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以后,匡连海出府次数减少,倒是潘玉隔三差五登门拜访,显然已成狄府常客。
日子一长,马荣忍不住抱怨。
“大人,这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猫腻?明明所为同件事,却总是一前一后分别来府上,这不存心折腾我们吗?”
“稍安勿躁。”狄仁杰默默收起字条,眺向远方,“很快,就该有结果了。”
“爹,您在忙什么呢?”
这一日,潘有利下朝不久,正与管家商量中秋安排事宜,听闻动静,一抬眼,见潘玉笑容满面凑到跟前,为他捶起肩膀。
“平时整日不见踪影,怎么今天有空,想起老头子我了?”
潘有利眼中含笑,面上不动声色。
“这话说的可就伤人心了,女儿就不能主动关心下您吗?”潘玉刚从狄府归来,听闻此言,趁势撒娇道,“再说了,我这段时间可都在忙正经事儿,不是无故往外跑的。”
如今,武三思在京城内残留势力已被狄仁杰铲除殆尽,今日早朝,狄公更将收集到罪证一一呈交,只等圣上发落。
想到父亲安危得以保障,心中犹如巨石落地,潘玉暗自舒了口气,脸上笑容更深。
“爹,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刚刚在忙什么呢?不如我来分担一些,替您排忧解难?”
“排忧解难?”潘有利摇了摇头,“爹也不指望你能帮上什么忙,你呀,只要能管好你自己的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爹!”
三日后。
中秋佳节,团圆之夜。
潘府设了家宴,匡连海作为贵客,自然也被邀请入席。
酒桌上,几人言笑晏晏。
归功于近日的好消息,潘玉一改先前异常的沉闷,好似恢复曾经的古灵精怪,连对匡连海的态度都有所软化,不过几句话功夫,惹得众人笑声连连。
匡连海虽寡言,但面对潘有利的热情招待,也一一妥善回敬,望向潘玉的眼神,更是盛满笑意。
酒过三巡,望着眼前情景,潘玉有些恍惚,曾几何时,好似在梦中见过这一幕——
春香喝红了脸,懒懒倚在另一丫鬟身上,爹爹与师兄相互敬酒,两人交谈甚欢,氛围和睦。一切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不想今生,竟还有机会见到此景成真。
潘玉忽然怔住,笑容定在颊边,杏眸中情绪翻涌,晦明难辨。抬起僵硬手指,匆匆灌下几杯后,她以醒酒为由,默默离开宴席。
望着她离去背影,匡连海眼中闪过担忧。
一刻钟后,潘有利看出匡连海的心不在焉,暗暗叹气。
“……老夫不胜酒力,恐怕要回房先休息一阵,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匡公子见谅。”
“潘大人言重了。”
匡连海面色一变,忙起身相送。
潘有利走后,他若有所思,而后骤然起身,急急踏上庭院小路,伴着月光,直行至尽头。
凉亭前,匡连海停下步伐,呼吸明显加快几分。他视线凝于前方,眼神晦涩而缱绻。
半晌,他放轻脚步,缓缓上前。
凉亭内,潘玉伏在石桌上,皎洁月光吻上半侧白玉似的脸庞,明暗交汇,如梦似幻。只见她双眼紧闭,脸颊微红,显然已醉入梦乡。
潘玉睡得并不深。
她喝了许多酒,却仅有五分醉意,只心中郁结,又凭添几分失意与怅然。在带着些许体温的披风覆上后背时,她已清醒大半,却没有睁开眼睛。
“师妹,师妹?”
