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蠓今天的声音低低的，嗓音带着温柔，被风吹到王井佘耳边，痒痒的。
王井佘脚步微顿，思考片刻，转身走到他旁边的石墩，坐了下来。
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小蛇”
“你怪不怪我让你们搬家”
谢蠓开口，不自在的端起杯子放在嘴边。
“山下是什么样子，谢蠓”
“刚开始知道你是赶我们下山的，我有点气愤，然后就想找人问清楚，你和我说，这条河不只是蛇山的河”
“我常常走在山沟边，山上的水很干净，穿过大石缝，小石缝，手放进去就淌过指尖，我有时也在想她往哪去，能走多远。”
“我没想到，她会给下游的农民带来灾害”
“她是我最爱的河，我希望更多人喜欢她”
“谢蠓，今天有阿公阿婆去闹了是不是，他们大多和我一样，没下过山，没走远过，不知道水流到哪。”
“之前有外来寻药的商人，他们既想寻得奇药，又私下里说这里的人没有见识，给点东西就能把药拿下”
“谢蠓，我很没有见识嘛，有见识的人见识过什么”
谢蠓第一次听王井佘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想来昨晚谈话，在她心里掀起不少波澜，谢蠓没有打断她，看她还想说什么。
“你是当官作宴的，你要是强制着来，这里的人也不敢反抗，但你没有，我想，你也是有为我们考虑的。”
“我和你认识没几天，但我能感觉到，你不是很坏的人，我应该很怕你才对，但我没有”
王井佘盯着谢蠓的眼睛缓缓说完，见谢蠓一声不坑，稍微有点手不知道往哪摆。
谢蠓觉得心都是滚烫的，从第一眼见到王井佘，谢蠓就想靠近她。
谢蠓今年十七岁，十五岁一个人瞒着家人偷偷参军，在部队里摸爬滚打，也谋了个一官半职，虽说品阶不高，但那是他自己得来的，没靠祖父辈的背景。
十七岁不到被抓了回来，大哥是战死杀场的，这是母亲一生的痛，自己从小的将军梦也被扼杀在摇篮里。在军营里生活的日子很艰苦但很值得，但没想到会给母亲带来那么大的痛楚，生生撕开母亲的伤疤。
谢蠓一直觉得自己是家里最没出息的。父亲是继祖上爵位，大哥是镇北将军，立下悍马功劳却英年早逝，二哥身体不好，十七岁高中探花，二十岁任户部侍郎。而自己，还没有找到自己的路，自己做的那些事，还在京城里打出了反骨的名号。
以至于长这么大，谢蠓没想过儿女情长，没有情窦初开过，没考虑过姻缘之事。
作为家里最小的儿子，看着兄长父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美满。
谢蠓也深以为然。
没想登上这座蛇山，看见一姑娘，只一眼，就想离她近一点。
谢蠓也说不好内心的情感，想逗她笑，想听她说软软的话，甚至看她站在清风傍晚时，有想把她抱进怀里的冲动。
就像此刻，听小姑娘说的这些话，心里就翻腾着，谢蠓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谢蠓，我回屋了”王井佘多舒展的一个人，被他无声盯的有点尴尬。
谢蠓回过神来“王井佘，我一定会让每一户人家都得到好的安置，等事情办完，我想……”
我想和你说些话……
王井佘没细究他没说完的话，回头冲他笑了笑，回屋去了。
谢蠓第一次见她笑，被恍了眼。
他内心一直是不满意自己的，家中长辈说他不成熟，也许是真的不成熟吧。
当一个人对自己不满意时，就下意识的规避自己真心真实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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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还没好几天，就连下了几天的暴雨。
山路湿滑，交通不易，王井佘出不来们就在家专心练蛇清。
后院养的蛇不多了，几条蛇通常用抓捕的蛙类喂食，大多都是常见毒蛇，如赤链蛇和五步蛇居多。这种蛇数量较多，经常有村民被咬伤，药铺供应需求大。
王井佘取蛇毒的时候很是干脆，抓住时机擒住蛇头，蛇径直咬在棉布覆盖的竹筒里，就完成了取蛇毒的过程。
这种活计要打起十足的精神，时刻专注，不能被旁的事物转移了注意力。，想来这一家人话不多也有一定的缘由。
