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渠愣了。
他攒眉怒目:“你是在怀疑我?我保证过不往外说一个字,又怎会出尔反尔。你要不信,大可以现在就割了我的舌头!”
当初他收到家书,说是他母亲得了重病,无药可医。
为救她,他向内宗递去无数封书信,但没有一点回音,也让他愈发绝望。
走投无路下,是游扶秋找到他。
此前他俩交情很浅,几乎没有来往。
因而他根本没想到,她竟会帮他。
“我可以仿制令牌,帮你想办法潜入内宗。医谷里有无数琪花瑶草,任意一株,都足以救你母亲的性命。”她专注看着他,声音带着足以抚平人心的平和,“但有一桩,只有你我知道此事。倘若不走运,你被发现了,不要出卖了我。”
他也问过她想要什么,可她却说仅是同门间互相帮助,什么都不要。
他既然答应要保密,又怎会说出去。
若她执意怀疑他,无疑是将他推入最难堪的境地。
好在游扶秋仅是随口一问。
“我知道不是你。”她擦干净他脸上的血污,露出一张略显稚嫩的清俊面庞,“那令牌上有我的妖气,他们是顺藤摸瓜找到我罢了。”
烛渠浑身紧绷的肌肉这才松缓些许。
他大喘着气,呼吸间,额头又有血滑落,将他的眼睛糊得仅能睁开一条缝。
“你说一定能拿到灵草,可如今我被关在这里,也连累了你。”他眼底渐浮出不甘,还有一点不明显的恨,“我看见了,看得一清二楚……那医谷里有数不尽的养元灵草,他们却连一株都不肯借与我。他们宁肯把那灵草当作、当作杂草拔了扔了,也不愿匀出一株,哪怕一株!”
他说着,眼中渗出血泪,在颊上划出两道浅浅的痕。
游扶秋宽慰:“不要心急,会有办法救你娘的。”
“不,不是。”烛渠摇头,泣不成声,“不仅是这事,不仅是……”
不仅是这一株草。
而是生与死都在旁人一念之间,哪怕是所谓同门。
修为尚浅,便要被视作蝼蚁漠视、欺侮的痛苦!
游扶秋安静坐着,忽说:“也是。”
烛渠泪眼蒙蒙看着她:“什么?”
游扶秋垂下眼帘,笑意变得勉强。
她轻声道:“像我们这样修为浅薄的修士,在他们眼里,大概根本不算是朱雀仙府的弟子罢。”
烛渠紧咬着牙,却压不住哽咽。
强忍之下,他的额角与脖颈的青筋鼓跳,眼瞳也被血色充斥。
是了。
正是这样。
一个派不上用场的杂碎,便与路边的野草无异。
如果没有妨碍,便任其蛮生蛮长;可若是碍眼了,就要连根拔起。
游扶秋缓缓捋着衣摆的褶皱,垂下的额发遮掩住她的神情。
“若是有其他路走便好了,也无需耗死在这里。”她的嗓音轻若羽毛,轻柔地回荡在这阴冷的惩戒室中。
烛渠便也企盼起那一条不存在的路来。
他勉强平复心绪,颤巍巍道:“若他们问起来,你就把罪责全推在我身上,说是我强迫你伪造令牌。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是要劳你帮我看一眼我娘,生也好,死……死也好。”
游扶秋:“不用这般心急,现在也还不知道结果如何。”
就这么过了两天,紧闭的惩戒室大门终于打开。
那两个前辈告诉他们到了论罪的时候。
他俩一左一右,解开烛渠身上的铁链。
应行雪与谢为止出现在门口。
他俩的状态比之前更差,看起来颇受毒素影响。
“扶秋师妹,不知考虑得如何?”应行雪垂眸,朝她伸出一只手,温笑着说,“倘若想好了,便让我带你去罢。”
游扶秋看她一眼,又望向她身后神情冷漠的谢为止。
她沉默一瞬,问道:“这样是否太卑鄙了。”
一旁的烛渠察觉到不对劲,紧蹙起眉。
应行雪则一言不发,手仍然抬在半空。
最终,游扶秋还是握住她的手,仿佛达成了一桩无言的交易。
“随我来罢。”应行雪道。
**
执法殿。
灯光昏暗,游扶秋与烛渠跪在殿中,低着脑袋。
他们看不见前方的情形,只听见应行雪的声音:“烛渠师弟,擅闯内门虽然有违宗规,但念在你是为母求药,此回便不追究。那养元灵草治病的效果到底差了些,这是一瓶九转养元丹,你拿去吧。”
烛渠愣住。
押他进戒律堂的师兄将一瓶丹药塞给了他,并低声告知他如何用药。
他握着那瓶药,心神恍惚不定,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也看不出是喜是忧。
“扶秋师妹。”应行雪又唤道。
烛渠一下回神,紧攒的眉舒展些许。
他心中的那口郁气未散,但至少知道了他俩都没罪,可以离开这鬼地方。
可他刚这么想,就听见应行雪说:“你伪造宗门令牌,还需细细调查,即刻押送至主峰。此为秘事,不得外传。”
游扶秋躬伏在地,一动未动。
烛渠却脑中嗡鸣,思绪僵滞。
“什么意思?”他强行抗住威压,紧盯向应行雪,“你这话什么意思,她有什么错,为何要带去主峰调查!那令牌与她无关,是我——”
他要站起身,肩上却袭来两道沉甸甸的灵力,硬生生将他压了回去。
他哽了下,可喉管同样受灵力压制,以至于他说不出任何话。
两个修士钳住了游扶秋的胳膊,押着她往殿外走去。
烛渠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喘息沉重,目眦欲裂。
他不知道他们为何要将她带去主峰问罪,可他清楚,此去必然凶多吉少。
不能——不能去!
