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期待哥哥放学回家,差不多到点了,他在大门口等哥哥。
明德初中的大巴车是蓝白配色,像条大鱼游到林荫道,暖橙色的天空给树叶镀上闪闪金色。
尘遇坐在靠窗的位置,他十四岁,脸庞已长开,犀利的眼尾线条随赵英婉,长睫毛浓眉毛,黑发茂密,光点滑下鼻梁,黑T恤的影子覆在脖颈处。
他在想什么,眼神郁郁地看窗外,树影消逝,窗上隐约有道人影。
“尘遇。”男同学甩甩刘海坐到他旁边,“你暑假做什么?”
尘遇看男同学一眼。
“你伤到我了,我们不是朋友么?”他天天找尘遇说话,怎么换来尘遇防备的疑问眼光?
大巴车停,尘遇该下车了,男同学给他让道,“周一见啊。”
他提着书包下车,余晖照在瞳子里,背好书包往家走。
脚下是条宽敞的道,两旁有树有草有花,渲染出热闹的幽静,随着林荫越来越多,余晖收走了羽毛。
目视前方的尘遇直直地对上了男孩小吉的眼睛。
“哥哥,你回来了。”
尘遇进门,男孩跟在他身边,有些开心地说:“明天是周末。”
周六周日哥哥不上学。
走了段路,尘遇问:“你病好了吗?”
“还没有完全好。”他低声说。
“看起来好了。”望院子里油纸伞的尘遇说。
他不吱声,也看院子,走完石板路,上石阶到了小径上,树木遮挡,不太好看院子了。
他问:“哥哥明天跟后天做什么?”
尘遇不想说的,“做伞。”
“院子里那些伞,都是哥哥做的吧?”他崇拜地说。
“不是。”尘遇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差点儿说成孤儿院,男孩小吉其实挺可怜的。
“你很想要我离开吗?”
“你在这里只是替代品,跟你说过了。”
他不讲话,哥哥走得比他快,他加快速度,哥哥推门,他先站在外面等哥哥换好鞋。
尘遇换鞋,站身后的男孩说:“阿姨出门了,让我们自己解决晚饭,哥哥,你想吃什么?我点饭。”
“你点你自己的吧。”尘遇脱下书包。
“你不吃吗?”
“我饿了会自己解决。”这个小吉的话真的很多,病好了快点回去吧。
“那等你饿了我们再一起吃。”他说。
尘遇去书房了。
他在客厅看电视,天气预报播完,他饿了,来敲少年的门,“哥哥,你饿吗?我饿了。”
“自己打电话点饭吃。”书房里做题的尘遇说。
“你想吃什么?我一起点。”他问。
尘遇左手撑额,右手打草稿,想也没想:“辣椒炒肉。”
“好的。哥哥,我刚才看了天气预报,明天跟后天都是晴天。”
尘遇写下答案,男孩还在说话:“晚上应该不会有雨,昨天晚上就没有下雨,那不用搬伞吧。”
尘遇不想说话,眼睛在读题。
等不到哥哥的回应,他拿了菜单给饭店打电话,点一个辣椒炒肉,点一个土豆片,他喜欢吃土豆。
“这次要辣吗?”老板笑眯眯问.
完了,他没有问哥哥吃不吃辣,他说:“平常的、正常辣度吧。”
“好的。等会儿吧。”老板挂了电话。
他等待,他想到哥哥书房里去。
过了四十多分钟,饭菜送来了,他放到餐桌上,把哥哥坐的椅子给拉开,摆好餐盒筷子去叫哥哥。
尘遇打开门,走廊里的男孩问:“哥哥,你吃辣吗?我点的是正常辣。”
哥哥坐下后他才坐下,因为他发现哥哥是等赵英婉动筷之后才吃饭的。
“哥——”
“吃饭,别说话。”尘遇说。
他点头,哥哥是很有规矩的一个人。
他吃到一个很冲的辣椒,斯哈一声闭嘴,去倒水喝。
“哥哥,你喝水吗?”
“不喝。”尘遇说。
灌完水,他回来继续吃饭,哥哥已经快吃完了,他扒口饭,想跟哥哥同步。
尘遇吃完饭去收拾厨房,把一些包装袋什么的团了扔垃圾桶里,又去客厅看看,没垃圾。
他迅速吃完饭,说:“哥哥,我们一起去扔垃圾吧。”
尘遇收桌子,男孩也收,尘遇提垃圾袋,男孩跟着。
尘遇看男孩亮晶晶的眼睛。
这亮晶晶是累赘,碍事,男孩在这里,他很不适应。
“哥哥,今晚还收伞吗?”
“不收。”
“嗯,应该不会下雨的。”
尘遇单手插兜,晚风潮热,一根发丝横在了眉间。
“哥哥等下做什么?”
“作业。”
“我可以看哥哥写作业吗?”
