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箖躺了一会儿，还是撑着身体坐起来，打开电脑，检索起那医生提过的交流计划，点进官网，确有其事，只是治疗费用高昂，他现在虽说有些存款，但还远远不够。
头疼。
滴滴——
在吗？想跟你商量个事情。
是宋阮俞的消息。
什么事？
最近江城有个交流会，我打算带你一起去，有几个人想介绍给你。
好。
这几天闲着也是闲着，去一趟也无伤大雅，跟宋阮俞又聊了些工作上的事情，病房外再次响起敲门声。
谢箖觉得奇怪，但还是开口道：“请进。”
齐钧拎着盒东西，大步走了进来，谢箖顿了顿，说：“你怎么来了？”
“公司刚好没什么事，顺道就过来了，”谢箖说，“怎么，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了？”
谢箖局促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最近身体觉得怎么样？”齐钧问，“有没有不舒服？”
谢箖强撑着精神，应了他几句，齐钧见他没精神，也没再多问，把盒子打开，里头是一套药品似的东西。
“我从国外带回来的，说是有助于癌症病人恢复，”齐钧说，“我自己拿着也没什么用。”
谢箖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齐钧抬眼看他，眼神略微复杂，说：“谢箖，你何必这么客气，我们……”
谢箖低下头：“我不想欠你太多，抱歉。”
他垂着眼，睫毛纤长，将一双病气的双眼掩饰得很好，这人病的时间长了，身体消瘦不少，眉宇却透着一股浓重的郁色，虽然不该这么说，但齐钧还是没忍住多看了他几眼。
这个人现在的样子，更好看一些。
齐钧咳嗽两声，眼神却还紧盯着他，随口说道：“不是多贵重的东西，收下吧。”
谢箖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抬眼看他，认真说道：“齐钧，我很感谢你为我做的事情，但是感情的事，我实在不能……”
话音未落，齐钧那张沉默的面孔忽然在眼前放大，谢箖愣了一下，脸颊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软的，带点温热。
他微微睁大眼睛，有些呆愣。
齐钧坐回椅子上，不自然地咳嗽两声：“抱歉，刚才你那个样子……我真的很喜欢，冒犯了。”
谢箖没缓过神，只眨了眨眼，忽然低下了头。
这种单纯的亲昵，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跟沈濯在一起的后面几年，两个人没怎么过纪念日，他对此无所谓，对方也没提，偶尔见面做那么一两回，一切平常又无趣。
就连“喜欢你”这样最简单的三个字，都很久没有听到了。
心情有些压抑，谢箖觉得自己的脸色并不好看，总觉得失态，齐钧一点点抬起他的下巴，拿手指揩去他脸上的湿润，小心翼翼地说：“抱歉。”
眼泪吗？
谢箖后知后觉，伸手想要擦脸，却被齐钧认真地握住，久违的温暖从另一个人的手心传来。
“我一直等你。”他说。
一周后，交流会。
会场布置在一场宴会厅，场面极尽奢华，到场的人衣着打扮无一俗气，透露着一股浓浓的精英气质。
谢箖有些紧张，宋阮俞好整以暇地替他整理好西服的领结，从容地笑笑：“不用紧张啦，就当是来聊天的。”
宋阮俞多数时候都是常服，今天穿着一条修身红裙，把身材勾勒得非常漂亮，甚至称得上几分正式。
看来她也比较重视这场交流会吧。
嘉宾陆续进场，主事人是个中年男人，一身西装，虽说上了点年纪，但身材保持得很好，模样看着十分精明，简单说了两句之后，台下响起掌声，宴会正式开始。
谢箖很少来这样的场合，多少有些不适从，宋阮俞笑眯眯地拉着他，避开了一众前来请酒的宾客，冲他眨了眨眼：“别紧张，我会带你去见这里最有价值的人。”
两个人绕过前厅，径直来到品酒区，众人簇拥之下，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女人举着酒杯，跟其他人聊着什么，她脸上笑容淡淡，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凛冽的气质。
“Cynthia姐，好久不见，”宋阮俞热情地打着招呼，“今天还是这么明艳动人呢。”
Cynthia看了她一眼，回应似的笑了一下，对周围人说：“好了，先聊到这儿吧，阮俞来了。”
四下人很快散开，Cynthia为宋阮俞递上一杯红酒，笑道：“半年没见，阮俞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新俪大受成功，以你这个年纪，着实做得好。”
“Cynthia姐，我刚想跟你说呢，”宋阮俞甜甜地笑着，“这位是谢箖，新俪新合作的设计师，上次爆刊的那张图就是他画的，我想跟人家达成长期合作，他还犹豫呢。”
“你好。”Cynthia的视线缓慢转向他，眼神虽然带笑，却十分犀利。
谢箖礼貌地笑道：“Cynthia姐，您好。”
“我听说过你，在微博上似乎很有名气，”Cynthia笑眯眯地说，“一个人能有这种程度的成功，必然是厚积薄发，恭喜你了。”
