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ank you”牧航将边境申报凭条递给海关工作人员，推着行李车，沿着指示牌慢慢往外走。刚从拐角处走出，就看见一位女士举着手机摇晃，上面亮着”牧航”两醒目的艺术字。
牧航往女士的方向走去，长途飞行让他白净的脸透着几分疲惫，黑发乖顺地垂在额前，遮住了半截眉眼。他停在她面前，声音带着飞行后的沙哑，却依旧礼貌而乖巧地喊了句：“阿姨好。”
一位扎着低马尾，手挎着个包，穿着米色连衣裙的女士，露出亲切的笑容：“航航，好久没见啦。以前见你还是小孩样，现在都长这么大啦。累了吧，走，回去休息。”
牧航背着包推着行李车跟在姜阿姨的身侧，阿姨问的时候就应两句，其他时候都直勾勾地看着前面的路，身边各色面孔擦肩而过，耳边充斥着各种语言，出现最多的就是英语了，但对于他来说都像是在听天书。
落地加国后，让牧航感觉到熟悉感的只有亚洲面孔和说着国语的姜心雨，她是牧航小姨的好朋友，不过年轻的时候跟着丈夫移民到国外了。这次牧航到加国来留学，小姨就拜托好友帮他找寄宿家庭，最好是加国人，能够帮助牧航提高口语。
车窗外一片片两层楼高的北美风格的小房子，牧航看着不熟悉的街景，异国他乡，心里觉得空落落的，落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的摩挲着裤子的边角。
姜心雨看出牧航的低落，主动开口转移他的注意力：“听你小姨说，过来是先读预科？”
牧航回正脑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低声说：“是的，语言班过了才能去UCB正式念大一。”
姜心雨在等红绿灯的间隙，将自家孩子的微信推给了牧航，“阿姨的孩子也在UCB读书，你们小时候也见过面，不过你应该不记得了。到时候住哥哥家，让他多跟你练练口语，有什么不懂得，有什么要买的，就跟他说。”
牧航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最顶上置顶的是家族群，刚下飞机的时候就已经在群里报过平安，家族群底下的就是姜阿姨最新发过来的消息。牧航点开姜阿姨推过来的微信名片，头像里是一个男生的背影，上半身裹在黑色防风衣里，双手插在兜里，静静站在湖边，目光望向远方。
牧航犹豫了两下，修长白皙的手指还是点了下面的“添加到通讯录”，打招呼的内容简单写了句“我是牧航，是姜阿姨朋友家的孩子，也是租客。”然后点击发送。
他重新将手机放进兜里，再次看向窗外，时不时回应两句姜阿姨的问话。将近开了一小时的车，终于到了学校附近的住宅区。
电梯一路上升，显示屏上的数字停在了18，牧航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略显疲惫的脸，头发也有点乱糟糟的，腾出一只手揉了揉额角，迫使自己精神点。
姜阿姨看见牧航的动作，笑了笑说：“坐了这么久的飞机，累了吧。一会好好休息下。”
牧航轻抿了下唇，没吭声。
进屋后，牧航刚换上一旁的拖鞋站直身子，正要打量屋内的摆设，目光就被厨房中岛台前的人影钉住了。
那人倚着中岛台，仰头喝着罐可乐，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一身冲锋衣勾勒出修长的身形，估计也是刚到家没多久。他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朝门口的方向看来，眼神正好跟牧航撞了个正着。
牧航下意识避开眼神，往他身后的花瓶上瞟，手指又开始不自在地摸着外套拉链。
姜阿姨率先打破僵局：“Oh，you're home!”(原来你在家啊！)
他随意倚着中岛台，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牧航身上。说话时，语调不急不缓，尾音被拖长，嗓音带着美式腔调的慵懒，“I just got home.”(我刚到家)
姜阿姨回头朝牧航说：“航航，这是我儿子周子濯，你喊他Jacky就行。之后有不懂的就问他就行，我得回去带奶奶见家庭医生去了。有任何问题随时微信我哈。”说完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姜阿姨也向周子濯嘱咐道：“Be nice to him, okay? He's new here.” (对他好点，好吗？他刚来这。)
周子濯有点无语的“啧”了一声，敷衍道：“Okay, okay, I will”(我会的)
“啪”房门重新关上，屋里就只剩下牧航和周子濯，牧航不是个会主动找话题的人，心里盘算着要不要主动说点什么，却一句话也挤不出来，只能像被定住一样杵着。
周子濯将可乐放在台面上，朝门口走去，嘴里一边说着“Hey, how are you？”
牧航看着他朝自己走进，快走到跟前了，发现他好高，自己只能到他的下巴，还得微微仰头才能看向他的眼睛，回了句中国应试教育教的：“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
周子濯听到这句话后，低声笑了下，侧过身子接过他的两个大的行李箱，往屋里推。同时，嘴里回应着“Good.”(还不错)
牧航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太久没休息好，脑袋也转不过来了，没再说话，默默跟在他身后。
周子濯带着牧航逛了一圈，他终于看清了家里的摆设和格局。是个三房两卫的户型，主卧、客卧和书房，家里挺干净的，装饰品也少。
牧航蹲在客卧里收拾着行李箱，听到有人敲门，回头看是周子濯举着手机站在他的房门口，磕磕巴巴地说着中文：“这是你吗？”
牧航走近去看他手机页面，是微信添加好友的页面，头像是他给自己画的Q版小人，回应道：“是我。”
