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质文件被不知第几次翻阅的时候,桑群伸手抽走它:“你该睡觉了。”
桑母不满:“这还不到十二点。”
“熬夜熬惯了,还当是平时吗?”桑群强硬地把她的床板调低,“赶紧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想。”
“嘴上说着该睡觉了,实际上你才是最晚睡的那个吧?”桑母动弹不得,只能躺在床上干瞪眼,“昨天我半夜醒来,你都还没睡着。”
“我睡着了。”
“骗人,你睁着眼睛睡觉吗?”
“……你看错了。”
没给她反驳的机会,桑群啪地关掉电灯,然后推门出去:“我去上个厕所。”
实际上病房里也有厕所,他只是找借口出去跟医生谈话。
拿到了前几天的检查报告单,又在护士建议下记了几条注意事项,桑群蹑手蹑脚回来,房间里很安静,他轻声摸到旁边的床,侧躺上去。
窗外遥远的路灯光从边角泄露几分,夜风吹动窗帘簌簌作响,自然白噪音相当催眠。
桑群望着窗外,没有丝毫睡意。
睡不着。
当然睡不着了。
白天接收了那么多信息量,各种谜团,还有没处理好的事务,怎么可能安心入睡。
一旦闭上眼,那段视频就会在眼皮上播放起来,走动的人影,接次亮起的楼道灯,从空中疾速坠落的黑块……
桑群盯着窗边飘动的帘子,某个瞬间,它似乎能跟窗框组成一个可怖的人脸。
这是他小学时就拥有的能力,能将黑暗中的各种物体重新组合成可怕的事物,最常见的就是鬼脸、骷髅以及眼睛。
还记得第一次告诉阮牧年这件事的时候,胆小鬼吓得浑身发抖,抓着他的衣服不敢放开。
“好、好可怕,你不要再说了!”
桑群看着眼前这个人脸,跟别人待在一块,第一次觉得它也不是那么可怕。
后来阮牧年得知他还能看见坏东西,就伸手把他的脑袋抱进怀里。
“不要看了……桑桑不怕,年年保护你,”明明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阮牧年还是坚定地抱着他,“我们抱在一起,鬼怪就不会伤害我们了。”
歪理,桑群逗他说,两个小朋友抱在一起就跟买一送一的汉堡一样,鬼怪看了只会高兴地嗷呜一口全吞掉。
“不会的、不会的,”阮牧年摇头说,“要吞也是先吞我,我抱着你呢,等它不注意的时候,我就放手,你一定要跑掉!”
他怎么舍得丢下年年不管,于是两个小朋友讨论了一晚上,已经全然忘记了鬼怪的可怕,只顾着商量到底是同归于尽还是一起逃跑。
这样回忆了一会儿,心情好像平静了不少。桑群看着那个窗户,开始怀念阮牧年怀里的味道。
睡不着啊。
如果有人抱着就好了。
夜晚漆黑漫长,窗外的天幕几乎没有变动,只有一缕稀薄的云彩在角落移动了一个锐角,就消失不见了。
临近天亮,桑群终于感受到迟来的睡意,意识开始模糊。
没模糊多久,枕头下垫的手机闹钟开始震动,他瞬间醒神,伸手掐掉闹钟。
回头看了一眼,桑母还在熟睡。他轻手轻脚下床,关门洗漱,然后换衣服下楼。
这个点,医院的食堂差不多开放了。他打了点稀饭,又到茶水间装了壶开水,拎回来的时候,桑母差不多醒了。
扶着她进厕所,外面电话又响起来,桑群接起来,是老客户对一批货不满意,他耐着性子跟对面解释,电话挂断后,又接连联系了几个相关负责人,筛查问题来源。
吃过饭,外面的太阳正好,桑母提出要下楼转转,桑群借来轮椅,推着她在一楼的林道间走了两圈,碰上秀姨过来探望,两个大人在花园边聊天,他拿着手机找了个角落继续沟通早上的问题。
最后发现确实是他们厂商的问题,追究完责任后,还要跟客户聊赔偿,他边打边走到食堂,打了份午饭拎回病房。
正午时分,秀姨推着桑母回来了,留她俩在房里吃饭,桑群去了趟护士站拿药,询问之后的治疗以及复查时间,顺便查看阮牧年发来的消息。
差不多找个空位坐下,小年糕的电话就打来了,跟他腻一会儿,疲惫的身心都被治愈了不少。
接着回到病房,督促桑母吃药、午睡,他又出去找了个没人的楼道角落,搜索案件相关的信息,以及那串数字,中间接了一个林律师的电话,讨论了一些方向,又接了几个新客户来问价格和体量的来电,答复杨先生发来的合作邀请,再通知工厂代理人准备好新年衣装的折扣和优惠,以及工人们的奖金结算……
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他再跑去打晚饭,秀姨已经走了,桑母在看林律师带来的文件。盯着病人吃饭吃药,每日的查房时间也到了,晚间心理医生都会过来跟桑母聊一会儿。
