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我爷爷给你说的是包车吧？你车上怎么还有其他人？”韩颜直勾勾的盯着副驾驶上的女人和小孩，话却是对司机说的:“包车和拼车可不是一个价啊。”
中年男人一手打方向盘一手调整车内的后视镜，直到后视镜上映出韩颜那张颇有怨气的脸，他才从容的说道:“韩小子你说你大城市来的这么小心眼干嘛？我和你爷爷，你爸都有交情，现在生意不好做，不要这么斤斤计较。”
韩颜不乐意:“先别跟我套近乎，就算车上坐的是你亲戚也没有花着包车的钱享受拼车待遇的道理吧？”
“你这就错了哈，我亲戚包车我也照样拉人。”中年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点了一支烟，猛吸了一口把捏烟的手伸到窗外说:“他们能理解我，我还要供两个娃念书。”
韩颜嘴角抽搐了一下，感到相当无语，愤愤不平的说:“利用别人对你的同情心理，心安理得的占别人便宜，你这是没把熟人当人呀。反正我不管，你要是坚持带人，之后必须退我一部分钱。”
他们争执的声音很大，江知越低着头一直在认真倾听。听到韩颜隐隐拿出了要和人干架的气势后，赶忙摁了摁他的肩。
在别人车上和开车的司机吵架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如果对方情绪上头了想着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带着车上的人往河里、山坡这样危险的地方冲，岂不是得不偿失？
退一步虽然憋屈，但至少能避免80％以上的麻烦。实在气不过可以私下里找人吐槽，但一定不能在情况不对的时候跟人硬刚。
江知越身子前倾，附在韩颜耳边小声劝道:“忍一忍。”
韩颜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些。
十来岁的少年正是火气旺的年纪，可能真心害怕韩颜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窝在副驾驶一直没敢吭声的女人终于坐不住往后侧了半边身子，双手合十，一口一个抱歉。
江知越现在的坐姿正好能看清她的脸，是那个在大巴车上让沈见榆帮忙捡杯子的女人，他们之间还有过一段简短的对话。没想到这么有缘，现在又同乘一辆车。
她左手手弯处压着一个圆圆的小脑袋，应该是之前误会他是“姐姐”的小女孩。从他们上车后小女孩就一直没有动静，大概是坐车坐累了，外头太阳一晒就直接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
“韩小子，你晓不晓得你爸都要喊我一声哥。你跟长辈说话语气这么冲，小心到地方后我跟你爷爷告状啊！”中年男人并没有被韩言的言语激怒，反而呵呵笑了两声。
“大人的事你别管，这天热不好找车，我们村落的偏，我要是不把这大妹子带上，她带个小姑娘天黑都走不到屋。”
韩颜有一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他也不是个非要较劲的人，加上副驾驶的女人道歉道的实诚，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恳求不像演的，他“啧”了两声，抱胸做出让步:“随便你。”
不怎么愉快的小插曲告一段落，车内降至冰点的氛围有所回升。因为江知越坐的位置属于最后一排中间那个座位，不靠窗，没法盯着窗外的风景发呆，他只得闭目养神。
这辆不知道开了多少年的面包车，发动机的轰鸣声比普通小汽车运行时发出的声音要大两倍不止，江知越竭力放空，却一直被噪音拉扯思绪。
在第N次怀疑这辆车会不会在下段路散架的时候，车子缓慢的停了下来。
江知越先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然后是来回的脚步声和石头砸在路边野草上的闷声，可以想象路面上有碎石挡路，中年男人下车清理。而且，从他能快速下车这一点来看，他应该在开车的时候全程都没有系安全带。
心真大，韩颜爷爷嘴里说的靠谱，和载他们的这个人没有半点关系吧？
车子重新启动，因为在捡碎石的时候副驾驶的女人有主动跟中年男人搭话，所以接下来的路程中年男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孜孜不倦的跟女人聊天。
他们全程说的是方言，江知越偶尔能听懂几个字却也不能理解完整的意思。就在他准备用纸巾塞上耳朵打会盹的时候，韩颜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在不睁眼的情况下，他明显感觉到韩颜转过了头，用几乎接近于气音的声音跟他说:“越越，看一下手机。”
江知越以为韩颜还沉浸在刚刚的情绪中没有缓过来，发微信是想求安慰。他睁眼解锁手机的同时，心里已经打好了草稿。
还没等他把那几句劝解的话输入进聊天框，就看到韩颜发过来的消息跟他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颜之有理:越越，你知道怎么在不伤害人尊严的情况下给人钱吗？]