周子濯用手摸了摸后脑勺，收回手机低头倒腾着微信，嘴里还不好意思说着：“我..中文不..好，Text me in English, good practice for you.”（给我发英语短信吧，有助于你练习）他说中文实在烫嘴，又转换成英语。
牧航的视线从周子濯的手机页面挪到了他的脸上，他的下巴有一颗小小的痣，他的皮肤是很健康的小麦色，低头时能看到他长长的眼睫毛，嘴里还在吧唧吧唧的说着话，牧航突然有点想上手揉一把他的头发，但还是忍住了，偷偷地在身后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着。
牧航轻轻点了两下头表示知道了。
直至躺在床上后，牧航才有点缓过神来，从坐上飞机的那一刻到落地，再到入住，一路都有点恍惚。今天姜阿姨提到的可能不记得她家孩子，但其实是记得的。当年周子濯的行为过于奇葩，导致他现在都还能想起来。周子濯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变多，顶多是长开了，比以前黑了点。
想着想着就睡过去了，梦回到了那年周子濯回国来他家玩的时候。当时家里还是自建的农村房子，还没有征收的时候，家里的厕所还是蹲坑的。周子濯这个小洋人不会亚洲蹲，看见他家厕所的时候，就抱着姜阿姨的大腿哭着喊不会蹲，拉不出屎，想要回家。他当时看着嚎啕大哭的周子濯，人都傻了，还以为他家厕所是不是有什么怪物，要把周子濯给吃了。最后用上他妈怀孕时的坐便椅才结束这个闹剧。
落地后得知室友是他，并且见到他人之后，其实心里是有一点安定的。如果室友是个完全陌生的老外，恐怕会导致更加焦虑想家。
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暗下来了，打开灯朝窗外看去，黑漆漆的夜晚，窗外伶仃几间屋子亮着昏黄的灯光，心里一阵孤独难受。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微信消息。
牧航点开微信，是妈妈在家族群里问他落地加国后感觉怎么样。刚睡醒，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他没急着回复，打算晚点给家里人去个视频。他还看到有另外2条新的消息，是周子濯的微信，一条是 “Jacky通过了你的好友验证请求” ，另一条是说将晚餐放到了厨房，睡醒了可以吃。
牧航从房间出来，没在客厅看见人，倒是主卧关着房门，门缝透出暖黄的光。
中岛台上放着麦当劳的包装袋，牧航坐在餐桌前啃着巨无霸，四周透着一片安静，主卧也没传出任何声音。这份寂静像一张网，渐渐收紧，让他心慌，他怕自己又开始想家。他三两口吃饱洗漱完，就窝在沙发上抱着平板开始画图。出国前他接了几个单子，这会儿正好用来打发倒时差的空档。
凌晨1点的时候，周子濯刚忙完手头上的活，准备出来喝杯水就睡觉。出来的时候没留意到客厅还有人，拿着水杯喝上的时候才看见沙发上窝着个人，他还眼睛眨巴的看着自己，也不说话。
刚洗完澡的牧航，黑发顺滑垂下贴在额前，手里拿着平板和智能笔，从周子濯开门出来就关注着他的每一步动作。
周子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从冰箱里拿出纯牛奶，微波炉加热后，拿着牛奶走到牧航的身边，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他将牛奶放在牧航身边的小桌子上，还往牧航的方向推了推。
周子濯看着牧航的眉眼：“Still jet-lagged?”（还在倒时差？）
牧航见周子濯转身朝他走来的时候，就低头看回自己的图。他接的是个游戏角色的周边图，刚画了个简单的草稿。听到周子濯在说话，听了听不懂，又怕自己听错。
他愣了两秒，抬头跟周子濯说了声：“等等”，然后就跑回房间找手机去了。
找到手机后，又跑回客厅上朝周子濯的方向半跪在沙发上，操作着度度翻译的语音同传功能，抬手将话筒对准他的嘴巴。牧航挑眉示意他再说一次。
周子濯看向嘴边的手机，页面上还有个麦克风跳动着，忍不住低笑了声，像是拿牧航没办法，但还是重复了次：“Are you jet-lagged?”（你在倒时差吗？）
看他说完了，牧航将手机拿回，看着上面的英译中，然后点了两下头。
眼看周子濯又要开口说话，牧航再次抬起手将手机对着他的嘴。
周子濯受不了这种沟通方式，抬手握住牧航的手腕轻轻压下，放慢说话的语速，用宠溺哄小孩的语气说着：“I'll try to speak slowly. If there's a word you don't understand, just ask me and I'll explain.” （我会尽量慢一点说，要是有哪个单词你不懂，就直接问我，我会给你解释。）
牧航在初高中都有背英语单词，简单的日常交流倒是没问题，只是还没习惯加国人讲话的语速，当周子濯放慢语速说话的时候，他还是听懂了话中意思。
周子濯的手还握着牧航的手腕，暖黄色灯光照耀下，小麦和白皙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牧航觉得有点不适，挣脱开他的手，乖巧的回应：“ok, I know.”(好的，我知道了)
牧航又重新窝回沙发角落里，给家里人发着消息。突然一片阴影遮下，周子濯抬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原本的顺毛被揉乱了，用英文撂下一句：“明天带你去逛逛学校。”就进房了。
牧航下意识抬手想整理头发，却又停住了动作。
他目送着周子濯的背影进屋，余光落在刚递过来的那杯牛奶上。他捧起杯子，低头抿了一口，温热顺着指尖渗进心里，像是预示着新的生活正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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