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二楼的墙体被轰开了一个大洞,照明用的烛火在黑夜之中危险地跳动。
浓重到几乎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扑鼻而来。
苏沐一口气梗在喉管,胃袋像是被人用手紧紧攥住,瞬间白了脸色。
他被一种从灵魂之中骤然升起的恐惧感淹没,耳边巨大的嗡鸣声中,他恍惚间听到了凄厉的尖叫。
“啊!!为什么不让我活!”
“救救我!我求求你了,救救我!”
“给我果子——你为什么不让小花吃果子!”
“为什么要背叛大家!”
那些声音凄厉,几乎瞬间刺痛了他的耳膜,引发了剧烈的头痛和晕眩。
苏沐几乎是下意识握紧手指,指甲嵌进刚包扎好的伤口,血渗了出来。
他手臂颤抖起来。
伤口处的疼痛顺着血液,直直刺入脑海。
苏沐在这种尖锐的疼痛下,终于勉强保持了一丝清明。
这样不行。
他太异常了。
他身边环绕着诸多法堂修士,如果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忍一忍,苏沐,忍一忍!
他死死掐着那一点新生的嫩肉,靠着这种疼痛,在晕眩的视野中,勉强迈步向前。
好在,眼下,没人还有心思关注他的异样。
禁空大阵已开,无法御剑飞行。
几人快步奔向客栈二层。
楚俞卿走在最前面,脸色也很难看。他一掌拍开上锁的木门,瞳孔骤缩。
血,满目的血。
客栈小小的房间里,有那么多的血。
倒在那里的妇人是张熟悉面孔,她今早还同苏沐一桌打牌,此时浑身浸在鲜血之中,甚至有些分不清样貌。
妇人的腹部,被一道直直的狰狞伤口分割成两半。
腹中胎儿不见了踪影。
敞开的皮肉中,依旧有鲜血连带着白色的脂肪汩汩流出。
她身下,是鲜血凝结而成的巨**阵,在烛火的照耀下,闪烁着紫色的妖光。
像祭台上被开膛破肚,献祭给邪魔的羊羔。
咸而腥的味道,伴随着洞口的风,扑进每个人的鼻腔。
几人被这个画面摄住,一时不敢动弹。
邪魔似乎从天边极浓的墨色中,透过那被暴力破开的巨大洞口,注视着这个房间中的祭品。
“没死……”
剧烈颤抖着的微弱声音,淹没在呼啸而来的风声中。
苏沐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了前面,跪在地上,一双手死死嵌入妇人伤口的血肉模糊之中。
伤口上下,按压止血,他学过的,他学过的!
她还没死,叫人来啊!
叫人……
但苏沐喉管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嘴唇翕动,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来。
说话啊,你说话啊!
苏沐只觉被血色遮罩,几乎快要窒息,他只用残存的意识,死死地按压着出血的伤口。
“她还没死!叫人来!快!”
楚俞卿最先反应过来,猛地上前,掰开妇人的嘴巴,将酒壶里余下的液体尽数灌进她的嘴里。
而后,楚俞卿食指猛然点向她的额头,洁白剑光一闪而过,没入她的额头。
这是剑修吊命的手段!
妇人在强烈的刺激下猛地扬起脖颈,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
“她还活着!”
“先救人!”
“快,止血药呢!”
这一下,众人皆是反应过来,纷纷用上了手里能用的手段。
妇人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这条命保住了。
楚俞卿吐出一口气,侧过头看向苏沐,随即立刻皱眉,一手抚上苏沐的肩背:“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你没事……苏沐!”
“苏沐!”
方才还死死掐着妇人出血点的苏沐,挺直的脊背在楚余卿的轻轻一碰下,骤然倒了下去。
他神魂本就有伤,今日又几次三番以血祭剑,此时终于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楚余卿瞳孔一缩。
他飞身上前,一把拥住倒下的人,心跳陡然加快。
怎么会晕呢!
魔族在什么地方对苏沐做了什么手脚?
楚俞卿飞快探了苏沐的脉,指尖都有些发颤,直到细弱但平稳的脉搏从指尖传回,他才缓缓稳住心神。
人没事,只是昏睡过去了。
楚余卿长吁一口气。
他闭了闭眼,道:“齐和!找人给伤者缝合,要快,她身上的手段最多还能撑半个时辰。”
“其他人,带好传音石,即刻排查镇子内的敌人!”
“如遇伤者,就地紧急处理。”
“任何异常,立即上报!”
“是!”
众人领命离去。
场中只剩下几个人。
楚余卿弯身把苏沐抱了起来,对着宫嘉点头:“阵法相关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宫嘉轻轻颔首。
她是这里唯一一位阵法师,也是唯一一个能够尝试探查“天幕”情况的人。
“天幕”对魔族行动的限制极大,现在魔族能够堂而皇之地在镇子中出手甚至布阵,不知道是“天幕”出了什么问题……
诸多可能中,最恐怖的一种是——这次行动可能有化神期魔族参与。
楚余卿抱着苏沐推开隔壁的房门,轻柔地把他放到了床上。
苏沐紧闭着眼,眉心皱着,连昏迷之中也不太安稳。
楚俞卿垂眸,给他盖好了被。
苏沐后背的肌肉紧绷着,楚俞卿轻轻给他按揉开来,看着他的紧皱的眉心渐渐舒缓开来。
楚俞卿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声鸟鸣响起。
楚俞卿便站起身来,走出房间。
“情况怎么样?”
