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浔的清晨,是被摇橹声和细密雨丝唤醒的。
青石板路湿漉漉地映着天光,白墙黛瓦的民居在氤氲水汽里静默。
巷子深处,“琥珀”书店的木门虚掩着,门楣上的木匾被雨水洗刷得温润发亮。
店内,暖黄的壁灯驱散了雨日的阴霾。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新墨香,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清苦的草药气息。
温辞坐在临窗那张铺着软垫的藤椅上,膝盖上搭着一条薄薄的羊毛毯。
他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植物图鉴,指尖滑过一幅描绘着墨兰的工笔插图,神情专注而宁静。
晨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柔和的阴影。
虽然行走仍需那根光滑的乌木手杖倚在椅边,但他整个人的气韵已沉淀下来,如同这江南的烟雨,温润平和。
墨渊端着一个素白瓷碗从后面的小厨房出来。
碗里是冒着袅袅热气的褐色药汁,那股清苦的味道正是来源于此。
他穿着和温辞同款的深灰色亚麻家居服,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结实流畅的小臂线条。
他走到温辞身边,将药碗轻轻放在小圆桌上。
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温辞专注的侧脸上。
阳光描摹着他柔和的轮廓,那曾经被恐惧和绝望笼罩的眉宇,此刻舒展着,只有长睫偶尔轻颤。
墨渊眼底深处那层惯常的、如同冰封湖面的沉寂,在这注视中悄然化开,流淌出无声的暖意。
温辞似有所觉,抬起头。
撞进墨渊沉静的目光里,他嘴角自然地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涟漪:“药好了?”
“嗯。”
墨渊应了一声,声音低沉温和,如同拂过书页的风。
他拿起碗边备好的小瓷勺,极其自然地舀起一勺药汁,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动作熟稔。
直到那深褐色的液体不再蒸腾出灼人的热气,他才将勺子稳稳地递到温辞唇边。
温辞没有半分迟疑,就着他的手,小口将药汁含入。
苦涩的味道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让他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
“很苦?”
墨渊立刻察觉,低声问。
“还好……”
温辞咽下药汁,舌尖抵了抵上颚,试图驱散那恼人的苦味,“林教授的药,向来霸道。”
墨渊没说话,只是默默放下勺子,转身从旁边小几上的白瓷罐里拈出一小片金黄的蜜饯。
那是南浔本地产的糖渍金桔,果肉厚实,甜中带着一丝微妙的陈皮香气。
他两指捏着那片小小的蜜饯,极其自然地递到温辞唇畔。
温辞看着他,眼底的笑意加深,顺从地微微张口。
蜜饯的甜意瞬间中和了药汁的苦涩,在口腔里化开一片温润的馨香。
他满足地眯了眯眼,像只被顺了毛的猫。
墨渊看着他餍足的神情,紧抿的唇角也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他拿起药碗,继续一勺一勺,耐心而细致地喂他喝完。
动作间,他的目光始终留意着温辞的膝盖,那条搭着的毯子是否滑落,他的姿势是否牵动了旧伤。
药碗见底。
墨渊取过温热的湿毛巾,仔细擦拭他唇角,这才将空碗收走。
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走到窗边,将原本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户稍稍掩上些,阻隔了更多带着寒意的水汽。
“雨好像大了点。”
温辞的目光投向窗外。
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朦胧的网,将巷子对面的粉墙和几竿翠竹晕染成一幅水墨。
“嗯。”
墨渊走回他身边,弯腰,极其自然地探了探他搭在毯子外的手背。
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微微蹙起的眉心舒展开。
“手有点凉。”
他低声说着,顺手将滑落膝头的毯子往上拉了拉,仔细掖好边角。
温辞没有抗拒,任由那份带着墨渊体温的暖意包裹住微凉的手。
他拿起膝上的植物图鉴,翻到刚才看的那一页墨兰,指尖点了点:“南浔的花市上,好像见过这种,花苞是墨紫色的。”
墨渊的目光扫过书页上清雅的兰花,又落回温辞带着一丝向往的脸上。
“喜欢?”
“看着很精神。”
温辞笑了笑,目光又落回书上,“不过花期好像过了……”
墨渊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侧。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窗边可能侵入的寒气,投下一片安稳的阴影。
他随手拿起温辞放在小圆桌上那本《追风筝的人》,并未翻开,只是无意识地用指腹摩挲着封面烫金的文字,目光却透过书页的间隙,长久地停留在温辞低垂的眉眼上。
那眼神专注而深沉,如同在守护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带着一种历经风暴后的、无需言说的珍重。
店里一片静谧。
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温辞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以及两人之间流淌的、温暖而默契的呼吸。
一只橘黄色、皮毛油亮的肥猫悄无声息地从书架顶端的角落探出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它叫“琥珀”,是书店开业不久后自己寻来的流浪猫,如今俨然已是这里的镇店之宝。
它伸了个懒腰,迈着慵懒的步子,轻盈地跳下书架,踱到墨渊脚边,用圆滚滚的脑袋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裤腿。
墨渊低头看了它一眼,弯腰,用指节在它毛茸茸的下巴上轻轻挠了挠。
琥珀舒服地眯起眼,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温辞抬起头,看着这一幕,唇边的笑意更深,如同投入暖阳的琉璃,清澈而明亮。
他伸出手,琥珀立刻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过来,跳上他膝头的毯子,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盘成一团温暖的橘色毛球。
墨渊看着温辞低头轻抚猫咪柔软的背脊,看着他嘴角那抹毫无阴霾的笑意,看着他沐浴在晨光中安然宁静的侧影。
一种从未有过的、沉甸甸的满足感,如同温热的泉水,悄无声息地漫过心田,填满了过往所有硝烟留下的沟壑。
唯余此间,细雨无声,晨光正好。
他守着这方寸天地,守着他失而复得的微光,便是余生全部的安宁与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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