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初过，九月的风也带上了凉意，轻轻一碰连指尖都泛冷。
南路十三巷的雾气尚未完全被驱散，铁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滚！拿不出钱就给我别回来！”中年男人的咆哮声划破了小巷的宁静。一个少年被粗暴地推搡出来，单薄的身影在青石板路上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盛嘉让转过身，十七岁的脸庞上已经有了棱角分明的轮廓。路灯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阴影，却照不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眼尾的一颗红痣更显悸动。
他拍了拍因推搡而留在黑白色校服上的灰尘，动作缓慢而克制，眼神冷得像水打的冰霜，“我再说最后一次，那笔钱是我妈留给我上学的，你一分都别想。”
盛原浑身酒气，摇摇晃晃地倚在门框上，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他嗤笑道：“上学？就你这种货色也配上学？和你那早死的妈一个德性，不识好歹！”
空气骤然凝固。
盛嘉让原本已经准备离开的脚步顿住了；他缓缓转身，指节捏得泛白，青筋沿着手臂的纹路蜿蜒向上。
“你不配提她，”少年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最不配提她的就是你！”
盛原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混着血丝和酒精的酸臭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盛嘉让，别忘了我可是你老子！明缠死这么早，把你这个小祸害留给我，钱全部给你了，一分钱不给老子凭什么！”
他至今记得母亲最后的身影——瘦的肩胛骨在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下微微耸动，旁边是大把的安眠药……
而盛原到死都没让他再见他妈一眼！
“我说了，你不配提我妈的名字！”盛嘉让眼眸中浮起血色，一拳已经挥了出去，带着果断与决绝。
盛原猝不及防，被打得踉跄后退，后脑勺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暴怒扑了上来。
两人很快在狭窄的巷子里扭打在一起，拳头与□□的撞击声闷重而令人惊骇。
盛原虽然长的五大三粗，但常年酗酒早已掏空了他的身体，身上的肉也不过是虚胖，才几个回合就被盛嘉让反扭着胳膊按在潮湿的墙上。
“我说了，你不配提我妈。”盛嘉让一字一顿，拳头如雨点般落下，眼中的戾气毫不加掩饰，他脸上还沾有血迹，如地狱里的阎王，让盛原感到恐惧。
墙皮簌簌落下，混着潮红色的血迹。尽管盛原也挣扎着回击了几拳，指甲在盛嘉让的手臂上划出几道血痕，但在少年绝对的力量压制下，也只是徒劳。
盛原忘了，他的儿子早就不是原来的盛嘉让了。
最后，盛嘉让松开手，看着瘫软在地喘着粗气面目狰狞的父亲，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不屑，有愤怒。最后，他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小畜生！有本事就别回来！”盛原在身后嘶吼，声音很大。
盛嘉让头也不回，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
晨雾很快吞没了他的身影，只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在巷子里回荡，最终归于沉寂。
卖包子的老头这才推着小车缓缓走过，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那滩红色水渍。
“诶，怎么脸上挂彩了？打架了？”傅亦撑着下巴，打量着身旁刚落座的盛嘉让。
少年的右脸处有一块明显的青紫，嘴角结着新鲜的血痂，左手关节处也有擦伤。怎么看都像一个打架的不良少年。
盛嘉让没接话，只是从书包里掏出要用的课本，再漫不经心地放在桌上。
“又是你爸？”傅亦压低声音，慢慢收起玩笑的表情。
盛嘉让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了窗外，明显不愿多谈。
傅亦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摸出一盒创可贴推过去：“好歹处理一下，一会儿老徐的课，看你这样又得挨训。”
“老徐看到了就看到了吧，左右不过是被说一顿，再不济请家长？”盛嘉让嗤笑，却还是接过了创可贴。
教室窗外，高二教学楼的长廊上，晏劲清正倚在栏杆边，目光透过那扇玻璃，稳稳落在了盛嘉让受伤的脸上。
一班和六班因为学校是四合院样式的也没离多远，所以他轻而易举的就能看到盛嘉让还有他脸上明晃晃的伤。
晏劲清身姿挺拔，五官精致，穿着整洁的白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折到小臂，与周围喧闹的学生格格不入。身旁还有不少偷看他的女生为之驻足。
他眸中的冷意很深，看不清情绪，只有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一丝波动。他眼眉低垂，睫毛很长，遮住了他隐藏的……愤怒？
“看什么呢阿劲？”顾言蹊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勾住晏劲清的肩膀随意开口道，“哦，盛嘉让啊。听说又打架了，这次好像还是跟他那个酒鬼爹。啧，也是够惨的。”
晏劲清收回目光，只是眼眸波动：“嗯。”
果然，阎王上课的时候还是看见了盛嘉让脸上那抹青紫的痕迹。
