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飞机,景绮依旧保持寂静无声的飞行模式。她完全可以想象自己的微信、电话此刻有多热闹,凑个三四桌麻将都是随随便便的事儿。
不过真情假意,她都不需要。
景绮随着人群向外走,一只手在Longchamp的妈咪包里晃荡了很久,才掏出一只蓝丝绒的眼镜盒。
无边的近视眼镜被收起,大方块形状的全黑墨镜被架上,理性气质被感性色彩瞬间吞没。
过关的时候,略微有些排队,她正好有时间将头发挽成一个丸子。虽然说是随意挽的,但这手法还是圈内头部化妆师亲手教的,然后她又揉了揉鼻子和脸颊,让它们泛出一些不同寻常的红色,最后微微颔首,藏起下巴,目光牢牢盯着前面人的鞋后跟,一路向前。
川流不息的香港国际机场,不知名的小报记者蹲到了他们意料之中的画面。
她出来了。她憔悴,她无助,她的悲伤快要将小小的机场淹成一座离岛,却还在假装坚强,步履坚定、不见一丝泪痕。只是手里攥紧的那一团纸巾终究是出卖了她。
景绮只用余光找到了一架照相机。
拜托把姐拍好看一点,她在心中祈祷。然后转念一想,十分佩服自己,此时此刻居然还有出片的心思。
可惜心思是在飞机落地前冒出来的。她今日穿得乱七八糟,宽大的套头卫衣搭一条九分瑜伽裤,脚上是一双厚底的Hoka。好在颜色统一,黑沉沉的,如同暴雨来临之前的天空。
豪门弃妇,千里返港为爱奔丧。她替小报记者想了个标题,可惜不够夺人眼球。
景绮还在为八卦新闻的标题烧脑,路却被人挡住了。
眼前那双意大利工匠手工打磨的小牛皮尖头皮鞋,如同一根刺不偏不倚卡进了景绮的喉咙里。
怨气在腹中、在胸腔,被顶着冲不出来。
景绮乖乖地站在原地,犹如生产于九十年代的机器人,程序设置太过简单,遇到路障不懂绕道。
“我接你回去。”王铭乔发出命令语句。
真是有本事啊!无需她通知,就知道她坐哪个航班、几点降落,难怪电话说挂断就挂断。是不是对他来说,从她嘴里说出来的都是些毫无意义、纯属浪费时间的废话呢。
难道地球转动都要听他号令。
景绮努力地压着自己的嘴角、眼角,毕竟一个被豪门丢弃的可怜女人不应该露出不屑的冷笑和白眼。
“Matt总是来接我的?还是来押送我啊?”她下巴轻轻抬起,思索着要不要挤点眼泪增加画面冲击感。如果流泪,是落几颗大大的眼泪珠子,还是流两行轻轻浅浅的眼泪。可最终眼皮都眨得酸了,都不见泪水的痕迹。
“你生气是应该的。”尽管如此,王铭乔没有说“我错了”、“对不起”。这么多年,或许在他的认知里,这两句话是不可能用在景绮身上的。
景绮被这种想法伤到了神经,不可自控地哀叹了一声。
王铭乔因此皱了皱眉毛,然后像是做出了很大的退让一般伸出了手,定在景绮的包包旁边。
他慢慢摊开掌心:“包给我吧。别待会儿又喊肩膀要断了。”
景绮下意识地将肩上的包袋手柄抓得更牢了。相识太多年,她并不觉得他有良心,他只是有脑子,有一个很好用的脑子,可以把所有人所有细节都储存得分毫不差。
只是她还没有和他割席的实力,于是她逐渐松手,将发沉的妈咪包丢到了王铭乔的手里。
“Kingsley呢?”她率先迈出一步。
“在学校上课。”
“还去学校?”景绮大为不解,连声音都有些走调。Kingsley的老师、同学会冒出怎样无稽或无耻的想法啊。
或许围城外的人会天真地以为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孩、这些手握一堆证书的老师,有家教、有涵养,景绮却是清楚的。这个圈子的三岁小孩比圈外那些自嘲“二旬老人”的年轻人都更会审时度势、看人下菜。这些年她可看了不少豪门浮沉,金字塔塔尖的地方,落下来的速度会是别处的好几倍。
王铭乔毫无自觉,甚至还有点得意:“他自己提出要去的。”
“你……”景绮气得嘴唇都有些发抖。到底不是亲生的。
“放心,K宝毕竟是我儿子,这点小风浪不算什么。” 王铭乔安抚她,浑然没有火烧眉毛的感觉。
呵。他倒是还愿意把Kingsley当自己儿子。景绮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自己要感激他还是恼怒他了,只知道自己不能张嘴,一张嘴就会喷出连绵不绝的蓝色火焰。怕是要有损她豪门弃妇的悲惨形象。
一直忍到钻进副驾。景绮几乎是摔上了车门:“你知不知道Kingsley早上哭着给我打电话,问我他为什么不是Daddy亲生的!”