他反手关上房门,一只游隼滑翔而下,就落在他对面那人的肩膀上。
是游苏。
游苏依旧是抱臂站着,脸上却是没有了之前的从容,尽是慎重:“全镇都过了一遍,没有发现残余的魔人,应当都跑了。”
“死不算太多,目前发现的死者只有一人,伤者除了先前发现的那位,还有四位……”
一死五伤。
在魔患之中,这个数字甚至算是很少的,这种等级的魔患,大部分甚至都不会被上报灵法院。
楚余卿皱眉。
往常也并非没有以平民百姓为目的的魔患。
魔族有食人血肉的习惯,他们能够靠血肉滋养魔气,加快伤势的恢复。但一点血肉的作用并不足以让他们冒着“天幕”行动,因此,由他们渴求血肉所引发的魔患,其死伤人数常以万计。
但这次明显不一样。
比起那些防御薄弱,甚至干脆就没有防御的地方,龙镇是一块相当难啃的骨头。就算他们寻求血肉,也不应该打这里的主意。
就为了这几条人命,进攻极北阵眼?
“几个伤者都是女性,还有一位也是孕妇,现场情况和客栈这边发现的那位几乎一模一样,都是取走了胎儿。”
“至于唯一的死者……是男性。”
游苏一挥手,一具尸身出现在地上。
楚余卿眼皮猛地一跳:“你们在哪发现他的?”
游苏诡异地沉默了一下:“客栈里,就那间房间,他被挤压在最里面的角落,被柜子挡住了,我们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
楚余卿沉默片刻。
“我认识他。”
他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的男子。
他出身书香门第,是个有点腼腆的人,平日话也很少,小时候没有玩过那些游戏,所以夫人同苏沐的牌局他从来不参与,只是在一旁含笑看着自己的夫人。他说左右也没有事情要做,在这看着也无妨,等到夫人玩累了,他好能及时搀扶着夫人回房。
眼前,男子的脊椎骨和头骨分别凹下去一个深坑,心脏处留下一个黑黑的圆洞,再也没办法从中辨认出他本来的样子。
大概他不是魔族的目标,他们对他没有耐心,就连他的血肉也懒得多瞧一眼,只是他妨碍到了他们绘制法阵,这才被或踢或踹地,到了角落里。
尸体一只手臂僵硬地伸开,还保持着一种未能达成的保护动作。
楚余卿静了片刻,垂眸:“先存放起来,等一切结束再同他夫人说吧。她可能……会想要个仪式。”
妇人自己身负重伤,陷入昏迷。
而等待她醒来的,是夫君的死讯,和被魔族用于祭祀,也许早已死去的胎儿……
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游苏深吸一口气,像是有什么不吐不快的东西哽在心头。
楚俞卿抬眼:“还有什么,你直说。”
游苏颇为踌躇:“确实还有个问题……这客栈西面,原本就是空地吗?”
楚余卿皱眉。
客栈西面当然不是空地。
那里原本是要扩建客栈的,后来被苏沐借给了镇长建学堂,现在有整个龙镇学堂坐落在那里,龙镇的所有小孩都在那里读书识字。
怎么在游苏口中,变成空地了?
楚俞卿猛地抬头,眼中划过浓浓的不可思议。
他快步走到窗前,“砰”一声推开西边的木窗,然后久久没能回神。
原本的两层小楼,像是被凭空削去那样,只留下了一块不太平整地面,上面光秃秃的,没长什么杂草。
寒风带着细小的砂石刮过,在静谧的黑暗中,留下了一串窸窸窣窣的声响。
那声响钻进人的骨头里,引起一连串的震颤。
方才归来时,莫名空旷高耸的客栈小楼突然在记忆中闪回。
学堂那栋楼呢?
魔族带走这些婴儿和孩子,要做什么!
魔族对修士和凡人的渴求,从来不包括祭祀邪神!近百年,所有魔患记录中,没有一例源于祭祀!
第一次出现,就是这么大的阵仗,付出这么大代价的祭祀……
他们所求定是极大!
楚俞卿骤然回身,声音裹挟寒冰:“北边,红顶房子,把里头那个白胡子老头弄醒,让他拿着镇里的名册一一去对,我要死者伤者和这些孩子的全部资料!”
“是!”
游苏应了一声,足尖一点,旋神,像鸟儿一样从窗户一跃而出。他的游隼紧随其后。
楚俞卿握紧了窗框。
这次魔患的严重,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如果他所料不错,这次会是几十年里最大一案!
龙镇这里,是天幕的极北阵眼,还有苏沐这个“祭品”在。
除此之外,灵法院几乎全员在场,还汇集了“化神”级别的魔人……
场面已经复杂得不像样子。
而到目前为止,他们甚至还没有摸清敌人的目的!
感谢营养液~谢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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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失婴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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