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唐润也发来微信：“别太爱我。”四个字，引得景绮在一片黑暗甚至还有点霉味的房间里发出巫婆一般的笑声。在胸口四处乱窜了一晚上的那股子气也跟着释放了不少。
今晚她尤其羡慕谢骄，每一次心动都能大大方方地给出名分，既无所谓□□羞辱，也不顾及利益得失。她好像永远成为不了那种肆意的人。
“发错人了吧。姐不是你那些前女友。”景绮回复唐润也。
唐润也于是又发来两张截图。是景绮刚发的那一条偶遇烟火的朋友圈，以及他自己的最新庆生Vlog：“还要我说得更明白吗。”景绮甚至可以脑补出他贱兮兮地抖着脚的自恋模样。
居然会这么巧。景绮点开了他的庆生Vlog，看着他亲自点亮烟火，还一直举着给粉丝们做的应援灯牌。双向奔赴，其乐融融。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浪漫了，难道是年纪大了，双鱼座基因作祟。
景绮压下心中的意外，淡淡地发过去一条：“噢，原来今天是你生日啊。生日快乐。”一瞬间，景绮想到自己好像忘了跟姚佳乐说生日快乐。也许不说才是对的，有暧昧泡泡的男女之间，多说一个字都会变成浮想联翩的暗号。不声不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那头的唐润也还在自作聪明，回复道：“欲擒故纵，我懂。”
“是是是，你懂，你最懂。晚安，爱你噢。”发完，景绮自己都想吐。
第二天早上十点十分，剧组正式开机。焚香、叩拜，给镜头开光，影视圈应该算是最迷信的行业之一。
景绮作为总制片人，给所有人发了红包，每封红包都含人民币一百元整。她穿梭在人群中，四面八方迎上来的都是笑脸，几乎就要淹没在“谢谢绮总”的海洋里。
等到手上的红包发完，她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有些怅然。想到多年以前，初初闯入影视圈的自己，在剧组待上一整天都未必能看到一张灿烂的笑脸，谁都能呛她一声，谁都能踩她一脚。
“绮总快来！”招呼她的人是樊李李。
何天畔正抬着一只CCD相机，给大家拍开机照。
樊李李下意识地让景绮站到男女主角的中间，姚佳乐却仿佛见到了瘟疫，轻轻“啊”了一声，立马挺直了身体，绕到了樊李李的另一侧。
“你走位挺花啊。”何天畔没看明白这一出。
姚佳乐看着镜头，嘟嘟囔囔地解释了句：“我可不想被人告性骚扰。”这句话他几乎没有张开嘴唇说，因此旁人只能听见叽里咕噜的抱怨。
只有景绮听清楚了。她内心哼哼，真是小孩子欲盖弥彰。
今日一路顺风顺水，直到最后一场戏，一个配角和导演闹了点矛盾。饰演女主角同学的邓玉然在剧中算是女三号，二十岁的年纪，名气小，心气却大。
通告里写得清清楚楚，今天是复习备战的校园戏份，结果这位剧里的“好学生”昨天还去做了一个闪亮亮的碎钻美甲，甚至耗巨资贴了延长甲。
“这个美甲要2500呢。”
“好不容易才约到这位美甲老师，前前后后排了三个多月。”
小姑娘拉着制片组姐姐的胳膊猛猛发嗲。她是奇光视频塞进来的新人，据说父母在老家很有“实力”，肯来《潮湿童话》演个配角属于是纡尊降贵。
樊李李在戏中与她扮演好朋友，下了戏，门一关，却只有冷冷地吐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演‘精神小妹’，搞伤痛文学呢。绮总，你管管嘛，管管嘛。”樊李李现学现卖，鼓起腮帮子，吊起声音，模仿邓玉然撒娇的劲儿。
景绮差点被她从椅子上晃下来，咳了两声道：“要是我胳膊骨折了，医药费从你片酬里扣。”
“哼，你不管吗。”樊李李委屈地撅嘴，音色倒是恢复了一贯的爽朗。
“这种小角色。我要是出手，是不是太把她当回事了。”景绮了解这种刚成年的富家小孩，常年活在父母和父母的拥护者们的吹捧中，对自己的美貌、智慧、实力毫无一丁点自知之明。
自以为是宇宙中心、神女再世，凡夫俗子对她们唯一该做的只有匍匐叩拜、俯首称臣。殊不知大家是表面笑眯眯，背地里各有各的心机。爱做美甲是吧，没事的，大不了她的镜头和美甲一起神秘消失。
“算了，往好处想，至少她现在还愿意撒娇。”樊李李的思路倒是很灵活，委屈不过三秒，又去看她的乒乓球比赛了。
景绮拿圆珠笔戳了戳她的外套：“小姐，你是要冲刺最佳女主角呢，还是要夺下乒乓球金牌啊？”
樊李李傻呵呵地一笑：“我要当乒乓球打得最好的女演员。”
“嘶——”景绮倒吸一口冷气。她不是真听进去了吧，打算成为厉平总的球友？还是成为……罢了，不理解但可以尊重。
樊李李从她淡淡的笑容里看出了一丝诡异：“唉，你想哪里去了。我拍完是真的有比赛要去打。”
“什么比赛。”
“市民大赛。”樊李李扭了扭脑袋，似乎是充满了期待。
景绮重复道：“市民大赛啊。”关键字触发，景绮的脑海里跳出一个线索，“别告诉我是张量给你报名的。”
樊李李点点头。
景绮大吐一口气，直接倒在了椅背上。这一位还真是拍马屁的神，盯到一点缝就能往里钻。不过他是从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发现樊李李热衷乒乓球的，或者说热衷那位皮肤白的离谱乒乓球教练。
“虽然呢，他暗示我《潮湿童话》不是公司主推剧，还邀请我去他那部剧客串。不过——绮总你放心，好狗不跟二主！除了市民大赛，我不会跟他聊别的事情的。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樊李李竖起三根手指，就地发誓。
景绮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只能朝有些发闷的胸口拍了两下。妹妹啊，你不仅得保护自己，也得保护我啊。