“承蒙Cynthia姐赞誉了，”谢箖说，“我是这个行业的新人，需要成长的地方还有很多。”
“那当然，差点忘记同你说了，Cynthia姐可是国内时尚刊物的头部呢，”宋阮俞说，“成就辉煌，我可不跟你多介绍了，那么多奖项，念都念不完。”
Cynthia笑了，有些无奈地看向她：“调皮得很。”
“Cynthia姐，我们正策划下一期主题呢。”宋阮俞说，“今天过来，就是想听听您的意见嘛。”
三个人聊了一阵，那个叫做Cynthia的女人名不虚传，说话总是一针见血，精准点出问题，把他们之前没弄明白的一些细节毫无遗留地揭了出来，谢箖听得心惊。
聊至尾声，Cynthia抿了口酒液，眼神忽然转向谢箖，很轻佻地笑道：“你很可爱。”
谢箖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宋阮俞立刻拽住他说：“是吧Cynthia姐，我也这么觉得。”
她说这话的时候，不停地冲谢箖使着眼色。
谢箖福至心灵，开口道：“Cynthia姐，不如下一期杂志，我们可以合作？”
一个小时后，宴会结束。
宋阮俞喜气洋洋地走出来，怒赞谢箖：“亲，你今天表现得太好了，跟Cynthia谈合作这事吧，我本来也觉得悬，还好你出马！”
“她确实非常有水平，”谢箖说，“我很佩服。”
“对呢，Cynthia好不容易来一次，我为了见她可算费尽心机呢，”宋阮俞苦着脸说，“我爸妈不愿意我进这行，连带着Cynthia也不喜欢呢。”
“……”
谢箖刚要说点什么，喉咙突然一阵刺痛，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如风中残叶般颤抖，宋阮俞显然被吓到了，慌忙去扶他，语气急迫道：“谢箖，谢箖？你怎么了？”
胃里翻江倒海，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沸腾了起来，谢箖捂住嘴角，压着声音道：“没事，之前没休息好，可能是急性肺炎，我去医院看看就好。”
“那怎么行，”宋阮俞急了，“我陪你去！”
谢箖坚定地摇摇头，对她说：“相信我，阮俞，真的没事，你不了解我的情况，我自己去妥当一些。”
“可是……”
“好了好了，”谢箖勉强地笑笑，“快回家吧，这么晚了，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
宋阮俞见他实在不肯妥协，只好说道：“那我帮你打车。”
出租车很快来了，谢箖坐进后座，拉上车门的那一刻，更加激烈地咳嗽起来，他捂着嘴巴，口腔里泛起浓浓的血腥味，司机的声音发着抖，眼睛不停地往后视镜上扫：“兄弟，你没事吧？”
谢箖摇摇头，已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司机一脚油门，出租车飞快提速，很快便到了市医院门口，谢箖踉踉跄跄地下了车，护士见状赶忙把人扶上了担架。
炽烈的白光在眼前忽闪，周围的一切都模糊起来，似乎有谁在耳边喊着什么，轮子摩擦陶瓷地面，好刺耳。
好乱，真的好乱。
……
睁眼，他人躺在急救床上，一个陌生的女医生就站在床边，平静地看着他。
谢箖声音沙哑地开口了：“我怎么样？”
“情况还在恶化，你的并发症已经比其他病患严重很多了，这次就是兆头，”医生翻动着手里的报告单，“你要早做考虑了。”
谢箖沉默着，没有说话。
“这几天你应该没有好好休息，这次才会这么严重，”医生说，“你确定不继续住院治疗吗？”
谢箖摇摇头。
医生又嘱咐了几句，转身离开了。
谢箖重新躺了回去，双眼无神地望向苍白的天花板，觉得浑身的力气被抽了个干干净净，一股深深的疲倦感席卷了这具强弩之末的身体。
好累。
真的好累。
他明明可以有很好的人生，明明刚刚跟不值得的人分手，明明认识了厉害的行业前辈，促成那么好的合作，一切都在好转。
明明……他早就该拥有这些的。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为什么这么晚？
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上了回家的出租车，夜色深了，他在那个黑暗的车厢里呼吸，感觉四周很潮湿，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肺里攫取着所剩无几的生命。
浑浑噩噩地下车，他又走进电梯，周围的声音显得很模糊。
叮咚——
电梯门开了，谢箖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却在门前再次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觉得胃里直犯恶心，恶心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那个人是沈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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