桑群等在外面,医生出来后又跟他沟通了一下情况。送走医生,桑群又去接了代理人的电话,处理一些突发状况,再回房间,劝桑母不要思虑过重,少胡思乱想。
拌着嘴就到了阮牧年下班的时间,发消息问他回到家了没,然后开始催桑母睡觉,跟年年说晚安,洗漱后躺到床上。
依旧是这个角度,依旧是深沉的夜幕与飘动的窗帘,夜风吹动,组合起来的人脸冲他露出狰狞的笑。
依旧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闹钟准时震动。
一连几天下来,桑母都看不下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养了只熊猫……你晚上是一点觉都不睡吗?多少歇一会儿吧。”
桑群正在跟代理人商量滞销货安置,还有一个未接来电没处理,根本没空理她,只是敷衍地摆了摆手。
桑母气得不行,揉了张擦手的纸团砸过去。
谁知桑群竟晃了晃身子,差点撞到旁边的玻璃。
桑母吓了一跳:“桑群?”
桑群刚挂掉代理人的电话,看了眼未接备注,是某个新客户,正在纠结要不要下单,跟他周旋很久了。
他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团,刚想教训桑母不要乱扔垃圾,眼前骤然一黑。
啊。
这是怎么了?
很新奇的体验,意识分明还能思考,身体却好像负荷过载坏掉了一般,怎么都运转不起来。
连外界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起来。
“……护士,我儿子……太累……”
“……需要休息……”
“……好,我联系……送他……”
渐渐地,那些对话都归于宁静,四下漆黑,他好像清醒着,又好像在做梦。
他想闭上眼,却发现闭不闭眼,眼前的景象都没有区别。
真是的,累晕了吗,怪丢人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实在撑不住,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好不容易陷入深眠,又被什么动静唤醒了意识。
朦胧的视野里,他似乎看见了老房子爬着两条裂痕的天花板,夜色幽谧,月光柔淡,卧室门一开一合,一道人影站到床边。
他心里一惊,瞬间猜到了来人是谁。
那人静静地站在床边凝视着他,好半晌才伸出手来,替他掖了一下滑落的被褥。
“对不起,小群,”那声音经过无数次回忆磨损,早已听不出最初的音色,桑群却依旧能从中听出那股熟悉的温柔,“爸爸对不起你们……”
不要、不要再梦下去了。
醒来吧。醒来吧。
他拼命想睁开双眼,却发现这只是徒劳。在这一段记忆里,他是被爸爸弄醒却仍然装睡的孩童,自然不能睁开眼。
梦里的一切总是荒谬,紧闭双眼的他也能瞥见父亲熟悉又陌生的模糊面孔。
他所害怕的时刻如期而至,桑远抚摸到他头顶,手掌轻轻盖在他双眼上。
“如果没有……就好了。”
中间那个字眼太低太轻,他始终没有听清,这些年来任凭梦境为他作填。
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没有你。
没有陡升的开销,没有多出来的一张嘴,没有为了满足妻儿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他是否就不会鬼迷心窍,铤而走险挪用公款,走到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那一步?
爸爸妈妈从清贫携手一起走来,只有他一点苦都吃不了,娇生惯养,要着最好的生活条件,发着最蛮横无理的脾气。
后来经济条件一落千丈,从新房子搬回旧房子,他依旧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昂贵的东西不能再属于自己,在童言无忌的抱怨中咽下父母饿着肚子省下的一口粮。
应该的、应该的啊。
爸爸怨恨他,是应该的啊。
如果没有他,他们会过得更好,不是吗?
如果没有他就好了。
后背忽然凌空,按在眼睛上的手推了他一把,他骤然睁开眼,只能看见天台栏杆边缘,父亲冷漠的神色越来越远。
好高、好高。
心脏剧烈跳动,强烈的失重感爬满全身,肌肉酸软,喉间胀疼,高空中无可凭依,失控与绝望一同将他淹没。
太高了。
还在往下掉,还在掉。
落地的时候,得有多痛啊?
不要、不要。
他害怕了。
别再让我坠落了。
我不想掉下去。
我不想……
猛然睁开眼皮醒来的时候,桑群还没从噩梦的余韵中缓过神来,满头大汗地喘着气。
身下好软,这是哪里?
