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要这样做?”
桑母靠在沙发里翻新合同和方案书,边看边挑眉。
“确定,”桑群点头,过了一会儿又喊她,“妈。”
“什么事?”桑母头也没抬。
“给我找件西装吧,”桑群说,“我记得衣柜里有。”
桑母终于看了他一眼:“……需要这么正式吗?”
“我总不能以你儿子的身份出现,”桑群说,“我是工厂今年新招的销售经理,大四毕业,叫阮群。”
桑母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是来玩角色扮演的吗?”
桑群认真地看着她,表示自己没有在开玩笑。
桑母收起手里的资料,起身:“行,我去给你找。”
几分钟后,桑群站在镜子前,不自在地扯了扯衣摆。
桑母抱臂站在他身后:“倒还挺像模像样的。”
桑群清了清嗓子,换了个声线:“当然了,今女士。”
桑母一怔,这声音听起来……还真像大四毕业初入职场的大学生。
“阮经理,”桑母配合他开口,“今天这单子……这项目要是拿不下,我可要扣你奖金了哦。”
“今女士请放心,”桑群对着镜子微微一笑,身着西装优雅得体,“为了工厂的发展,我会给出一个令您满意的结果。”
“天呐,”桑母绕着他转了两圈,“以前咋没发现你还有这方面的天赋呢?以后是不是打算报考表演系?”
方才还在矜持的脸瞬间瘫了下来,桑群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开口还是那个死样:“你想多了。”
桑母皱起眉,嫌弃地走开了。
还是大四毕业的阮经理更适合当她儿子。
阮经理出现在工厂的时候,让她很有面子。
甲方派来的代表认出她,握过手后又问:“今老板,这位是……?”
“杨先生您好,您就是这次过来洽谈的负责人吧,果然一表人才,”桑群微微躬身,态度谦卑地跟他握手,“我是咱们工厂的销售经理,姓阮,您叫我小阮就好……”
年轻人说话大方又举止礼貌,杨先生对他颇有好感,听对方说要带他参观这批衣服,也笑着应下了。
桑群引着负责人进了仓库,桑母站在外面,没进去打扰。
按照桑群的计划,他负责话术诱导,提高负责人对这批衣服的期望值,而今老板只需要在旁边当背景板,关键时刻出来拍板就行。
有个女工嘴闲不住,悄悄跟桑母搭话:“今姐,刚刚进去那个不是……”
“嘘,”桑母拍了拍她的肩,“那个啊可是咱们工厂新来的阮经理,靠谱得很,你可别认错了。”
女工:“啊?哦哦。”
阮经理不愧是刚毕业的高材生,他带着杨负责人出来签合同的时候,对方没半点不虞,满口称赞。
“跟您这样的人合作,是我们工厂沾了光,”桑群微笑着说,“时间也不早了,您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杨先生却说:“哎,不急,我晚上还有一场饭局。小阮啊,我看你很有潜力,要不要跟着一块去认识认识些朋友,就当拓展人脉了,怎么样?”
桑群一怔,下意识看了桑母一眼:“这怎么行,杨先生,我老板还在这看着呢。”
杨先生乐呵呵道:“今老板一块去呗,正好,我那几个朋友都是服装行业的,大家一块交流交流……”
单子刚谈下来,就扫人家兴,未免不合适。有她看着的话,一场饭局应该也不会难应付到哪里去,这般思索着,桑母点了头:“行,今儿就仰仗杨先生帮我们引荐引荐了。”
杨先生哈哈大笑:“哎呦,不敢当不敢当。”
饭局规模不是很大,加上他们两个临时客人,总共也才五六个人。杨先生和他的朋友人都还不错,就是太过豪爽,特别是酒一喝,那股热情劲拦都拦不住。
“小阮也算进入职场了,怎么能不会喝酒呢?来来来,试试这款,我跟你讲,这味道可有劲了!”
桑母脸色微变,刚想替儿子挡下,就见桑群面不改色地接过酒杯,跟喝白开水似的一饮而尽,然后向其他人示意:“好酒。”
递酒的人愣了愣,随即高兴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好!年轻人就是爽快!”
一顿饭下来所有人都很尽兴,杨先生的朋友在服装行业小有名气,这番结交确实对工厂来说受益颇多。
等大家都散了之后,母子俩在饭店后门等车,明明时节已是深冬,身上却察觉不到冷,桑群皱着眉松了松脖颈间的领带。
桑母看了他一眼,替他解了颗扣子:“犟小子……被他们灌了那么多,醉了没?”
