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初三,正在头疼怎么将学习面包渣桑群的成绩拉回平均线上。
桑群前阵子刚惹他生气,最近这段时间不敢忤逆他,阮牧年顺势给他布置了很多学习任务。
两人约好了在隔壁单元楼后的秘密基地碰面,阮牧年按照顺序贴好检索便签,抱着整理好的笔记本准备出门。
然后撞见了酒气冲天,正跟人打电话的表哥推门进来。
表哥去年高考落榜,连大专都悬,一家人合计了一下决定让他复读,走艺考路线,结果今年的统考成绩依然不理想,最近心情很差。
看他的样子,估计又是逃课出去跟狐朋狗友喝酒了,阮牧年不想招惹他,往旁边退了一步。
表哥却一下子就看向他:“你要去哪儿?”
阮牧年:“我出去买个东西就回来。”
表哥冷笑:“你以为这是你家吗,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阮牧年没说话,表哥进门后哐地把门反锁上了。
“你别想出去。”他蛮横道。
阮牧年皱了皱眉,就见对方拿着电话去沙发上瘫着了。
那头估计是问他在跟谁说话,表哥满不在乎地说:“不是我弟,一个赖我家的拖油瓶。”
“呵,我弟要是他这样,我肯定抽死他。”
“……再说了,今天没心情,下次再约。啧,家里怎么没烟了。”
表哥开始在茶几上翻找,阮牧年趁机摸到门锁,准备偷溜出去。
锁刚按开,小腿传来钝痛,阮牧年缩了一下,低头一看,一颗苹果滚落在地上。
“我让你走了吗。”
表哥阴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很倒霉,闻到对方身上的酒气后,他就应该识相点躲进杂物间,但是他着急去见桑群,忘记了表哥喝醉后暴躁易怒甚至可能会动手。
后面的事情就比较混乱了,意识到对方真的打算动真格后,阮牧年就一直护着后脑躲避,眼前只剩杂乱到各种颠倒的视角。
熬过这阵就好了,他是这样想的,直到表哥觉得他不还手不够泄愤,转身扯出团团当着他的面撕开针脚。
阮牧年眼尾陡然一红,头也不护了,伸手就要去抢:“还我!”
表哥一脚把他踹到地上。
摔倒的视野里,是同样破烂不堪的小熊玩偶。
满腔怨恨与不甘如同飘落的棉絮一样,漫天都是,却无处宣泄。
尽管表哥是个成年人,还喝了酒,但他奋力抵抗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只是想到了舅妈前两天刚被网购骗钱,舅舅在外地出差,表弟这次月考成绩又退步了……他最终还是没有主动出手。
表哥看他这副窝囊样就来气:“想出门是吗?行,我成全你!”
他猛地推开防盗门,门在外墙上狠狠砸出声,震得整个楼道还有附近的人都不由看过来。
表哥居高临下看着他:“出去以后就别再回来了!”
脊背剧烈摩擦着粗糙的台阶石面,从楼上滚下来的时候,阮牧年抱着脑袋,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待会儿该怎么跟桑群解释啊。
表哥一路踢着他下楼,见他出了单元门,把铁门用力关上。
阮牧年侧躺在楼前的空地上,冬天的寒冷比疼痛更加强烈,更别提他本就比常人穿得单薄,后背的直觉几乎已经麻痹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过来推了推他。
“谁家的小皮球滚这儿了?”
阮牧年睁开眼,看见了隔壁单元一楼的那位大爷。
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大爷成天一副懒散的样子,走路都晃悠悠的,力气却意外的大——或许也有阮牧年那时还没长个的缘故——总之,他被对方从地上挖起来,抱回了屋里。
这个总是开窗的屋子比他想象的要暖和许多,大爷看他缩成一团的样子,背着手主动去关了窗。
“皮肤白的小娃娃都不经冻,放北风里吹一会儿,就变成红脸雪人了。”大爷摇着头自顾自说着,从旁边拿过一只热水袋塞进他怀里。
阮牧年抿了抿冻麻的双唇,哑着声音吐出两个字:“……谢谢。”
大爷却不满意地往他额头上点了一下:“不叫人,没礼貌。”
阮牧年差点被他点倒:“……谢谢爷爷。”
“这才对嘛。”大爷满意了。
塞完热水袋,对方就不管他了,躺回他那个吱呀响的摇椅里听剧。
阮牧年坐在床边回暖了一会儿,身上的知觉逐渐回归,各种疼痛从皮肉下漫延开来,他不自觉地弓起身子。
墙上挂着时钟,阮牧年纠结片刻,还是开口了:“爷爷,能请您帮个忙吗?”