意识逐渐回笼,随之而来的是浑身的难受与沉重感,太阳穴一阵阵刺痛,他抬手想揉,却发现小臂又胀又酸。
床边好像有人,将他按回床上,微凉的指尖碰上穴位,轻柔地按揉起来。
“你醒了,”那人虚虚环抱住他,额头贴上来,十分清凉舒服,“烧还没退,再睡会儿吧。”
视野逐渐清晰,桑群终于看清了面前人的脸。
他张口想说话,喉间忽然一痒,身体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
阮牧年连忙给他拍背:“喉咙难受就别说话了,不要逞强。”
桑群却反抓住他的手,紧紧的。
梦里那种感觉实在难受,高空中只有阮牧年是唯一能拽住他的锚索。
“做噩梦了吗?”阮牧年立刻猜出原因,倾身过来,“哥哥抱,不怕不怕,都是假的。”
桑群沉默地抓上他后背的衣料,埋在阮牧年温热的肩颈间,嗅着那熟悉的味道,终于安心下来。
“抱紧了,不要怕,我抓着你呢,”阮牧年边拍背边轻声哄他,“你醒太早了,才睡没几小时呢。待会儿继续睡好不好?我哄你睡。”
桑群开口,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怎么……”
“阿姨给我打的电话,你都累坏了,”阮牧年半拍半摸,“不要再操心了,医院那边我请了护工,你烧挺高的,在家好好休息几天再说,好不好?”
“那你……”
“工作没丢,没丢,我找人帮忙啦,”阮牧年慢慢说给他听,“主管本来不太乐意,我劝了他几句,他最后还是答应啦。”
“嗯……”
“口干不干?要不要喝水?”
“……要。”
阮牧年刚起身,衣角就被人拽住,轻飘飘的,一甩就能掉,却可怜地晃在他衣摆下。
他轻笑一声,把那只手握在掌心里:“不走远,开水就在床头柜上呢,你可以一直看着。”
桑群抿了抿唇,别扭地把手抽回来。
倒完水,阮牧年坐到床边扶他起来。架着腋下被抱明明是小孩子的待遇,桑群却不合时宜地体验了一把。
就是阮牧年的手劲太大,抱得轻松,被抱的人软骨有点痛。
桑群皱了皱眉,阮牧年连忙松力:“弄疼你了?”
他摇头,阮牧年端着马克杯递到他嘴边:“喝点水润润喉吧。”
手没力气,阮牧年就亲手喂他喝水,恰到好处地倾杯,恰到好处地拿离,给他咽下去的空档,再凑到唇边。
杯里只倒了百分之七十的水,一点点喝完后,阮牧年拿开杯子,拇指轻轻擦过桑群唇下不慎溢出的水迹,低声道:“喝完了,好棒。”
桑群看了他一眼,终于有力气说话:“高兴么。”
“嗯?”阮牧年唇边一直挂着浅淡的笑意,“高兴什么?”
“长这么大,终于有……照顾我的时候。”桑群缓缓说道。
“哇,你也知道啊,”阮牧年贴着他靠在床板上,“当初要不是你藏着掖着,我能多当好几年哥哥呢。”
“我不撒谎,”桑群想哼一声,声带却变得笨重,只能发出气音,他只好放弃,“你也是……小孩。”
阮牧年偏过头,脸颊跟他贴上,一凉一热,好像冰淇淋泡火锅。
桑群很喜欢这种触感,但理智驱使他伸手推人:“发烧,你……远点。”
“不会传染的,”阮牧年捉住他的手握在掌心,一下下捏着,“刚刚给你敷毛巾,打了好几盆凉水。怎么样,摸起来凉快吗?”
桑群弯起手指勾住他,感受了一下:“嗯。”
阮牧年翻过手指扣住他的,挤进指缝里。
习以为常的动作,本不该有更多触动,可高烧使人发昏,似乎能对任何亲近产生依赖与眷恋,触摸和拥抱成了仅此药物的必需品。
热量传递,贴得阮牧年的脸也热起来,桑群撤开一点,躺靠在他肩上。
“年年。”桑群低低出声,嗓音还是嘶哑。
阮牧年捏紧他的手指,应了一声。
桑群闭了闭眼,不久前的恐惧明明刻骨铭心,可当他靠在阮牧年身上,它们又有些不值一提。
但他还是开口了,也许人生病的时候就是喜欢倾诉吧,跟流鼻涕打喷嚏一样,需要把毒素排出体外。
“我又梦到我从高楼上掉下来了。”
阮牧年收紧抱他的手臂,顿了几秒才问:“那我有没有捞起你?”
