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劫临城阙》
狂风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尖啸,卷起漫天枯叶与沙尘,抽打在琼霞城巍峨却斑驳的城墙上,发出呜呜的悲鸣。厚重的铅云低垂,几乎压到了城楼飞檐,仿佛一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巨掌,要将这座饱经风霜的仙城彻底碾碎。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砾、盔甲和冰冷的地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天地间一片混沌。
城墙上,守军的火把在狂风中剧烈摇曳,忽明忽暗,映照着一张张疲惫、惶恐又带着绝望的脸。城外,喊杀声、法术爆裂声、兵刃撞击声在暴雨的冲刷下显得沉闷而遥远,却如同跗骨之蛆,昭示着战火并未停歇。琼霞城,这座昔日的仙家乐土,如今已是风雨飘摇,内忧外患。
元帅身披沾满泥泞和血污的重甲,站在城楼最高处,雨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和沟壑纵横的脸颊不断淌下,眼神却死死盯着城外那片被暴雨和硝烟笼罩的战场,脸色铁青。他刚刚收到急报,一支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如同鬼魅般的敌军精锐,正以惊人的速度撕裂着己方左翼的防线,所过之处,士兵如同麦秆般倒下,死状诡异,皆被抽干了精气!
“废物!都是废物!”元帅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垛口上,指骨生疼,却压不住心头的焦躁和一丝莫名的寒意。赤漪那如同诅咒般的话语——“琼霞城更热闹了”、“元帅焦头烂额”——再次在他脑海中回响。
就在这时!
一道撕裂苍穹的惨白闪电,毫无征兆地在琼霞城正上方的铅云中炸开!那光芒如此刺眼,瞬间照亮了整片天地,将瓢泼的雨线映得如同银针,也将城墙上每一个士兵惊恐的面容照得惨白!
“轰隆——!!!”
震耳欲聋的炸雷紧随而至,仿佛就在每个人的头顶炸开!城墙都在微微震颤!
然而,比这天地之威更令人心悸的,是闪电光芒消逝的刹那,在那道被闪电照亮、如今已重归黑暗的城楼最高处的飞檐之上——
多了一个身影!
狂风卷起她破碎的、沾染着暗红污迹的衣袍,猎猎作响。暴雨无情地冲刷着她全身,却无法洗去那身覆盖着大半躯体的、在雷光余韵中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幽蓝鳞片**!雨水顺着鳞片的缝隙流淌,汇聚成溪流,滴落在她脚下的瓦片上。一条狰狞的、覆盖着同样幽蓝鳞片的**蝎尾**,在她身后微微摆动着,尾尖在湿滑的瓦片上划出危险的弧度,每一次摆动都带起一串冰冷的水珠。
她的脸隐藏在兜帽的阴影和雨幕之中,只能看到下颌处同样覆盖的幽蓝鳞片,以及一双在黑暗中亮起的、如同燃烧着幽蓝鬼火的——**冰冷竖瞳**!
她的右手,握着一柄样式古朴、通体黝黑的长剑。剑鞘表面细密的蛇鳞纹路在雨水的冲刷下若隐若现,一股令人灵魂战栗的、混合着洪荒凶戾与无尽冰寒的恐怖气息,正从那柄剑和她身上弥漫开来,无声地扩散,瞬间压过了狂风暴雨的喧嚣!
城墙上,距离最近的士兵们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呼吸猛地一窒,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恐惧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开来!有人失声尖叫:“妖……妖怪!!!”有人双腿发软,手中的兵器“哐当”一声掉在湿滑的地面上。
元帅猛地转身,当他的目光触及那个站在飞檐暴雨中的、散发着非人凶戾气息的身影时,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比这倾盆的冷雨还要刺骨!
那个轮廓!那柄剑!那股……令人永生难忘的凶戾之气!
“高……高熙然?!”元帅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他认出了那柄剑——玄煞!他更认出了那双眼睛!尽管被鳞片覆盖,但那眼神深处的冰冷恨意,与四年前城墙上睥睨众生的身影瞬间重叠!只是如今,这恨意更浓,更冷,更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不!不是高熙然!元帅的心脏狂跳。眼前的存在,更像是一头披着人形外衣、从九幽深渊爬出来的复仇凶魔!那幽蓝的鳞片,那狰狞的蝎尾,那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玄煞凶剑……都在无声地宣告着,她已不再是“人”!
“元帅……”一个冰冷、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穿透了暴雨的轰鸣,清晰地传入元帅和每一个城头守军的耳中,如同地狱的寒风刮过灵魂,“四年不见,别来无恙?”