尘遇做了次能听见的呼吸。
哥哥有情绪,他说:“我开玩笑的。”
他不再搭话,嗅到哥哥身上拒绝交谈的气息。
扔完垃圾,哥哥去做作业,他在客厅里坐,感到很无聊。
他无聊的时光里,赵英婉沉浸悲伤里。
不久就是丈夫尘熙的忌日,赵英婉今晚和尘熙的父母,也就是公公和婆婆共进晚餐。周末公公和婆婆要走亲戚。
包间是赵英婉提前订好的,三个人坐在里面,冷清。
“这时候,小遇放学到家了吧。”婆婆说。
“是了。”公公是老花眼,在看表。
“英婉,你也可以走出来了。”婆婆说。
公婆和尘熙都是很好的人,公公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给小遇的。”
“不用,不用。”赵英婉分出思绪来,包间里澄明的灯光令她在悲伤氛围里晕眩。
到现在她也想不通,好人为何早逝?
用完餐,赵英婉送公婆上出租车,婆婆和她招手告别,含泪的笑眼像要滴下来的琥珀。
赵英婉站在街边目送,一个人的影子笼罩她头顶,她没察觉。
“英婉?”医生表哥探头看。
赵英婉说:“是你啊。”
“你怎么站在这里?吃饭了吗?”表哥问。
“吃了,准备回去了。”
“你要领养的事,我想到一个办法,你有空吗,找个地方坐坐。”
“什么办法?”
赵英婉跟表哥进了餐厅。
“英婉,我知道你深受那件事的打击,弟弟走后,你更是深陷进去了。记得弟弟给我打电话闲聊,说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叫尘微雨。”
赵英婉坐着,听着。
“你想领养小吉也有小部分的私心吧,这很正常,人都会自觉地建造自己的生活,小吉那孩子非常渴望妈妈和一个家。”
“英婉,我们可以结婚。”
这位尘熙的表哥,名为尘德。
“说实话,你和弟弟还没结婚的时候,我喜欢过你一阵子。但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我的情况你知道,她出轨我和她离婚,我没有再婚的想法,有点私心是我想帮助你,不为别的。我们认识那么久,你也知道一点我的吧,我想过了,你放心,我不会跟你们一起住,这是形式上的,我们结婚,小吉的名字,姓的那个尘是弟弟的尘。过几年我们可以离婚。”
赵英婉没有情感上的波动,若她对尘德有半点想法,她不会一丝波动也无。
这确实是个办法,尘德的人品她没有刻意去了解,也有吹来的风告诉了她。
她在想小遇,也想过了尘熙,她对尘德没想法,算不上是对不起尘熙。
“小遇不会同意的,会发脾气的。”赵英婉说。
尘德放杯的手指轻颤,“我跟小遇的关系还不错,不如我去跟他说?”
“我先跟他说了再说吧。”赵英婉说。
“好。我等你消息。”
赵英婉要走了,尘德推推眼镜,懂得赵英婉是什么性格,没提出要送人一程。
即使这是一个办法,赵英婉心里还是存上一根刺,那个乖巧可怜的孤儿正笑着用掌心把这根刺给遮住。
不代表她不重视小遇,她怎么会不重视小遇呢。
大概她的底色是自私,领养小吉岔开她对微雨的心心念念,领养小吉做小遇的伙伴,领养小吉分走她对丈夫的思念和埋怨,让她在做母亲这条道路上根深……
总之她的想法复杂,出租车窗外零星灯光,她看着其中一盏,捡出一条领养小吉的简单原因。
那就是小吉乖巧可怜。
赵英婉开门回家,有人拉开门。
“阿姨,您回来啦。”
小吉笑着看她,她心里的刺将存在,将被其他的情感吸去注意力。
这孩子很懂事,懂得珍惜。
“吃饭了吗?”赵英婉换鞋,看见小吉的袜筒有破洞。
他打开话匣子:
“吃了。哥哥说吃辣椒炒肉,然后我点了个土豆片,差不多全吃完了,垃圾都丢掉了,哥哥还在写作业,我在看电视。”
“我看天气预报说明天跟后天不会下雨,晚上很大可能也不会下雨,所以院子里的油纸伞我跟哥哥就不收了。”
“叽叽喳喳的。”赵英婉揉一把他的脑袋。
他变文静,语气也变了,“哥哥说周末要做伞,我可以看哥哥做伞吗?”
“感兴趣?”赵英婉喝水。
也不是对做伞感兴趣,主要是想跟哥哥一块玩。
“有点吧。”他说。
“你看呗。”赵英婉昂下巴,“在二楼。”
“好。”一个问题在他心中是肿瘤,他什么时候离开呢?
他不想跟赵英婉提这件事,幸好赵英婉没问他的病情,他的嗓子疼会在这个周末里结束的。
像在做一个别人的美梦,贪婪得不想醒,再多做一点吧多做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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