十分钟后,全副武装的阮牧年如约来到秘密基地。
桑群穿着大衣,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虽然晚生半年,桑群的个子却蹿得比他早,这时已经一米七多快一米八了。
阮牧年慢慢走过去,仰起脸来看他:“你到的好早。”
桑群低头打量了他半天:“你怎么穿成这样?”
军装大衣,红绿大妈配色的围巾,肥大得能两个人一起穿的棉裤,甚至还有一顶遮耳雷锋帽。
“太冷啦,邻居大爷要扔旧衣服,我就找他要了,”阮牧年吸了吸鼻子,“对不起桑群,笔记本我没带来。表哥他今天心情不好,我是偷偷溜下来的,待会儿就得马上回去了,你这两天先把落下的作业补一补吧,下次见面我再给你笔记。”
“是么。”总觉得哪里不对,桑群眯起眼。
“真的,”阮牧年连忙点头,“我得回去了,我们下次再……”
“等等。”
阮牧年退到一半的腿被迫停止。
桑群的目光紧盯着他不放,阮牧年垂下眼:“我再不回去就要被表哥骂了……”
“年年,”桑群看着他说,“有人告诉过你,你撒谎的时候不敢看人么。”
阮牧年顿时僵住了。
“为什么撒谎?”桑群朝他走了一步。
阮牧年下意识要跑,桑群眼疾手快去抓他的手腕,没想到被抓住的人剧烈地抖了一下,完全动不了了,根本不用追。
桑群立即皱起眉:“你手怎么了?”
阮牧年只是摇头:“你放开,不要抓着我……”
桑群换了个地方,去按他肩膀:“到底怎……嗯?”
刚碰到,手里的人就又抖了一下,低着头不敢说话。
桑群往下一看,腿也不自然曲着,因为藏在大棉裤里,所以不明显,但现在这双腿正在细细发颤。
手上不敢用力了,桑群虚搭在他身上,语气沉下来:“到底发生什么了?”
阮牧年没吭声。
桑群用另一只手去摸他的脸,只摸到了满脸冰凉的湿黏。
他叹了口气,放缓语调唤他:“年年。”
听见这声,阮牧年终于忍不住了,张开手臂扑进了他怀里。
桑群被他砸得后退了一步,差点嵌进墙里。
他轻轻扶起阮牧年的胳膊,把自己的风衣衣摆扯出来,让阮牧年伸进外套里面抱,再将宽大的风衣罩住对方瘦弱……藏在肥厚军大衣底下的瘦弱身子。
本想拍拍背,结果碰哪儿都发抖,桑群没招了,手插在风衣外兜里虚拢着怀里的电动小年,轻声哄道:“我穿的可是毛衣,弄湿了不好洗。”
阮牧年那时比他矮了半头,埋在他胸前蹭眼泪,闻言不敢动了,默默把脑袋抬起来一点:“对不起,我……唔。”
桑群赶紧把他的脑袋按回去。
他算是发现了,这家伙除了脑袋,哪儿哪儿都不能碰。
桑群猜测:“他们打你了?”
阮牧年没说话。
“这可是家暴,你还是未成年,”桑群绞尽脑汁地搬用自己匮乏的知识,“动一下都发抖……至少重伤了,得赔钱吧,我们报警,拿了钱就搬出去住,不受这个气。”
阮牧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可能只是轻微伤……真的不严重,真的。我就是比较敏感……”
事实上他防卫得特别好,要害基本都没伤到,表哥也没没蠢到往他脸上挥拳头的程度,连下楼都是一段一段踢的。
桑群也不由沉默下来,显然是想到某人为划破五毫米的伤口哭了半天的壮举。
“报警的话,警察估计只会叫我们自己和解……”阮牧年低着声音说,“所以不用这么麻烦。就这样吧,我也没多大事……”
“没多大事?”自己捧手心里宠的宝贝被别人这样欺负,桑群只觉得火大,“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阮牧年。”
察觉到对方想做什么,阮牧年连忙抱紧他:“等等桑群,不行、不行的……”
“他家在三楼右手边是吧,”桑群拖着他往前走,“告诉我,他怎么动你的?”