高熙然(或者说,此刻的“她”)微微抬起了头,兜帽阴影下,那双燃烧着幽蓝鬼火的竖瞳,精准无比地锁定了脸色煞白的元帅。雨水冲刷着她布满鳞片的脸颊,更添几分妖异和冷酷。
“看来,琼霞城的‘热闹’,果然不负所望。”她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刺骨的嘲讽,“你这身狼狈,倒是比四年前那副假惺惺的嘴脸,顺眼多了。”
元帅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头顶,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本能的恐惧,厉声喝道:“妖孽!你……你竟敢回来?!四年前让你侥幸逃脱,今日定叫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他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却感觉那熟悉的佩剑此刻沉重无比。
“侥幸逃脱?”高熙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如同夜枭的悲鸣。她握着玄煞剑的手微微抬起,剑尖遥遥指向元帅,“今日回来,是来取回你们欠下的债!”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盖过了风雨:
“四年前,琼霞城欠我的清白!”
“四年前,你们欠我的驱逐!”
“四年前,你们欠我的……血债!”
“还有不久前,那村庄里,我家人……无辜的血债!”
每一个“债”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城墙上每一个人的心上,伴随着她身上散发出的、越来越恐怖的凶戾妖煞之气!玄煞剑身嗡鸣震颤,幽暗的光芒在雨幕中吞吐不定,仿佛随时会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力量!
她站在最高的飞檐之上,狂风暴雨在她周身肆虐,幽蓝的鳞片在电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蝎尾如同死神的权杖,玄煞剑是她复仇的獠牙。她俯视着下方如临大敌的守军,俯视着脸色惨白的元帅,如同四年前一样,站在了琼霞城的最高点。
只是这一次,攻守易形!
“血债血偿!”高熙然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宣判,响彻在狂风暴雨中的琼霞城头,“就从你开始,元帅!”
话音未落,她脚下的飞檐轰然炸裂!碎石瓦砾在暴雨中四溅!她的身影化作一道撕裂雨幕的幽蓝闪电,带着令人窒息的凶戾妖煞之气,如同陨星坠地,朝着城楼上的元帅——悍然扑下!
真正的复仇风暴,伴随着天地之怒,于琼霞城头,轰然降临!
高熙然的身影化作撕裂雨幕的幽蓝陨星,玄煞剑尖凝聚的凶戾妖煞之气,已将元帅周身空间彻底锁定!元帅瞳孔中倒映着那急速放大的、覆盖着幽蓝鳞片的狰狞身影和吞吐着毁灭黑芒的剑尖,死亡的冰冷已扼住咽喉!他本能地爆发出毕生修为,佩剑仓啷出鞘,凝聚起最后一丝护体罡气,试图做那螳臂当车的绝望一搏!
“妖孽受死——!”元帅的怒吼在暴雨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玄煞剑的毁灭锋芒即将触及元帅眉心,千钧一发之际——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按下了暂停键。
呼啸的狂风,凝固在半空,卷起的枯叶与沙尘如同被钉在琥珀中的飞虫。倾盆的暴雨,亿万颗下坠的雨滴,诡异地悬停在离地面数尺的空中,形成一片密密麻麻、晶莹剔透的珠帘。战场上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法术爆裂声……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绝对的死寂!又是这熟悉的场景,让他不经意间想起了那位可怕的存在
一种比暴雨倾盆、比战场厮杀更令人窒息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琼霞城头每一个活物的意识。士兵们保持着前一秒的动作,脸上的惊恐彻底凝固,连眼珠都无法转动分毫。元帅刺出的剑尖距离高熙然的鳞甲不足三寸,却如同陷入了万丈泥潭,再也无法前进一丝一毫!他脸上的绝望和疯狂,也如同面具般僵硬。
唯有高熙然!
她的扑势并未完全停止,但速度被压制到了极致,如同在粘稠的万载玄冰中穿行。覆盖着鳞片的脸上,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幽蓝竖瞳,猛地一缩!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混合着忌惮与暴怒的战栗感瞬间席卷全身!她体内的妖力、手中玄煞的凶戾之气,在感受到这股降临的、更古老更宏大的威压时,竟不受控制地产生了剧烈的共鸣与臣服的冲动!
“谁?!”高熙然艰难地扭动脖颈,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嘶吼,试图寻找这恐怖威压的来源。
答案,无声地呈现在所有人凝固的视野上方。
琼霞城铅云密布、电蛇隐现的阴沉天幕之下,一点赤红,毫无征兆地浮现。
那赤红迅速晕染开来,如同滴入清水中的浓稠血墨,又似在虚空中悄然绽放的、巨大无朋的血色睡莲。花瓣层叠舒展,每一瓣都流淌着暗红色的、仿佛由熔岩与鲜血凝结而成的妖异光华。莲心处,并非花蕊,而是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暗影。
一道身影,赤红如火的罗裙在静止的时空中却如水波般自然流淌,赤足踏着那血色莲瓣的尖端,自虚空中缓步而下。她身姿曼妙,容颜在暗红光华的映衬下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带着非人的、令人不敢直视的妖异。最令人灵魂冻结的,是那双眼睛——燃烧的、冰冷的红宝石,淡漠地俯瞰着下方如同凝固画卷般的琼霞城战场,目光扫过僵直的士兵、绝望的元帅,最终,落在了那唯一还能勉强动作、浑身散发着幽蓝妖煞之气的高熙然身上。
赤漪!