匡连海低低唤了两声,不得回应,顿时哭笑不得。晚间宴,潘玉一反常态的古灵精怪,令他心神荡漾。
这或许是两人关系缓和的良机。
冥冥一点指引,他毫不犹豫奔向凉亭。
明净月光下,潘玉双颊酡红,睡得十分安稳。匡连海不忍叫醒,想起月前她高烧刚退,又恐此地更深露重,不宜长留。
欲唤附近丫鬟前来帮忙,四周一望,却不见一人。原是潘府宽待下人,恰逢团圆佳节,便让打扫的人提前歇下了。
匡连海望着恬静睡颜,心头一热。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将她拦腰抱起,将脸轻轻贴向他的胸口,用披风将裸露手腕裹好后,才迈开步伐,朝闺房方向走去。
潘玉闭眼装睡,心却狂跳不止。
清新的皂角香气夹杂淡淡木香,隔着体温,从四面八方渗入口鼻——是她无比熟悉的,属于匡连海怀抱的气息。
潘玉并不识得是哪种木香,只觉像极了天山秋日里飞舞的落叶。少年剑气如虹,只一招便惊得枯黄叶片纷飞,在寒风中摇曳四散。
——他正是在此处,悟出后来名震江湖的“秋风扫落叶”。
“师兄,你的秋风扫落叶也不过如此嘛?连我也打不过。”少女笑得娇蛮,挑衅似的抬了抬下巴。少年不语,一向冷情的脸上展露笑意,凤眸中倒映着的,皆是眼前人的身影。
她今日大概是魔怔了。
潘玉心想,否则她怎会在此刻,在匡连海怀里装睡时,想起他们曾在天山的过往?又怎会在晚宴中途离开,又鬼使神差来到这凉亭?
她更没想到,他也会来此处。
身体骤然一僵,许是夜风吹得太急,带来些许寒意。后知后觉担心被察觉,潘玉索性装作怕冷,迷迷糊糊靠向温暖胸膛,思绪连绵不绝。
——除夕那夜,凉亭中,月色一如梦中那般清冷。
梦中,她与匡连海紧紧相拥,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睁眼,却是她口吐冰冷言语,宣告与他恩断义绝。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她沉沦其中。
剪不断,理还乱。
——此时又该如何?
是扑到他怀中,哭诉自己对他旧情未了,愿放下过去再续前缘?还是义正辞严地声明,今生只会视他为救命恩人,两人再无重圆可能?
真的放得下吗?真的忘得了吗?
她早已不是曾经那肆意妄为,刁蛮任性的潘大小姐了。
怀中人的呼吸乱了。
匡连海心中一沉,微微收紧手臂,面上不显半分。
回房的路并不远,推门声响起的一瞬间,潘玉竟苦涩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些。
自重生面具撕破,这是两人少有的亲密时光。无需顾虑前尘,不管来日如何,她一如从前,依靠在他怀中。
然一睁眼,一切和谐都将支离破碎。
闺房内,匡连海搂着潘玉,在床边坐下。
他走得不算快,不知是内伤未痊愈,或是有心为之。待解下披风,他小心翼翼扶她躺下,伸手褪去她的鞋袜。
潘玉双眼紧闭,耳根阵阵发烫。
房内寂静无声,许久未听到离开的脚步声,久到她以为他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那熟悉木香却再次闯入呼吸。
一点温热落于额心,如涟漪在水中荡开,惊得潘玉险些睁开眼。脑海中灵光乍现,转瞬即逝,她愣了愣神,忽觉似曾相识。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永远,永远都陪在你身边。”
缥缈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他吻得很轻,如羽毛落地,很快被微风吹起。
匡连海缓缓抬起身,目光落于红唇,喉结滚动,眼神明暗交错。绮念一闪而逝,到底不愿唐突心上人,何况他知道——
她此刻并不想面对他。
他不该操之过急,这一世,属于他们的时间还有很长。
想起月前的教训,匡连海定了定神,咽下翻涌的情潮与失落,目光又贪婪停留几秒,方才站起身,轻手轻脚走向房门。
脚步声渐行渐远,房门再次被关上,将二人相隔两方天地。潘玉缓缓睁眼,伸手摸向眼角,指尖触到点点濡湿。
……原来不是梦。
天上月华如水,地下形单影只。
匡连海并未返回客房,而是顺着原路走向凉亭,脑中反复咀嚼着他与潘玉的过往。
月光太冷,映得他脸色有些苍白。
他在凉亭中静静坐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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