“不要去……桑群!”阮牧年拦不住,狠狠推了他一把,把人推回墙边,“忍一忍不好吗?我们现在做什么都是劣势,等以后长大了……”
“忍忍忍,你已经忍了他们十几年了,还打算忍到什么时候?!”
桑群火刚发一半,就看见对面人泛红的眼尾,免不得心软下来,声音也放软了:“……我忍不了。”
“再想想其他办法吧,”阮牧年抓着他,“你不要冲动,不要打人……我不想再看见你受伤了,你答应过我的。”
桑群抬手抹去他眼角的湿润:“我也是的,年年。”
“你不要担心,我真的没什么事,”阮牧年仰着脸看他,“我就是怕疼。唔,还有就是……可能暂时回不去了。”
“什么,”桑群登时竖起眉,“他还赶你走?”
阮牧年连忙解释:“我是说暂时,暂时。”
“你这衣服哪儿来的?”
“隔壁大爷要扔旧衣服……”
“又撒谎,骗人精。”
“我没、没全说谎……好吧,是我主动找他借的,因为他刚刚帮了我。”
“嗯,待会儿还回去吧,我给你带了衣服。”
“啊?在哪里?”
“就我身上穿的,里面两件毛衣,薄但是暖和,我妈妈新做的,都给你。”
“可我刚刚好像弄脏了……”
“没事,我家里还有好多件。”
“诶?”
桑群终于说出了此行的主要目的:“本来就是要过来拐你回家的,没想到还碰上这种事。他不让你回去,那就不回,先跟我走吧,我妈妈做了好吃的。”
“那以后……”
“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办法,”桑群抱住他,“交给我妈妈好了,她比较聪明。”
继被大爷挖走后,阮牧年很快就被面包渣桑群捡回家。
那件事的后续桑母出了很大力,她先给阮牧年的伤势留证,又问了他详细的经过,然后让他给他妈妈打电话告状。
有人证物证,田女士终于看清了弟媳一家的真面目,在桑母的煽风点火下决定以后把生活费亲自打到阮牧年自己的卡上,而舅妈家少了一部分经济来源,赶紧拉着表哥来道歉,田女士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情,把选择权交给阮牧年。
看着垂眼耷眉的表哥,阮牧年只觉得好笑。
原来金钱能抹平人与人之间的怨恨,真神奇。
最后他还是回到舅妈家住了。
桑群家这些年已经足够辛苦,自己不论如何都不能成为他们的负担,哪怕他们愿意;妈妈本想让他去另一户亲戚家里住,可比起更陌生的住客,相处多年也好拿捏的舅妈家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这次舅妈理亏还丢了好处,除了弥补他别无选择。
生活费捏在他手里,想付多少水电费、伙食费,还不是他说了算。
不过,阮牧年没有告诉桑群,表哥高考后的某天,他拎着麻袋守在半路,把人堵住揍了一顿。
只可惜那条路附近没有台阶,他只好把人踢到垃圾堆里勉强代替一下。
当然,也没一直套着脸,最后还是摘下麻袋让他看清了自己。
自己当时好像是这样说的:“你妈妈最近正发愁怎么找我借钱呢,你敢还手吗?”
表哥躺在垃圾上瞪他,满口芬芳眼看就要喷薄而出。
阮牧年特地穿了爸爸送他的运动鞋,见状一脚踩过去,堵住了表哥的嘴。
“别发出噪音啊,扰民呢,”阮牧年冲他笑了笑,“时间也不早了,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吧,别让你妈妈担心呀。”
表哥看上去怒火中烧得快要把自己烧死了。
阮牧年拍了拍手上的灰,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解气吗?