江知越觉得他问的问题很奇怪，好奇心驱使他快速打下了一行字发送了过去。
[怎么突然问这个？你想给谁钱？]
[颜之有理:副驾驶那阿姨太惨了，我正好带了几百块钱现金，想帮助一下她，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找的理由听起来不像那么回事，我怕她不收，你有没有什么好的提议？]
[你听懂了？]
[颜之有理:嗯。]
[什么情况？]
[颜之有理:那阿姨的老公在外地打工的时候出轨了，年初回村跟阿姨闹离婚，不同意就拳脚相加。因为家暴这个事往往会被判定为家庭纠纷，所以就算报警，当地派出所也只是口头警告或拘留几天，对存心耍横的人起不到多大作用。]
[颜之有理:阿姨怕自己的女儿整天看自己被揍会留下心理阴影，也确实受不了身体上的伤害，含冤负屈签了离婚协议。唯一的要求就是女儿跟她，在女儿18岁之前，每个月给她打一笔抚养费。]
[颜之有理:阿姨的老公……准确来说是前夫，最开始是答应了的，后来连着打了两笔钱就莫名其妙失联了。阿姨带着女儿去他之前给的地址要说法，到了地方根本没见着人。身上的钱不够阿姨母女俩在大城市久留，只得先买票回来。]
江知越回想自己对副驾驶女人的印象——大多数时候保持微笑，有礼貌，把孩子教育的很好。没有因为这趟糟糕的旅程向孩子发泄自己的情绪，始终以身作则给孩子树立榜样。
在小女孩眼里，这或许不是一场讨债之旅，而是跟妈妈一起出门游玩的奇妙之旅。
她或许见到了“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吃到了从未吃过的美味食物，欣赏了用钢筋混凝土铸造的“深林”在夜间燃起的万家灯火。
并不是每一颗童心都有“骑士”守护，但总有伟大的人默默扮演着骑士的角色。
江知越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他接连给韩颜发了好几条消息。
[你那儿有多少现金？]
[能不能一次性全拿给她？我微信转你。]
[也不知道她在哪儿下车，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
[她随身携带的东西应该放在后备箱，待会我们可以打配合，我拉着她说话，你借着帮她拿东西的名义把钱塞进她的背包。]
[还有，她实际年龄应该不到30岁，别叫阿姨了，叫姐。]
因为很急切想要得到答复，所以江知越一直盯着手机屏幕，保证在屏幕熄灭前可以及时按亮。其实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韩颜根本等不了那么久，消息几乎刚发出去就得到了秒回。
[颜之有理:唉……生活磋磨人。]
[颜之有理:哪能要你的钱？这本来就是我的主意，你可不能跟我抢啊！]
[颜之有理:行，就按你说的做。我钱已经从包里取出来放到裤兜了，只要她喊停车，我就立马开始行动。]
江知越一点也不担心女人会比他们晚下车，这种情况更好，他们可以借拿东西的由头，光明正大的打开后备箱把钱塞进去。
反正他们上车前韩颜有开后备箱的动作，又没看到他们放没放东西，只要不特别留意，很难怀疑他们在后备箱做了什么别的事。
“安静点。”沈见榆用手肘杵了杵江知越，皱着眉说:“吵到我睡觉了。”
江知越:“……你在跟我说话？”
沈见榆一副“那不然？”的模样，江知越觉得他有故意找茬的嫌疑，关上手机，为自己申辩:“我没出声啊？”
沈见榆看着他的眼睛，理直气壮的说:“你手指戳屏幕的声音吵到我了，不知道跟什么人聊天一直聊个没完，就不能消停会？”
“你是说……你没有被前排聊天的声音影响反而被我打字的声音影响到了是吗？”江知越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满是不可思议，甚至怀疑自己的语文理解能力是否退步？一看沈见榆，依旧面不改色，衬的他才像那个无理之人……真是有苦难言。
“谁让你坐的离我那么近，找事当然先找你。”沈见榆说。
去除掉对沈见榆的滤镜，发现他这个人真的很能气人。
江知越不想挪位置，只能忍气吞声。
“好了好了，知道了，我不聊了。”
之前下载在手机里准备在坐车的时候用来打发时间的动画片也看不了了，不用想也知道，就算他戴上耳机，沈见榆也照样会说他耳机漏音。
向“恶势力”低头后，江知越只能百无聊赖的玩自己的手指。
他不知道沈见榆怎么会那么困觉？在大巴车上补了快两个小时还没补够。
现在走的是水泥路，等待会上了土路，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睡得着。
“你刚才在跟谁聊天？”两人沉默了一阵后，沈见榆突然发问。
“没谁。”江知越脱口而出。
“不说实话，是因为见不得人吗？”
江知越想了想，伸手拍了拍韩颜，韩颜转过头疑惑的问:“怎么了？”
“他说你见不得人。”江知越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沈见榆，忍住笑，故意挑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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