桑群抬眼,他喝酒不上脸,看起来跟平时没两样,声音也不飘:“没,我应该挺能喝的。”
“你那是劲还没上来呢,”桑母皱眉,“一身酒味儿。待会儿跟我回家吧?给你煮点醒酒汤喝。”
“不,”桑群摇头,“我回去……陪年年。”
“你都这样了,还回去干嘛,”桑母说,“反正今天已经请过假了,大不了明早再请。我是真怕你……”
“没事,”桑群顿了顿,握着她的手又说了一遍,“我真没事,妈,你别担心。”
“我明早送你去学校还不行吗?”桑母说,“年年也不是小孩子了,一天没陪着他又不会怎么样……”
“会的,”桑群只轻轻告诉她,“我得回去。”
桑母打量了他半天,说醉又不像醉,但要说没醉又好像还是有那么一点醉了。
桑群又说:“你把醒酒汤的配方发给我吧,回去我自己煮。”
语气平缓,逻辑清晰,桑母暂且相信他没醉,让网约车司机先送到二中门口。
“路上注意安全,”桑母不放心地从车窗里看他,“别撞到电线杆了。”
“不会,”桑群垂着眼说,“路上小心,晚上早点睡。”
“你也是,”桑母挥了挥手,“走了啊。”
桑群也抬手摆了摆,转身往巷子里走去。
拐角处那盏喜欢频闪的路灯似乎终于坏了,夜色漆黑,唯有遥远温润的月光勉强照亮路面。
桑群慢吞吞地走在熟悉的道路上,体感上他觉得自己一切正常,可抬头一看,不由得沉默下来。
面前是便利店的招牌。
走过头了。
他转身折回去,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反应力似乎有些下降。
啧。
居然真醉了。
走了一会儿,他感觉脑袋有点昏,停下来揉了两下,抬头后又沉默下来。
他走回了校门口。
奇怪,平时拐的那条岔路跑哪儿去了。
桑群第二次往回走,这次留心了一下周围的景物,终于没再走错,顺利抵达出租屋门外。
紧闭的磨砂玻璃窗里透着昏黄的灯光,像阮牧年平时留门留给他的那盏……对方应该已经睡熟了。
桑群走到门口,没着急进去,而是靠着门板缓了一会儿。
上次家长会不欢而散之后,他们互相“冷战”了几天。
除了必要的交流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桑群说不清自己哪里惹他了——哦可能是那句“嫂子”让阮牧年不高兴了——总之他自己也挺心烦的,拉远点距离正好。
怕一闲下来就忍不住回想起那天的对话。
明朗的阳光,无人的小巷,以及少女坦然又有些羞赧的声音。
“你是不是喜欢阮牧年?”他记得自己好像是这样问的。
“是呀,”少女毫不遮掩地点了头,“喜欢他好久了。”
他还记得自己那时本想再说点什么,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说什么呢?
说如果你喜欢他,请好好对待他。
说他其实很没安全感,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可靠,请你多多担待他。
说他其实很孤独,也并不开朗阳光,请你多多关心他。
说他喜欢蓝色,歪着头笑很可爱,偶尔会有些小脾气,厨艺非常好,请多多夸夸他。
说……
想说的有很多,一条条细数下来,他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有关阮牧年的一切早已烙印在他的心里,成为了和呼吸一样习以为常的事情。
当想要割舍出去的时候,才意识到他根本舍不得,也无法舍得。
连回忆起那些阮牧年私底下的可爱举动,心脏都会像被利刃撕拉一样阵痛。
时间是个很可怕的东西,等他反应过来,这些年朋友间的信任、兄弟间的依赖、家人间的呵护……种种情感交织在一起,共同编成了这份庞大又细腻的感情,把它叫做“喜欢”太单薄,叫做“爱”又太伟大。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放这份感情,只能任由它在心底腐化,流出的脓液刺烫了心壁。
然后开始痛,开始不知所措。
却又无计可施。
后脊滚烫,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烧,路口吹来一阵北风,只吹散了他指尖的一点热意。
桑群闭了闭眼,站直身来。
算了,先进屋再……
“啪——”
屋里忽然传来一道破碎声,紧接着是一阵有些慌乱的杂音。
桑群微微皱眉,阮牧年还没睡?
他掏出钥匙,当即推开了门。
“安静!”