“我知道。”王铭乔踩下油门。也许是他的镇定自若,又也许是久违的来自发动机的轰响,让景绮升起一顿烦躁。
“是是是,你知道。那你还记不记得Kingsley是我的底线啊。当初答应配合你结婚的时候,我是不是说过,绝对不可以伤害到Kingsley啊。他这么小,你和你妈吵架就不能避开一点吗,为什么要让一个小孩子跟着陷入这场混乱里。而且你这么大张旗鼓地公布离婚,万一有心之人往下挖,挖到Kingsley的身世,你让他怎么看待自己、怎么看待我。”景绮可以屏蔽全世界,也可以对全世界撒谎,唯独Kingsley,如果有一天,他要景绮给他变出一个亲生父亲,她真的只能傻楞在原地,手足无措。
“Ricky,我已经向K宝保证过,我可以向你再保证一遍。我会是K宝的Daddy,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他告诉我,他愿意让我继续做他的Daddy,还偷偷告诉我,他早上给你打过电话了,他怕你担心,拜托我来安慰你。他比你想象得要懂事很多。”
本想在小报记者前摆拍的眼泪忽然如同海水涨潮,铺满了脸颊。景绮匆匆忙忙地去包里翻找餐巾纸。她下意识地将下巴往锁骨那里收,试图让狼狈都收进自己的身体里。
毕竟她想要的是泰然自若地伪装可怜。
可王铭乔还是发现了,扯了纸巾塞到她的手里:“哭什么?心疼了?”
景绮的声音被纸巾笼罩着,空濛濛的。她吸了吸鼻子,说道:“我不需要他那么懂事。”
景绮从小被家里的条条框框卡着身体长大,所以她下定决心,一定要让自己的孩子无忧无虑、毫不设限地长大,就像替小时候的自己重新长大一遍。
她不希望Kingsley被任何奇奇怪怪的规矩裹挟、也不希望他活在某种诡异的家庭权力之下,不必学会压抑、克制,更不会听到那些扫兴的声音——“你知道我们把你拉扯大有多辛苦吗?你们这一代人就是自私,不知道体谅。”、“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这有什么呀,你看那个谁,那才是天才。和你们完全不一样的。”、“翅膀硬了,不听话是吧。信不信我让你滚出去。”、“你看你这样邋里邋遢的,谁会要你啊。”、“龙生龙凤生凤,我们只是普通老百姓,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就行。别天真了,你以为你能写出什么名堂,浪费青春而已。老老实实上班,早点嫁人生子 ,爸妈也算完成任务了。”
……
眼泪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干涸。景绮关闭飞行模式,挨个点击微信上的小红点。
“需要我跟你父母解释一下吗?”王铭乔知道她最头疼的地方,还没等景绮决定,王於露的电话已经追了过来。
“呵,你还是先跟你妈解释吧。”景绮难免带了一丝落井下石的味道。
王铭乔并没有接通电话,他直接挂断,然后回了一句语音:“马上到家。稍等。”
景绮这才意识到车子正在驶向老宅:“现在直接去见你爸妈?你不需要花点时间和我对口供吗。”
她的慌张,让王铭乔的沉稳显得愈发碍眼。
“所有事情都已经告诉他们了。”他轻踩油门,加速。
“那我更不用去了吧。现在戏都散了,我……”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称呼他们。她只是一个受王铭乔所托来扮演王太太的演员,又或者定义得偏激一些,她是一个骗子,骗的还是最最缺德的感情。
王铭乔眯着眼睛斜睨了她一眼,似乎很久没看到她这么不安、毛躁的样子了。于是故意逗她:“谁跟你说戏散了,继续演下去吧,大制片人。”
“行!”景绮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反正我是业余的,演砸了可不管如何收场。”
半山老宅已经换上了春日的景致。正是鱼木花盛开的季节,嫩黄色的小花以量取胜,汹涌澎湃地将这幢历史悠久的房子包装成了一个青春美少女。
入门的卵石小路两边似乎新种了不少绣球花,有几簇率先绽放,蓝紫色星星点点,一路延伸,像是为即将到来的夏天铺设的地毯。
推开门,走过客堂、餐厅、起居室,到了花园,才见到玻璃房里有闪动的人影。景绮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这不是片场,她侧过头,小声问王铭乔:“你妈迷上了cosplay?”王於露一身金绿色蟒纹袍子,头戴碧玉冠,眉间画珍珠,仿佛西游记里的神仙从屏幕里腾云驾雾而来。
“准确地说,是油画。”王铭乔略有些不自在。
王於露年纪虽然大,视力却好,远远看见两人,就将画师请去客堂稍作休息。她并非体贴,只是知道自己对这两人说不出上台面的好话。
“我要不要给你们提名一个金钟奖男女主。”这是她送他们的第一句话。
“还是打电话给阿sir,告你们诈骗老年人。”这是第二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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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Love is 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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