想起刚惊醒时,被对方按回实地的踏实感,以及之后几乎黏连不断的触碰,桑群点头:“捞住了。”
“那就好,”阮牧年松了口气,扣着他的手放到唇边贴了一下,“我说过会一直抓着你的,所以不要害怕。”
桑群却问他:“你那天说,不能解决的事,先享受当下……可我们明明,无时无刻,都在解决它的路上……向着没有结果的结局走,真的对吗?”
“有没有结果是因人而异的呀,”阮牧年轻声说,“我举的例子,它们在相关领域的理论层面上,是确凿无疑的‘无解’,可对于一些研究它们的科学家来说,他们早在研究过程中就收获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你说的没有结果,到底是真的没有,还是你不愿意它有呢?”
桑群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想不通的话,不妨说给我听听?”阮牧年语气轻松,“好久没听你讲故事了。”
桑群不是很想讲故事,但直剖心肠更残忍,病中的人下意识寻求安全感,于是他整理了一下语言,开了场。
“如果有一个小孩,从小被宠着长大,物质需求特别高,有一天他们家破产了,父母焦头烂额还要照顾他的坏脾气,”桑群慢慢梳理着思绪,“如果你是家长,你会讨厌这个小孩吗?”
“不会啊,”阮牧年说,“这么可爱,我得把他从小宠到老啊。”
桑群给他加条件:“……禁止代入个人情绪。”
“听个故事而已,你怎么还出问答题啊,”阮牧年巧妙地避开了这句话,“然后呢?”
“然后,有一天晚上,小孩的爸爸来到他床前,说如果没有你就好了,”桑群慢慢地说,“第二天,大家发现小孩的爸爸跳楼了。你觉得,小孩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阮牧年皱了皱眉:“你亲耳听见的?”
“我不……小孩不知道,”桑群生硬地转换主语,“其实他只听见了‘如果没有……就好了’这句话,可后来他经常做噩梦,总觉得他爸爸想说的就是‘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主观臆断啊,我不予评价,”阮牧年说,“然后呢?”
又不回答问题,桑群只好继续讲下去:“小孩觉得爸爸恨他,于是他也恨对方抛下他们母子。很多年过去,忽然有一天,小孩的妈妈告诉他,他爸爸不是因为活不下去跳楼的,他买好了保险、请好了律师、准备了意外身亡证明……他是故意跳下去的。”
阮牧年一直轻拍着他的外臂,没说话。
桑群又开始跟他互动:“如果你是那个小孩,你觉得自己会是什么心情?”
阮牧年默了默:“如果有一天你要去当儿童文学作者,可以不要出版吗?拜托了。”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故事还没听完啊,”阮牧年无奈道,“就算要我当穿越者,也得知晓全貌吧。”
“呲,”啧不出来,桑群只能先发个气音,“小孩的妈妈一直挂念着他爸爸,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情绪很不稳定。但就在这时,有人给她打了个电话,自称自己是律师,有爸爸并非自杀的证据。他们见了面,确定小孩的爸爸可能真的是被谋杀的,这个时候,你……”
“等一下,”阮牧年及时打断他的互动,“什么证据?”
桑群:“这不重要。如果你是小孩妈妈……”
“这很重要,”阮牧年被他的问答搞得头都大了,“他凭什么可以把自杀说成他杀?”
桑群回想了一下:“他有监控录像,那天晚上楼顶不止小孩爸爸一个人,而且那个人可能拿走了小孩爸爸的什么东西。哦,还有小孩爸爸留在未接电话里的求助留言。”
听完他详细描述的证据,阮牧年发问:“十年前的录像、几乎听不清的留言,还有一些随随便便都能造假的文件?”
桑群叹了口气:“尽管如此,小孩妈妈还是选择相信那个律师,她等这一天等太久了。如果你是那个小孩……”
“为什么总要别人做角色扮演呢?”阮牧年握着他的手,“如果你是那个小孩,你心里会想些什么?”
桑群被他问住了。
“很难回答吗,大文学家?”
“我……很混乱,”桑群垂下眼,“就像你说的,可疑的地方很多,可万一是真的,不应该追查到底吗?当然,对于小孩而言,还有一点很难受。
“人的感情好像就是很复杂,可以爱得理所当然,也可以恨得理直气壮。可一旦发现事实跟自己所想的有出入,就容易陷入纠结……”
“我到现在还是难以接受,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桑群攥紧阮牧年的手指,用尽病中所有力气,“我情愿他是个胆小鬼,懦弱畏缩,自私自利。”
也好过恨了多年以后,才发现父亲爱他们的真相。
阮牧年调整了一下坐姿,侧着让桑群靠得更舒服一些。他单手搂着人,另一只手跟他牵在一起:“你觉得,自己白恨了他这么多年?”