张老师站上讲台,威严的目光扫过底下的同学:“期中考刚过没几天就这么闹腾,怎么,开完家长会就觉得解放了?”
同学们低着头,不敢说话。
班主任又强调了几遍纪律,吩咐语英课代表尽快安排早读任务,然后往后排走去:“牧年,你跟我出来一下。”
“嗯。”
阮牧年合上课本站起身,跟着班主任一路走到办公室。
其他老师基本都不在,他预感班主任想说的事可能跟最近的传闻有关。
果然,班主任让他坐在自己对面,然后斟酌着语气开口:“牧年啊,最近的事……整个年段的学生都有些浮躁,下课后还有不少学生串班徘徊,你应该也能察觉到吧?老师想听听你的想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阮牧年抿了抿唇:“抱歉张老师,是我一开始没有处理好……我会尽快澄清这件事的。”
“其实呢,像你们这个年纪,产生感情是件很美好的事,我也不主张打压所有早恋事件,”张老师叹了口气说,“但如果这种感情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你的学习和生活,可能它并不适合你,牧年。”
阮牧年没说话。
就像前两天刘嘉问他是不是跟程抒晴在一起了一样,他也没有反驳,只是让对方别问。
家长会那次逃亡之后,程抒晴说桑群在她爸面前露了脸,为了避免被波及,她打算再晚几天告诉家长。
其实他知道程抒晴在干什么。
无非就是拿他当挡箭牌罢了。
有他这个绯闻对象在,那个青年就算敢跟踪,也不敢拿她怎么样,但如果他提前跟程抒晴划清了界限,那人可能就会直接缠上来。
阮牧年就是烦,很烦,不知道是在烦程抒晴做事不太厚道,还是在烦桑群好几天没搭理他。
不知道他这两天都在干什么。
要不是早上能看见他,还以为昨晚这人都没回来睡觉。
那天明明都跟他解释了那些绯闻全是误会,为什么桑群还是这个样子?
就这么不想看见他吗?
讨厌鬼。
既然如此,那他也不去主动找对方,看看谁先憋不住。
就这样演变成了这几天的冷战。
好烦。
“另外,我还有件事想打听一下,”张老师喝了口咖啡,问,“听说桑群同学跟你亲如兄弟?”
阮牧年猝不及防愣了一下:“啊?”
“那天我跟桑群妈妈聊了几句,她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班主任笑了笑,“难怪他这次期中考进步这么大,看你们在学校的表现,还以为你们不熟呢。”
阮牧年:“啊。”
“不过,他妈妈今早给桑群请了一天假,说是家事,”班主任没再铺垫,直接问,“你知道他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他今天请假了?”阮牧年一怔,“我……不知道这事。”
早上起来的时候,桑群还在房间里睡觉呢。他没去摇人,只在临走前给人留了五个超大响铃闹钟,能醒就行。
“连你也不知道吗?”班主任叹了口气,“好吧,我就是问问。主要是他妈妈没细说原因,我担心会影响到他的状态。到时候他回来了,你有机会能帮我问问吗,牧年?”
阮牧年含糊地应下了,后面班主任又说了些什么,他也没细听,思绪全被一件事牵引住。
桑群不跟他说话,不跟他有眼神交流,每天晚出晚归避开跟他的碰面,现在竟然直接请假不来学校了。
他到底在躲什么?
好难受,像一只蚂蚁钻进心脏里啃食血肉,想把害虫揪出来,却发现它太小一只,根本找不到,只能继续难捱。
“牧年?”
一道声音唤回他的思绪,程抒晴支着脑袋坐在他旁边:“这道选择题你已经看了快十分钟,这么难吗?”
“啊,”阮牧年看着笔尖无意识抵在纸上而晕染出的墨迹,“我刚刚走神了。”
“你这两天好像心情不太好,”程抒晴问,“怎么了吗?”