她就那么静静地降临,如同九幽的主宰巡视自己的领地。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仅仅是她的存在本身,就凝固了时空,镇压了万物!
“真是……热闹呢。”赤漪空灵飘渺的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每个被凝固的、以及高熙然惊骇的意识深处响起,带着一丝慵懒的、仿佛刚刚睡醒般的玩味,“刚开场,就要把主角弄死了?那后面的戏……谁来唱?”
她的目光,终于完全聚焦在僵持状态的高熙然和元帅身上。红唇微启,对着元帅的方向,轻轻吹了一口气。
呼——
没有风,但元帅那凝聚了毕生修为、刺向高熙然的佩剑,连同他附着其上的神魂印记,如同经历了亿万年的风化,无声无息地化作了最细微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尘埃!甚至连他握剑的手臂,从指尖开始,也寸寸化为飞灰,一直蔓延到手肘!
没有痛苦,没有惨叫,因为元帅整个人,连同他的恐惧和意识,都还处于绝对的凝固状态。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感受着这无声无息的、超越理解的湮灭!
高熙然竖瞳剧震!她感觉到锁定元帅的妖煞之气失去了目标,更感受到赤漪那轻描淡写的一口气息中蕴含的、足以轻易抹杀自己的恐怖力量!这就是她真正的实力?!
赤漪的目光转向高熙然,红瞳中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杀意不错,气势尚可。”她的声音依旧直接在高熙然脑中响起,“不过,复仇若只是简单的碾死蝼蚁,未免太过无趣。留着这老东西,让他看着自己守护的一切土崩瓦解,看着自己信仰的东西被践踏成泥,看着你一步步登上他无法企及的高度……这绝望的‘味道’,岂不是更值得品尝?”
她说着,目光似乎穿透了城墙,望向了琼霞城深处某座巍峨的宫殿,红唇勾起一抹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弧度。
“而且,他背后那位‘新宫主’……似乎也正等着看这场好戏呢。直接杀了棋子,岂不是让下棋的人……太寂寞了?”
赤漪的话如同冰冷的毒针,刺入高熙然被仇恨填满的脑海。她说的……似乎有道理?元帅只是爪牙,真正的仇人……是新宫主?是那些幕后黑手?让他们在绝望中挣扎,似乎……更解恨?
高熙然身上的凶戾之气微微波动,复仇的意志并未消退,却被赤漪的话语强行引入了一个更冰冷、更残酷也更……宏大的方向。
赤漪似乎很满意高熙然眼中闪烁的、更深的恨意与算计。她不再看元帅那正在无声湮灭的手臂,也不再看高熙然。她微微抬手,对着那片凝固的雨幕和下方僵直的人群,五指轻轻一握。
“散了吧。这场戏……才刚刚开始预热。”
随着她五指合拢——
凝固的时空瞬间恢复流动!
狂风重新呼啸,暴雨继续倾盆!
战场上的喊杀声、轰鸣声如同被按下了播放键,骤然爆发!
元帅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痛彻灵魂的惨叫,抱着只剩下半截、血流如注的断臂,踉跄着跌倒在地,脸上是彻底崩溃的恐惧和茫然!
城头的士兵们如梦初醒,却发现身体能动了,可更大的、源自灵魂的恐惧让他们双腿发软,许多人直接瘫倒在地,看向空中那血色睡莲上赤足而立的身影,如同看到了灭世的魔神!
而高熙然,在时空恢复的瞬间,已借着前冲的余势,稳稳落在了城楼垛口之上,玄煞剑斜指地面,幽蓝的竖瞳冷冷扫过下方崩溃的元帅和惊恐的士兵,最后,带着深深的忌惮与复杂,望向了空中那开始缓缓消散的血色睡莲,以及莲心处那道模糊的赤红身影。
赤漪的身影连同那巨大的血色睡莲,如同幻影般在暴雨中渐渐淡去。唯有她最后一句带着冰冷回响的话语,清晰地烙印在恢复喧嚣的战场上空,也烙印在高熙然的心底:
“好好玩,我的‘容器’。让我看看,你能把这绝望的‘味道’,酿得多醇厚……”
血色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瓢泼的暴雨和元帅凄厉的惨嚎,证明着刚才那超越现实的恐怖一幕并非幻觉。
高熙然站在垛口,雨水冲刷着她冰冷的鳞甲。她看着下方断臂哀嚎的元帅,看着混乱惊恐的守军,再望向琼霞城深处那灯火通明的宫殿方向,幽蓝竖瞳中的恨意,已被赤漪强行注入的冰冷算计和更深的执念所取代。
复仇的舞台,被强行拓宽。而导演这场戏的,是那个名为赤漪的、深不可测的……狐仙!
她握紧了玄煞剑柄,冰冷的触感传来。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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