“我小时候觉得,爸爸是顶天立地的超人,机器人里面最强最帅的那一个,”桑群靠在他肩上闭着眼说,“可他的形象很快就倒塌了。他犯下了很大的错误,不仅连累了我和我妈,最后还……选择了那么窝囊的结局。我讨厌他,我后悔曾经那么崇拜他,但我其实……更害怕自己会成为他。”
“你不会的,”阮牧年拍着他说,“你是最勇敢的勇士大人。”
“我是胆小鬼啊。”
“不要这么快示弱啊,”阮牧年赶紧用力揉了他两下,“不能泄气。”
“或许你是对的,”病中的人总是容易多愁善感,桑群回想起很久以前的对话,无力地在他怀里说,“有时候顶天立地并不能保护什么,塑料袋一样的拥抱却能给人安慰。”
“当然了,人们总是不明白塑料袋的伟大。”
“你不要碰瓷塑料袋,你比它黏糊多了。”
“黏乎乎的不好吗,人伤心的时候,跟别人黏乎乎地待在一起,就会感到安慰。”
“……好吧。”
阮牧年抬手顺了顺桑群在床上蹭乱的后发:“所以是因为纠结的情绪,对寻求真相的事情感到难办,对吗?”
“……嗯,”桑群说,“你觉得这件事真的会有结果吗?”
陈年旧案,模糊难查的线索,意味不明的留言,桑母视它为希望,林律有心弥补,他却对此感到消极和悲观。
阮牧年问:“你希望有吗?”
桑群:“……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阮牧年却说,“你只是想要别人来帮你盖棺定论。”
“……”
“不想说吗,”阮牧年拍了拍他的脑袋,“那就先这样吧,现在也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我们先把病养好,等头脑清醒了……”
“对,”桑群忽然打断他,“我就是不希望有结果。他死就死了,这么多年过去,是怨是恨都已经模糊,为什么还要再跳出来打搅我们的生活?他欠下的钱,只剩不到一年就能还清,我们就能开始新的生活,他凭什么……”
凭什么要把这一切打乱。
凭什么让妈妈升起虚无缥缈的希望,引她深入那片他们好不容易要走到头的黑暗。
话语到尾音忍不住哽咽,脸上发烫,不知是高烧导致的,还是难以抑制的情绪喷发。
“不想了,我们不想了,好不好?”阮牧年连忙抱紧他,在背上轻柔地拍着,“这些事本来也不该是我们来解决的,不要再给自己压力了……”
“年年……”
“我在,在呢。”
“我好难受。”
“生病着呢,是不是坐太久了,再躺一会儿吧。”
“……没力气。”
“我抱你,”阮牧年扶着他的腰把人放下去,拉过被子盖好,“不想了,先睡一觉再说。”
“我不想睡,全是噩梦。”
“我陪你睡呢?”阮牧年在他身边躺好,侧过来给他拍肚子,“我们最棒的阿君羊小朋友,辛苦这么久,该奖励自己一顿好眠啦。”
本来很抗拒的,但阮牧年深谙他难以入睡的毛病,早就研究出一套针对方案,轻柔的动作,低缓的哄睡嗓音,还有刻意营造的昏黄环境,柔软温暖的被窝,桑群在他怀里挣扎地说了几句话,最后难抵强烈的疲惫与困意,渐渐睡去。
不好意思今天又来迟了,今年搬宿舍,收拾了一整天刚结束orz
卑微作者羞愧地奉上肥章>^<
——
浅谈一下本章的情节,对于同一件事情,今女士和桑群有着截然不同的视角和态度;
对今女士而言,深爱的丈夫一反常态抛妻弃子,一直在她心里埋着一根刺,如果有外力把它掀开,藏在底下的期待和希望就会喷涌而出;
对桑群而言,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他这十几年来最深的噩梦,他跟桑母不一样,他的态度是爱恨交织,因为这些年的艰难和痛苦只有他们母子相互扶持,早早死去的人是家庭的叛徒,如果需要衡量,只相处过几年便早逝的父亲和彼此照顾相依了十几年的母亲,他永远只会选择后者。
因此,比起苦苦追寻旧案真相,他更希望他们家能够彻底摆脱那个叫做桑远的男人带来的还债黑暗,就这样一直往前走,不要再回头。
——
所以!与其纠结更多,不如先好好地睡一觉,也祝各位小天使们今夜好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0章 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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