王井佘长着白皙的脸，弯弯的睫毛，圆溜溜的眼睛，偏偏在取毒的时候严肃着小脸，动作快准狠，极具反差感。
谢蠓前面没找着她，搁着栅栏在后院看到这幅画面，刚敲了敲木板都没有反应。哪里想到会有这样一面，给谢蠓带来不小的震撼。
看她停下来，就又敲了敲木板。
王井佘转过来严肃的小脸，嘴角还微抿着，眼神没来得及聚焦，显得有点呆。
好不常见的美人……盘蛇图。
谢蠓走过去，王井佘就把蛇放进笼子里。 “小蛇大侠，你不害怕嘛”
“练蛇清的为什么要害怕，三岁就不怕了”
“豁，你们是三岁就抓蛇啊，没被咬过”
“玩的熟的蛇不会被咬，没玩熟，就让它咬几次玩熟了”
“……”
还真被咬过
“不疼嘛，娃娃大的小孩，怎么有种被咬麻木的感觉”
“嗯……被咬后服点蛇清，后面就有抓蛇的诀窍了”
“真有意思，要不要做个交易？”谢蠓手里绕着不知哪里捡来的树枝。
没等她问谢蠓就接着说“这雨一直不停，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这几天不便外出，你教我辨认草药，我教你写字如何”
“你为何想学这些”王井蠓用清水洗了洗手
“之前在战场待过，有次在山中受伤，不便暴露行踪，任由伤口溃烂，躺在山林里发了一夜高烧，当时就有这种想法”
“现在虽然……没有那种时候了，但是认识认识总归没错”
王井佘想了想，点了点头“这样说还是你吃亏了，我习字很困难”
“别这么早下定论，我看你就是个聪明的孩子”
就这样双方都感觉自己占了便宜……
雨打在屋檐下噼里啪啦，远处传来青蛙孤寡孤寡的声音，像是齐奏。
“其实我今天来找你还有一件事，我在蛇山也待了有几天了，村民们都不是很想动作，我已经传信让长宁郡加派人手了”
“有几户对于搬迁之事不算抵抗，张家儿媳刘泳本就是从山下嫁来的，她挺高兴回到山下。”
“我也和你爹娘说了，他们晚会儿可能要和你商量离开的日子”
“世人或多或少都有随波逐流的习性，我计划让你们先搬。”
“后面不愿意搬的，非强制手段不可取，村长根据你们各家各户的情况，在长宁郡，大小几个乡镇安排了不同的住所。”
“我想，药农离山不能太远，就安排在离山脚五六里路的怀乡村”
“还有几户原本就不能够上山采药的伤者或年迈之人，要更远一点，在十里路开外的长吉村，那里梯田居多，多种茶叶，可以为他们找个谋生的活计”
“还有两户年轻人主动说要去镇上，投奔亲戚，置办个买卖”
“这样29户村民也算有了着落。”
王井佘没想到他计划的如此周到，那晚他说的那句话，让自己放心，一定为村民们好好安排去处。没想到今天特地来和自己说。
不用的，他不必和她说这些，既然是朝廷下达的命令，那么他们这些人的命运早已经注定。
她印象中的官爷都是说一不二，被人捧着的。他能为百姓们着想，王井佘已是万分感激。
他这样，像是他来践之前诺言……
他那句话是在向自己承诺嘛？
“……我代表不了全村人，但他们知道这些，一定会和我现在一样，感谢你思虑周全，为他们着想，我……”
“小蛇，你要说感谢我的话，就不用说了，这本来就是职责所在。我在这里也收获了很多，明白推己及人的道理，朝廷该感谢你们为了千千万万百姓远离故土”
“其实我更想和你说，我建议你去更远一点的镇上，或者再远一点县里谋生。”
“外面是个不一样的地方，世界之大，不要困在这小小的蛇山，你会见识到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事，遇到新的机会，发挥自己的专长”
“我能看出你对外面的世界也抱有一定憧憬，要不要去看一看，见到的多了，你有更多的选择去过一个什么样的生活。”
“到时要是还向往蛇山的生活，在外走一遭再回来也不算一无所获”
王井佘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这些，不得不说，推心置腹的话总会有打动人。
且他所言也确实敲动她的内心，她可以嘛，外面到底是怎么样的，比起蛇山如何？
谢蠓见她又发起了呆，小蛇一思考就露出呆呆的表情，谢蠓刚看着就心软，恨不得永远封存，更不要说没有耐心了。
他敲了敲她的额头“小蛇，你好好想想，天晴了就可以给我你的回复”。
他敲的并不重，王井佘觉得触感连同那些话一起停留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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