了,你有什么资格对他评头论足!”
他卯起十二分的劲,一脚朝对方腹部踹去。
安洁丽卡显然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下意识闪身躲开踢击,原本握紧了准备再给他一拳的手也松开了。
然而这一脚也让杜云生感觉到一丝异样。
如果安洁丽卡想的话,完全可以截住他的攻击,甚至反将一军,为什么要躲开?
想到这里,他立即松开紧抓着对方的手,一个箭步蹿向窗口。
安洁丽卡没有追过来,只是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嗯,表现一般。不过,作为普通人,反应能力还算不错。恭喜你通过入职测试,但是只能算压线合格,如果你能更冷静一点,我会给你更高分。”
“入职测试?”杜云生愣了一会儿,这才想起他来事务所的目的。
“嗯?你不是为了找工作才来这里的吗?”安洁丽卡歪了歪脑袋。
“是啊,你不说我都忘了……刚刚真被你给唬到了。”杜云生心有余悸地往后退了两步,生怕安洁丽卡再次变脸。
“怎么样,我的演技不错吧?”女孩得意地笑了起来,“天才影后安洁丽卡,擅长出演反派角色!”
“确实……不对,你刚才可是动真格的啊!我差点被你给打死!”
“对不起呀,这是老板的要求,我有尽量避免伤到骨头的。”她挠挠头发,跳起来坐到茶几上,清了两下嗓子,“正式介绍一下,这里是清道夫事务所,成立于两年前,也就是679年,创立者是莫苏,他应该跟你做过自我介绍了。我们都是通灵者。”
一天之内竟然和两位通灵者近距离接触,还见识到了只在历史读物和传奇小说里见过的通灵术,这是以前的他完全无法想象的。但是现在有更重要的问题。
他有些狐疑地环顾四周:“其他员工呢?”
“除了我跟莫苏之外还有一个人,出去办事了。”
杜云生心头一沉,有那么一瞬间,他又产生了逃出去的冲动。在他印象中一个像样的单位至少要十个人,可这里竟然只有三个人,这还能叫公司吗?
难怪杜沉舟要连哄带骗把他拉过来,看样子送重要物件是假,想拿他卖个人情是真。但来都来了,他决定硬着头皮问下去,否则白挨一顿打。
“你继续说。”
“明面上,我们开的是一间裁缝铺,平常是我在管,既能掩盖真实身份,也更方便收集委托需要的信息。委托人大多是我们在事务所建立之前就认识的熟人,还有他们介绍来的,会让我们处理一些他们不方便做的麻烦事。”
“具体呢?”杜云生还没缓过来,揉着肩膀问她。
“寻人寻物,纠纷调解,贵重物品护送,调查一些事情,还有,处理一些不太方便处理的人。当然,接不接委托是我们决定的。”
“处理……人?呃,要不我还是算了吧。”杜云生又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不想干也没关系,学校应该给你分配了工作吧?”
“我……”学校分配的工作?那是人干的吗!他在心里喊道。
“不过,那些工作可也不轻松。”
“行行行,我干就是了。”
“当然,风险和报酬是同等的。比刚才还要危险百倍的情况,在我们的工作中并不少见。你可以选择加入我们,就像我们约好的一样;或者现在回家去,找一份平常工作,过平常的日子。”
杜云生沉默了。
一个钟头以前,一手把他抚养长大的师父被逮捕,他视作家的医馆被查封,他最重要的东西被巡防局收缴,他还能上哪去?
对了,杜沉舟说事务所的老板与政府要员熟识,如果他在这里工作,想要为杜沉舟争取宽大处理,找到那把伞的下落也并非全无可能,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打听到有关他父母的事。
他看向那只充当屏风的书柜,它沉静地散发出柔和的光泽,以及松木和书本特有的清香。无数灰尘漂浮在空气中,有的被书本挂住,有的向下坠落,亮晶晶的像冬天的雪花。
对他这样的年轻人来说,面对未知的世界总好过一成不变地过完一生,毕竟,未知意味着更多的变数,变数中又总是包含希望。
他苦笑了一下:“反正不管怎么选都会后悔,那就选个能让自己高兴一点的吧。”
安洁丽卡赞许地笑笑,走到房间尽头,移开右侧墙角的纸箱和木板,露出一条向下的台阶。灯光昏暗,台阶尽头的地下室散发着灰尘和霉菌的气味。
她向少年伸出左手:“欢迎加入清道夫事务所。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做好心理准备哦。”
杜云生心领神会,立即握住她的手:“我明白!对我来说,这份工作来之不易,我会珍惜机会,不断挑战自己,为公司创造价值的!”
他背书似的说出一串套话。这些台词本是为他未来的工作面试准备的。
“呃……”女孩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的意思是,下面有很陡的台阶。”
杜云生脸上的假笑挂不住了。
为了缓解尴尬,他问:“所以你刚才做的那些,都是为了试探我?”
“嗯……差不多吧。”
“差不多?”
“毕竟你那副样子实在让人想欺负一下。”
“……行吧。”他干笑了两声,“还有,有人要拿我威胁沉舟,是你编的对吧?”
“是啊。”
“那你们搞到这套房子的过程,也是你编的?”
“……这个是真的。”
“我要回去!”
此时,被查封的医馆门口仍立着几个穿制服的人影,寸步不移地守着这间三十多平米的老房子。
身穿青黑色制服的中年巡防官在靠内的起居室里翻找着,旁边站着两个拿笔记本的年轻人。不过片刻,原本整洁的房间就被翻得像被狂风扫过一般。
“长官,还他其他疑点吗?”其中一名新人问道。
中年男人越过散落一地的衣物和书本,拾起一本原先藏在枕头下的旧记事簿,翻看起来:“赃物没找到,倒是有一些其他的发现。这个叫杜云生的小子,好像不简单。”
一名学徒探头,低声念着记事簿上的文字:“安乐巷9-12-1号,两年前出过事的那个地方?现在那不是家裁缝店吗?”
“表面上是这样。”中年人挑了挑眉毛,“跟我走一趟,我知道这小子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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