绝不能去!!
他拼死使着劲儿,浑身骨头都在咯咯作响,喉咙里也呛出腥甜味。
终于——他抗住了那强大的威压,竭力站起身。
他迈动战栗不止的腿,扯开嘶哑嗓音:“站住!那令牌是我逼她制的,凭何——凭何要罚她!何不罚我,何不罚我!松开,松开!”
“咯嚓——”他被强化的灵力压制住,一下跪倒在地,膝盖骨几乎要断裂。
游扶秋听见响动,偏过头。
她望着他,眼含担忧,默不作声摇了摇头,无声劝阻。
但不过一秒,烛渠就又站起身。
他像是疯了一般,用灵力强行支撑起濒临断裂的腿骨,咽下喉咙间的血沫,右手凝出一柄透蓝色的剑刃,径直朝应行雪劈去。
感觉到迫近的灵力,应行雪却是头也没回,神色不改,连脚步都未曾放缓。
角落里的修士掐了道诀法。
几道光柱从天而降,打碎那柄灵剑的同时,也将他镇压在地。
就像是在笼中挣扎的一条疯犬,烛渠死命往前挣着,浑身青筋暴出,手指在地上抓出道道血痕。
他认定这都是他招来的祸端,吼道:“游扶秋,你说啊!说都是我逼迫你的,都是我一人的过错,说啊!!”
游扶秋见状,急转身朝他走去:“烛渠,你——”
“铮——!”一把灵剑破空刺来,横在她身前,牢牢挡住去路。
剑上灵力波动,凶悍异常。
仿佛只要她再往前迈动一步,就会被这剑取走性命。
她倏地停下,往右看。
谢为止斜睨过视线,冷瞥她一眼。
“扶秋师妹,”应行雪没有松开她的手,嗓音轻缓,“他不会有事,无需记挂。”
她的眼神始终保持微弯的弧度,手上力度却不曾放松分毫,温柔又强势地带走了她。
眼睁睁看着游扶秋被带走,烛渠却受威压所制,连声响都发不出半点儿。
他饮恨吞声,眼白被血丝涨满,呼吸剧烈到肋骨发痛。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修士才将他的禁制解开,并送他离开戒律堂。
烛渠回到外门,已是翌日凌晨。
他来不及擦净脸上的血泪,便收拾起行李。
刚出弟子院,他撞上了赵青萍。
她伸手拦他,却被他的惨样吓了一跳:“你等等!啊!你、你怎么弄成这样?”
“让开。”
“等,我、我,不行,你先说清楚!”赵青萍语无伦次,“昨晚从戒律堂传来消息,说是你没错,还要拿灵丹补偿你。又说扶秋这段时间表现不错,暂去内门修行。可她没回来收拾东西,昨天带她走的那个师兄我也认得,就是执法堂的人!到底怎么一回事,扶秋她到底去哪里了?”
“内门修行……竟说是,修行?”烛渠喃喃,他的面部肌肉小幅度抽搐着,脸色尤为难看。
修行,修行……
哪里是去修行。
她分明是受他连累,被带去主峰审问盘查。
分明是因为他身单力薄,她才会受到牵连!
烛渠眼眶更红,几乎要滴下泪来,却生生忍住了。
他也想过闯进主峰,可如今他修为浅薄,连内宗大门的阵法都没法破开,谈何救她。
唯有找到其他路……
他抹了把脸,强忍心绪道:“是修炼去了,我看着她去了主峰。”
赵青萍一愣。
她知道游扶秋的天赋不错,按理说应该为她高兴,可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烛渠绕过她,往外走去。
“等等,你这是要回家去?你身上的伤……你要不简单处理下伤口再走也好啊。”
“不必。”烛渠一步不停。
外门管得也严,一般不允许离开太久。想到这儿,赵青萍顺嘴问了句:“是假期太短了?”
烛渠顿了步。
他攥紧包袱,手背青筋根根鼓起。
“不,”他咬牙道,“我是离宗,不会再回来。”
话落,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消失在蒙蒙亮的天色中。
留赵青萍愣怔在原地,神色茫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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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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