事后他问了自己。
其实没有。
那么多的冷眼、挤兑和偏心对待,它们爆发于一场酒后宣泄,可真就能靠一点点口头道歉和客气态度一笔勾销吗?
怎么可能。
人情之间的亏欠可比数得清的钱款复杂多了。
但好在他一直给自己留了后路,哪怕舅妈真的把他扫地出门,他也有经济能力在不求助桑群的情况下生活下去。
这学期在学校外租房就是证明。
只是当初为了哄骗舅妈相信他要住校,有些东西还放在那个杂物间里,这次他说什么都要回来,也是为了那些东西。
不知待了多久,路口街灯下出现三道熟悉的身影。
阮牧年一眼就认了出来,是舅妈、表弟还有表哥。
他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慢吞吞地把行李箱拖过去。
舅妈看见他问:“怎么没上去?”
“底下有椅子。”阮牧年笑了笑,跟在了他们身后。
表哥缀在他妈和弟弟后面玩手机,听见阮牧年声音也没抬头搭理。
体育中考之后,阮牧年终于开始长个,一直蹿到跟桑群一样高,比当初高大可怖的表哥高出了半个头。
他们之间的恩怨早在当年那场报复之后默认两清,这些年非必要不会主动理会对方。
舅妈嘴碎,上楼也不忘数落家里不省心的一大一小,开门的时候讲到了阮牧年:“牧年你也是,在学校也不打个电话回来,这么突然,你的房间还没收拾呢……”
“表弟也放假了,舅妈不是知道吗?”阮牧年微笑,“我也不是故意的,学校只让家长联系学生。”
舅妈脸色难看了一瞬:“是吗,这样啊。”
嘴上说着突然,回到家后,舅妈也没有要主动去收拾房间的意思。
阮牧年见怪不怪,说了一声就进屋反锁上门。
电灯按亮,这个屋子第一次跟它的名字匹配起来。
还真成了杂物间。
阮牧年看了眼堆满箱子的床和满是旧物的书桌,卷起了校服袖子。
半小时后,床和椅子终于空了。
床单早已落灰,好在他带了一条被套回来,勉强能盖。
将书包放到床上,他摸到床头的床垫边缘,以一个别扭的角度撑起它,伸手摸到了木板下的暗格。
从小学发现这处地方后,他就开始往里面藏东西。
掏出来一看,小铁盒外扣着一道老旧的挂锁。
阮牧年对着灯照了照,果然被人撬过了。
他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这个位置也不安全了。
好在,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藏东西了。
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张叠起来的纸,一把钥匙,还有一堆花里胡哨的巧克力糖纸。
阮牧年把纸和钥匙掏出来,盖好盖子,铁盒塞进书包里。
纸被人拆开过,可能以为里面包着什么,但展开后只是一个未完成的数独九宫格。
阮牧年摸了根铅笔,拿广告单铺在地上,椅子代替桌子,解起这道数独。
提笔的时候,依稀还能想起当年设置它时的对话。
“我来想数字?”
“对,不要太简单了。”
“可我不会出什么数独题。”
“我不是教过你了吗?按我说的做。”
“年年,你打算往里面藏什么东西?”
“是秘密哦。”
“连我也不能知道?”
“唔,以后再告诉你吧。”
“行吧。写完了。”
“好,我会把它和钥匙一起锁起来。”
两分钟后,他得到一串数字,拿起钥匙往房间角落走去。
各种纸箱和杂物之后,有一个半人高的玻璃柜蒙着厚厚的灰尘。
阮牧年小心地把它搬出来,擦掉上面的灰,露出展柜顶层里摆着的一块奖牌。
【市级三好学生奖章:阮牧年】
阮牧年找到玻璃柜的锁孔,轻松用钥匙打开。
展柜的每一排都有着大大小小的奖章或者荣誉证书,纸质奖状放在最底下的抽屉里,用一个大文件袋装着。
最上面的那块奖章还有一个底座,阮牧年将它拿下来,拆掉底壳,里面露出一个电子锁,包含数字按键和电子屏。
【96924】
这个密码确实复杂,至少阮牧年第一眼没看出什么意思。
输入之后,电子锁应声而开。
限时返场初中生酷哥桑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4章 64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