创可贴虽然勉强遮住了中间最严重的那一块，可边缘的淤青依旧顽固地蔓延出来，像一团欲盖弥彰的印章，贴在他冷白的皮肤上，简直堪称掩耳盗铃的典范……
下课铃准时打响，尖锐而急促，像一声赦免，又像另一场审判的开始……
徐国栋扶了扶他那副方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完全班，最后精准地钉在了唯一挂彩的那个人身上。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微凸的肚子，表情严肃，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盛嘉让，来一下，我有事找你。”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一瞬，无数道目光投向角落。
傅亦立刻把整张脸埋进竖起的书本后面，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压抑的笑声闷闷地传出来：“我就说他肯定要找你！兄弟，自求多福，加油！哥哥我等你凯旋归来啊！”
盛嘉让没什么表情，只斜睨了他一眼，低声吐出两个字：“滚蛋。”随即站起身，桌椅摩擦地面发出轻微的刺响。
他跟在徐国栋身后，走出了鸦雀无声的教室。
办公室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墨水混合的味道。徐国栋不紧不慢地走到自己的工位坐下，端起那只搪瓷杯，吹开浮起的茶叶，嘬了一口。
然后，他才抬起眼，目光贪婪，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站在办公桌前散漫态度的盛嘉让，重点是那伤。
他的目光沉甸甸的，足足停留了好几分钟，久到盛嘉让几乎以为时间被这儿给困住、永远不会再流动的时候，徐国栋终于放下了茶杯，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终于开口了，声音平稳，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审视：“解释解释？”
盛嘉让梗了梗脖子，脸上那副无所谓的表情像是焊上去的，语气懒散又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劲儿：“没什么好解释的，老……啊不徐老师。我就是爱打点小架还手痒，没忍住。该咋咋地吧，检讨还是处分？您给个痛快吧。”
徐国栋端着茶杯的手顿住，力气使得指节发白，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他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气得音调都拔高了一截，“盛嘉让！你这说的是人话吗？这是对待错误的态度？！”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咔哒”一声被人推开了。
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逆着走廊的光线走了进来，瞬间吸引了办公室里所有的目光——是晏劲清。
他在徐国栋惊疑和盛嘉让极度不善的注视下，步履平稳地走到办公桌前，声音清晰冷静：“徐老师，抱歉打扰，我刚才在门外听见了。关于盛同学打架的事，我看见了全过程。”
盛嘉让猛地侧头，目光像刀子一样剐向晏劲清。这小子跑来凑什么热闹？不怕死的吗？
晏劲清却像是完全没接收到他眼神里的警告，继续不卑不亢地说道，语气认真得像在陈述一道简单的竞赛题：“像盛同学这样正气凛然的人，动手并非出于私怨。他是因为看见隔壁职高的几个混混在巷子里勒索我们学校的学生，是为了帮助同学赶走黑暗势力才不得已出手。他是在做好事。”
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好像他真的看见了一样……
“噗嗤——咳咳咳！”徐国栋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呛得满脸通红，他一边捶着胸口一边用见了鬼似的眼神看向晏劲清，又看看脸上同样见了鬼的盛嘉让。
盛嘉让正气凛然？赶走黑暗势力？！
徐国栋脑子里嗡嗡的：是我疯了还是他疯了？盛嘉让脸上分明写着“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这么伟大”。
盛嘉让站在原地，表情彻底僵住了，他那无所谓的态度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露出几分难以置信的错然。
徐国栋看着一脸正气、成绩顶尖的年级第一，又瞅瞅旁边，那个突然被按上“正义使者”的问题学生，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憋了半晌，最终无奈地摆了摆手：“……行吧行吧，晏劲清同学你都这么说了……盛嘉让这次就算了……不过下不为例啊。回去吧。”
办公室里的空气刚刚松懈下来，晏劲清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稳，却抛下了一枚更重的炸弹。“徐老师，我还有件事想跟你您说。”
“啊？还有事？你说。”徐国栋还没从“上一波冲击”里完全回过神来。
晏劲清直视着他，目光坚定，语气诚恳：“盛同学他刚才说，经过这次事情，我认为六班的学习氛围更适合我接下来的学习。所以，我想申请从一班转到你们班。”
“……”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徐国栋张着嘴，嘴都喔成了一个圆形。手里的茶杯也忘了放下，算是愣住了。
盛嘉让也猛地扭头，看向晏劲清的眼神里充满了比刚才更甚的惊疑。
你是在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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