有人敲响房车的门，樊李李以为是要开拍了，立马弹跳起身，结果人家是来找绮总的。
“有一位陈导演想找绮总，说是电话联系不上。”
景绮当即想到了陈吉格，然后点亮手机，这才发现静音模式下漏接了好几个电话。她一边跟着工作人员往外走，一边将电话拨过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不接电话的行为惹怒了陈吉格，对方也没有马上接通。好在很快就见到真人了。
“实在不好意思，刚才跟女演员在过剧本，没发现手机上有来电。”景绮微微弯腰，颇显诚意。
陈吉格今早便联系了她，说他父亲病势加重，如果不麻烦的话，希望景绮帮忙联络上海的医疗资源。他语气尴尬，完全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硬气，仿佛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然而景绮还是应下了，只是没想到陈吉格还会来跑一趟，甚至亲自送来了剧组慰问品。
“你父亲现在住进病房了吗，病情还稳定吗？Jolene的父亲最近刚好在欧洲开会，目前只能由他的学生先进行会诊。”
“都安排妥当了，所以我才能安心过来。这次真是多亏绮总帮忙。”陈吉格的语调难得有了起伏。他没想到她会这么上心，更没想到她并没有因为第一次的不愉快就抓住他的软肋不放。她甚至没有提起项目、合同，二话不说就联系了医疗团队。
应付这种一清二白的老实人，景绮也坦诚：“你太客气了。我有求于你，是有私心的。而且像陈导你这样有才华的导演，要是发个朋友圈、或者微博求助，我相信三秒之内一定有很多人会伸出援手。这个圈子你也清楚，一旦成名成家，遍地是朋友、是亲人，个个比淘宝客服更热情。”
陈吉格腼腆地挠了挠头。他这份书卷气倒是和他张扬鲜艳、大开大合的镜头语言相去甚远。
“绮总，方便的话先加个微信吧。后期你的古装项目如果还有机会合作，我可以提前协调时间。”
景绮当然愿意加微信，但没有接着他的话去聊合作的事情。只是带着他在剧组逛了一圈，聊了聊光影、置景，介绍了男女主角、编导主创，再请他推荐几家性价比高的OST音源工作室，仿佛纯粹的学术交流。
陈吉格离开没多久，导演便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嘴：“绮总和陈导关系挺好啊。”
景绮笑笑，满口跑起火车：“是呀，老朋友了。可惜他忙，档期老是凑不上。”说完，景绮又骄傲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导演信以为真。之后的几天果然对拍摄上心许多，至少没有出现中午就喝到八分醉的情况。只是依旧喜欢通过实拍找灵感，一场戏正反打对切机位能拍上几十条素材，有时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感觉。
拍摄进度渐渐偏离了计划，原定80天杀青的目标岌岌可危。
不止景绮，整个制片组都像站在了不断涨潮的海岸边，压力正在涌向喉咙。这种时候，后勤的伙食又出了问题，大厨掺了一堆假发票报销菜钱，虽然被发现后立马辞退换人，剧组却被大厨举报剧组违规开小灶、食堂经营有问题。
整个剧组只能改成订购色香味俱不全的盒饭。
吃不好，睡不好，人的脾气自然也会不好。
听说周容艺和章碧君在现场吵起来了，他们一个把内容、一个控预算，如今内容调整多、预算又紧张，景绮只觉得是早晚的事。她并没有去劝架，只是取消了当天的组会，转而开成了自我批斗大会。
每个人都有错，但总归权力越大、责任越重、错越多。
景绮先是把自我批判了一番，然后才说：“大家当初选择转入黑花工作室，相信对这个工作室、对自我都是有期待的。既然缘分让大家相聚在这里，一起做剧，希望大家还是要珍惜。工作上呢，我知道大家的苦，既要打配合、盼着团队好，又要各司其职、盼着自己好，还得听各路人指挥，有焦虑情绪、产生矛盾肯定是正常的。但我不希望大家让这些矛盾过夜，更不希望我们这个团队的矛盾变成外人眼里的热闹。今晚所有人都有话直说、就事论事，所有让你心里不爽的事情都可以摆到台面上来，我们一一辩个清楚。要是你们需要我回避，我也随时可以出去，让你们自由发挥。”
Raven不愧是组里的老大哥，第一个配合景绮。紧接着是唐栗知、孟翀……以及今天的两位主角。
有唇枪舌剑、又有脸红嬉笑，这场会开得居然比平时的组会还要久。等到散场，所有人都走了，景绮伸了伸懒腰，直接一整个趴在了桌上。
折返的唐栗知看到她这副模样，小心翼翼地扒拉在门框上，轻声问：“绮总你没事吧。”
景绮摇摇头：“我眯一会儿。”唐栗知默默地替她把会议室的门掩上了。其实她心脏怦怦跳，哪里睡得着。
微信点开，一堆消息。数十个红点点，要数谢骄发来的那个最吸睛。
“Matt夜会赵意田，不是复合了吧。早知道你就应该听我的，直接把姚佳乐睡了。与其被绿，不如绿人。”和这条消息一起的，还有一则港媒的报道，标题依旧走老派的辛辣刻薄风格。
景绮忽然有些窃喜。真好，不是她一个人陷落在麻烦之中。也不知道爱人心切的Matt总会不会一怒之下把这家港媒彻底搞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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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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