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丝国的风比交颈时情人的气息还要甜腻。
空气中浮动着靡靡香气，似胭脂混着酒液，又似**蒸腾后的余温。街道两侧，朱红纱幔垂落，绣着交颈鸳鸯的灯笼随风轻晃，映得整座城池浸在一片暧昧的桃色里。
整条长街浸在暧昧的胭脂色里，檐角悬挂的琉璃灯盏映着绣金线的红绸，晚风掠过时，垂落的流苏轻轻摇曳，像女子纤长的手指在撩拨心弦。
初入城门，千忆便蹙起眉头，指尖轻轻掩住鼻尖，无谓站在街尾，靛青衣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尚万君则皱着眉，眼神若有若无的躲闪。
有女妖左拥右抱，朝楼中走去，有人当街拥吻，巷中，情声萦绕，不绝于耳。
情丝国，皆为女妖，以**为食，据说，无数男客在此遭殃，就算如此，仍有无数人倾之，只为在女妖膝下承欢。
除了男客，女客亦是有的，比起男客，情丝国的女妖更喜欢女客。
“哟，稀客呀，情丝国只有妖，这还是头一次见到了人。”
暗处款款而来一女妖，鼻梁高而窄，鼻尖微微上翘，像精心捏制的瓷偶，唇瓣饱满如浸血的芍药，肌肤白得近乎透明，皮下却隐隐流动着淡紫色的妖纹，如同月下蜿蜒的藤蔓。一双丹凤眼斜挑入鬓，眼尾用朱砂描出三片细鳞纹，瞳孔是竖状的红色，在暗处收缩成一条灼亮的线。
她懒懒垂眸，朱唇轻启，含住烟嘴时，舌尖似有若无地掠过金面，留下一道湿润的痕。烟丝并非寻常烟草，而是碾碎过的混合花粉，点燃时泛着幽蓝的焰，烟雾也不似凡尘烟气，而是丝丝缕缕的紫雾，缠绕着她的指尖，又顺着她的唇齿溢出，在空中扭曲消散。
“除了人，还有一只小鬼。”
女妖深吸一口，烟雾自她唇间蜿蜒而出，竟似活物般缠绕上她的脖颈，又顺着锁骨滑入衣襟。吐息时，她微微仰首，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喟叹，烟雾便如蛇信般分叉，一缕钻入千忆的七窍。
当千忆被浓烈的花香熏得发呛时，女妖轻笑出声，两侧犬齿闪过珍珠贝母般的光泽。
三人打量着眼前女妖，对方裹着一袭似纱非纱的鲛绡衣，衣料在周围烛火下泛出青虹色的幻光。衣领大开至胸线以下，用金丝缀着七枚镂空铃铛，随步伐发出蛊惑人心的碎响。
裙裾高开叉至大腿，行走时露出缀满金箔的脚链，足踝处纹着朵将开未开的曼陀罗。十指丹蔻如血，随着她抚弄鬓发的动作忽隐忽现。
此妖的烟斗也不常见，通体鎏金，斗身錾刻着交缠的蛇纹，蛇眼嵌着两粒猩红的宝石，随她手腕轻转，便折射出妖异的血光。斗柄细长如美人骨，末端悬着一枚小小的金铃，铃舌竟是一条蜷缩的银蛇，每当烟雾吞吐，便微微颤动，发出蛊惑人心的细响。
“你是谁？”无谓率先问到。
女妖轻倚在朱漆廊柱上，勾着烟斗，含笑到：“叫我烬夫人。”
“你们来情丝国所谓何事，如果是来追求欢愉的，凭你们人类的身份怕是不受欢迎，鬼魂呢，就更别提了。”
“原来你就是烬夫人。”
尚万君从怀间拿出一枚玉狐宫的玉珏，递给烬夫人，说到：“我们是为了古怪门而来，三小姐让我将玉珏给你，你会带我们前往目的地。”
烬夫人接过玉珏细细打量，上面的确有玉狐宫的标记与妖气。
“原来是三小姐的人，那便跟我来吧。”
城西深处，只见楼阁飞檐下，悬挂的并非寻常风铃，而是一串串精巧的银铃，铃中封着情丝，随风轻响时，便有无形蛊惑荡开，引得路过妖族神色恍惚，痴痴驻足。
"小心些。"烬夫人低声道，烟斗中的浓雾弥漫在空中。
"这里的情丝毒，外人沾上便会乱人心智，不过，若是你们没有情感经历，倒也不用担心。"
正说着，一道纤细身影踉跄扑来。
"求求你们！救救阿宁！"
少女跌跪在地，身后蝶翼残破，眼角泪珠滚落时竟化作细碎晶粉。
她颤抖着指向城西尽头那扇突兀的黑漆木门，嗓音嘶哑："三日前，她与情郎进了那扇门……再没出来！"
"不止他们……"少女啜泣着，"这半月，已有十余妖踏入那门，皆如石沉大海。"
这便是那位求救的女妖蹀莺。
那扇门静静矗立在巷尾，与周遭的奢靡格格不入。
门框缠绕暗红丝线，如血管般微微搏动，门板上浮雕着一张美人面，杏眼半阖，朱唇含笑。
"郎君……"门扉突然发出呢喃，声音酥媚入骨，"可要进来……寻快活？"
几人的眼瞳被妖术刺得骤然紧缩，眼瞳中被幻术迷惑。
门缝渗出粘稠红雾，雾中浮动着无数痴缠身影，有妖搂抱亲吻，有妖交颈缠绵，可转瞬间，那些身影便化作枯骨，仍维持着相拥姿态。
"幻象。"无谓冷声拆穿，法术直指门缝，"我见得多了！"
门上美人面突然扭曲，发出刺耳尖笑："既不信，何来此？！"
法术劈开门缝的刹那，无数红线喷涌而出，瞬间缠住三人拽入门内。
檀香缭绕，尚万君跪在冰冷的青玉砖上，背脊挺得笔直。