阮牧年抿了抿唇:“没,就是……最近糟心事一个接一个的,早上班主任还找我谈话了。”
“啊,”程抒晴一怔,“抱歉,是我太磨蹭了……我、我决定今晚就告诉我爸,明天就不麻烦你送我了。”
阮牧年闻言看向她:“是么。”
程抒晴笑了笑:“当然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阮牧年觉得对方的笑容有些勉强。
“这种事我们自己扛下来肯定不如让大人们去处理好,”阮牧年点头,心里感到一丝轻松,“早点告诉你爸是好事,要是实在处理不了还可以联系警察……”
他的声音渐渐变小,心里闪过一丝诧异。
对啊,为什么不让程抒晴报警,他这几天也就不用心不甘情不愿地充当对方的临时保镖。
他当初怎么没想到。
等等,那时程抒晴打电话向他求助,好像正是他发现桑群躲着他的时候。
“……”
这么一想,好像是他先开始赌气的。桑群躲他,他也不主动搭理,还天天跑去跟别人混在一起。
结果桑群根本不为所动,他却自己越想越气。
啧。
……好想他。
……好想见桑群。
好想跟他说说话,被他用不耐烦的语气教训,看他只会对自己露出的笑容,而不是每天对上视线就别过脸,疲惫地放学回家却只能面对空无一人的屋子。
他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有毅力,这口气赌了不到一周,就想先缴械投降。
他讨厌跟别人谈情说爱,讨厌被人用探究的目光好奇他的喜好,讨厌被这种黏腻恶心的感情包裹住却怎么也挣脱不了的挫败感。
只有桑群能够理解他。
他不想听的话题,桑群会顺从地闭口不谈;他想要什么,桑群都会尽己所能送给他;只有在桑群这里,他可以当一个尽情畅想的孩子,厌恶的都会消失,所想的皆在眼前。
在桑群为他编织的象牙塔里,一切都是他的童话。
好想他。
想见他。
顷刻间便下定了决心,阮牧年忽然合上练习册转头说:“我晚上有点事,晚自习就不来了,你让你家长接你回家吧。”
程抒晴放下捧着的单词书:“什么事?”
“私事。”阮牧年没多说。
“等等,”程抒晴按住他的胳膊,“你就算要走,现在也没到放学时间啊,急什么。”
阮牧年愣了一下:“还有几分钟?”
“还有半小时呢,”程抒晴无奈道,“你怎么了,愣着神就忽然说要走,家里出什么事了?”
“没,”阮牧年说,“就是刚想起来。”
见他不愿多说,程抒晴也没再问,只道:“再写一会儿吧,你不只差两道大题就写完了吗。”
说的有道理,阮牧年点头,重新翻开练习册,飞快演算。
心里盘算着回去以后的事。
做一顿好吃的晚饭吧,再想些剖白的话,还有这几天的笔记他其实一直都在整理,只是没找到机会给桑群。
虽然心底还是有些不服气,但只要他们还能回到从前那样的相处模式,输这一次也没什么。
嗯,算完了,今晚的作业也都完成了,可以收拾收拾准备回去了。
他偏过头:“现在几点……嗯?”
程抒晴支着头看他,眉睫微垂,似乎已经这样盯着他好久。
阮牧年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舒服,试探地开口:“……抒晴?”
“牧年,”程抒晴开口,声音有点低,“我这几天麻烦你这麻烦你那的,你是不是有些不乐意啊。”
阮牧年张了张口:“……没。再说你也帮过我……”
“就算我没有帮你,你也能靠自己的能力拿奖,”程抒晴说,“我不是在客套,牧年,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参加物理竞赛。”
阮牧年一时没听懂她的意思:“……什么?”
“这几天的绯闻也是,”程抒晴继续说,“我没想到会闹得这么大,你其实也很苦恼吧。”
阮牧年隐隐觉得这话不太对:“反正都是误会,到时候说清楚……”
程抒晴却打断他:“如果不是误会呢?”
阮牧年沉默下来。
心底涌上一个他不敢相信的猜测。
“其实我不打算现在说的,不是什么好时机,也有些仓促,”程抒晴没看他,兀自说着话,“但又感觉……以后可能没机会说出口了。”
阮牧年喉间一紧:“你……”
冬日的下午,阳光并不强烈,流云飘移,天光渐暗,微风吹起少女垂在脸颊边的一缕卷发,伴随着她温柔下来的眼神,四周也静了下来。
万籁俱寂中,只有那道温婉的声音清晰无比。
“牧年啊,”程抒晴定定地看着他,轻轻笑了一下,说得有些慢,“我其实……挺喜欢你的。”
霎那间,阮牧年感觉心脏沉了下去。
耳膜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唯一能听见的就是一道遥远又尖锐的破碎声。
“啪——”
他低头一看,一只白色的陶瓷餐盘碎在了他眼前。
晚上7点还有一更~
作者拿起flag看了一眼,确定上面告白的双方是年年和桑桑后,放心地插回土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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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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