尚父负手而立，黑外套上金线绣着的家纹在烛光下泛着冷芒。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自己的儿子，目光如刀，一寸寸刮过尚万君绷紧的下颌线。
"三个月了。"尚父开口，声音低沉如古钟，"你还在找她？"
尚万君没有回答，指节却捏得微微泛白。
"夏家那丫头既然逃了，便是没把你放在眼里。"尚父冷笑，"你堂堂尚家少爷，何必执着于一个的女子？只要你想，我们可以再换一个联姻对象。"
"父亲。"尚万君终于抬头，戴眼镜的蓝色竖瞳里映着烛火，"她不是逃婚。"
"那是什么？"尚父猛地拍案，案上茶盏震得叮当作响，"私奔？还是死了？"
尚万君的呼吸一滞。
夏雨涵失踪那夜，只留下一封书信"不愿做笼中雀"。
他找遍人间界，甚至偷偷潜入玉狐宫以外的妖域，却始终寻不到她的踪迹。
"够了。"尚父拂袖，"下月初八，与南宫家联姻。"
尚万君瞳孔骤缩："父亲！"
"你当尚家如今的地位是怎么来的？"尚父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代尚家子孙，都要送去玉狐宫为质，你以为你能例外？"
尚万君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
他知道，尚家能在人间界权势滔天，全因背后有玉狐宫撑腰，而代价，便是尚家每一代子嗣都要被送往玉狐城，成为玉狐宫的"门客"。
"你爷爷送了我，我送了你，将来——"尚父的目光落在尚万君腰间的家传玉佩上，"你的孩子，也一样。"
祠堂陷入死寂。
许久，尚万君哑声问："父亲爱过母亲吗？"
尚父的背影僵了一瞬。
"爱？"他冷笑，却未回头，"尚家不需要这种无用的东西。"
可尚万君分明看见，父亲摩挲着腕上那根褪色的红绳，那是母亲生前，亲手为他系的。
回到书房，尚万君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那道淡金色的咒印，是玉狐宫的标记。
当年他被送入妖域时，不过十七岁，玉狐宫的大长老在他身上刻下这道印，既是束缚，也是庇护。
他至今记得，夏雨涵第一次见到这印记时，指尖轻轻抚过的温度。
"你疼吗？"她问。
那是唯一一次，有人问他疼不疼。
而不是"这是尚家的荣耀"。
窗外雷声轰鸣，暴雨倾盆。尚万君攥紧夏雨涵留下的那封信，纸上的字迹早已被摩挲得模糊：
"我希望，有一日，你能为自己而活。"
可他知道，自己永远逃不开这枷锁。
尚万君抚摸着信件，望向窗外的雨水，忽然，他看见一个身影跑过，心脏兀的一紧，连外套也没穿，连忙跑下楼。
雨丝冰凉，打湿了他的衬衫，他左右张望，明明他刚才看见了夏雨涵。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万君。"
熟悉的嗓音让他浑身一僵。
他缓缓转身，看见夏雨涵站在雨幕中，一袭素衣，发间簪着他当年送她的那支白玉簪。
她朝他伸出手，指尖沾着雨水，微微发颤。
"跟我走。"她轻声说，"现在就走。"
尚万君望着她，喉咙发紧。
他多想握住那只手，多想抛下尚家少主的身份，随她远走高飞，可他的脚像生了根，死死钉在原地。
"......你逃走后，过得好吗？"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夏雨涵的眸子亮了起来："很好！我在妖族开了家店铺，每日卖卖人类的东西，偶尔还能画画和弹琴。"她的声音轻快，像从前一样，"没有家族束缚，没有勾心斗角，我终于......"
"那就好。"尚万君打断她，声音冷得不像自己。
他抬手，缓慢而坚定地扒开了她紧握的手指。
夏雨涵怔住，指尖悬在半空，雨水顺着她的手腕滑落，像无声的泪。
"你......"
"夏雨涵。"尚万君望着她，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我是尚家的人。"
他的血脉里流淌着尚家的枷锁，骨子里刻着家族的烙印。
他逃不掉，也不能逃。
“你真的不想跟我离开吗？”
尚万君的神情依旧冷漠。
夏雨涵的瞳孔微微颤抖，许久，她收回手，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她转身离去，背影在雨幕中渐渐模糊。
尚万君站在原地，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
他分不清那是不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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