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筱舟最先感知到男生身上清新而凛冽的草木气息,混杂些啤酒里的浅淡麦芽香。
像来自旷野的风息,遥远得如在梦里。
下一瞬,她落入一个坚实又炙热的怀抱。
李既白的动作很轻柔,揽住她肩膀的手臂虚环着,只若有似无地轻轻挨着她的皮肤。
但她还是清楚地感受到他精干的肌肉,以及滚烫的体温。
很短暂的拥抱,可能只持续了几秒,她的手都没来得及搭上他的腰。
男生的身体退开时,镜头也随即移向别处。
那之后的场内喧嚣和他们不再相关。
沉默在这方寸之间蔓延,仿佛竖起一道屏障,将两人与热闹的四周分割,形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然而何筱舟并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她以为会有类似满足的情绪,但没有,就如微小的火星洒进死寂已久的火山。
不够。
她更想面对面,真正看着那双深邃净澈的眼。
于是她真的这样做了——
斜跨一小步上前,然后转身。
李既白注意到她的动作,同时抬眼看过来。
距离拥抱发生已经过去了将近一首歌的时间,男生通红的耳根终于恢复正常状态。
同她对视的眼睛也不再赧然,和平时一样清亮。
何筱舟不由自主地想,如果,如果再多一点随性和恣意,就更像了。
林湛通常不会有这样近似于拘谨的神情。
他性子由来散逸,被和睦的家庭以及优渥物质条件滋养而成,有种任何事都不足挂齿的松弛感,实则是更注重自身感受的秉性,相信世界以他为中心。
这其实很难得,不会轻易受外物影响。
除去长相,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大概是,性格里有着同样真诚的底色。
李既白见她神情僵凝,试探着问:“我有没有勒疼你,或者有哪里让你感觉到不舒服吗?”
他坦白道:“抱歉,我第一次和女生拥抱。”
何筱舟瞧着他右眼下多出的小痣,莫名觉得碍眼,顿了几秒,才漫不经心地说:“是吗?”
她抿起唇角,“我感觉还不错。”
与料想中的反应一致,男生轻咳了声,不甚自然地转移话题,“下个出场的好像是你喜欢的那支乐队。”
“你知道我喜欢哪支乐队?”
“你歌单里有他们的歌,出现频率还挺高的。”
何筱舟不意外,他本就是个细心的人。
不过也说不上喜欢,是有次偶然在日推歌单里听到,进入歌手主页随机点开几首,觉得整体风格很熟悉,与林湛乐队的曲风有些相似和共通之处,就加了收藏。
其实林湛玩乐队的时间并不长,高中初有雏形,但也只是和几个发小、好朋友小打小闹参加过市内的小型歌唱类比赛。
真正组建是在大学时期,从酒吧驻唱开始,后来在小型livehouse暖场,经历了很长的默默无闻时期,有机会参加了一次音乐节之后才慢慢打开知名度。
那次他们选择的出场曲目是新发行的《就这样吧》。
由一段低沉的贝斯solo引入,歌词也低迷,取材现实,全都是生活中看似渺小但可能会压垮骆驼的崩溃瞬间,和林湛微带着丧气的嗓音十分契合。
曲风却跟他清秀的长相完全不搭,尤其他还穿一身活力十足的多巴胺配色。
到第一段主歌唱完才渐入佳境。
一记冲击力极强的击镲后切入副歌,恰好下起雨,鼓点和吉他加快节奏,跟逐渐加大的雨势配合得极妙。
贝斯的存在感降下去,林湛拿着麦走到舞台边缘,照样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唱着被困境压倒后不着边际的幻想与另类反抗,荒诞又有趣,循序渐进地将气氛点燃至**。
雨雾倾覆天地的渺茫视野间,他是灰蒙之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就像他们的乐队名「陨落前摇」,也像林湛通过歌词传达的观念——
哪怕下一秒就将要面对糟糕透顶的结果,仍然要精彩绝伦地度过当下。
live现场的感染力是巨大的。
陨落前摇的这次初亮相后来也出现在很多音乐类博主的盘点帖里,当天的雨、主唱的低哑嗓音和穿搭,所有看似矛盾的元素融合得恰到好处,共同构成一场极致的演出。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何筱舟理所当然地认为爱情是互补。
那种不重结果只用尽全力感受过程的肆意和畅快是她缺失的一角,因为林湛,曾经短暂补齐过,像完全新生的血肉细胞,构成了更为完整的她。
导致失去以后,竟会因剥离而生出痛意。
有款以小众著称的音乐软件至今仍能搜到陨落前摇的歌。
何筱舟却一次也没点开。
有时候她也搞不懂自己,像有什么奇怪的癖好一样,会不由自主地被一些具有林湛特质的事物吸引,却对真正和他相关的唯恐避之不及。
“何......筱舟?”
“嗯?”
她回神。
激昂的伴奏渐熄,乐队退场,主持人正站在台上推进下个流程。
“要不要领一份地图?”李既白稍稍倾斜身体,将刚刚用手机拍下的现场大屏递给她看。
他解释说:“是兰岳的市内地图,上面有随机线索,可以领到对应的纪念品。主办方和文旅局联合推出的活动,算是这次啤酒节的小彩蛋。”
“好啊。”
何筱舟没什么情绪地低低应了声。
“后面是比赛之类的节目,不如我们去江边?一会有烟花。”
李既白见她神色不太好,这样提议道。
“走吧。”
沿江设有人工沙滩,踩上去软绵绵的。
无声走出一段路后,两人在步道边的长椅坐下。
江面宽阔而渺远,两岸高楼外的绚丽霓虹映在上面,被水纹波澜搅荡成巨幅水彩晕染画。
看久了会有点眼晕。
何筱舟微微仰着身体,双手撑在身后,惬意地闭上眼,“有个问题。”
“什么?”
“那天,我是说飞机备降到申州后,为什么会答应和我一起?”
李既白沉声说:“我这两天也在想这个问题。”
何筱舟静然望着他的眼睛,等他的答案。
“就像你说的,我想继续毕业旅行。”
没等她应声,他很短促地低笑了下,坦白说:“当然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另外的,我不确定……”
他好像耻于开口,视线移开后才道:“如果我说,以前我因为看了你那段采访找到努力和前行的方向,而现阶段的我也需要这种能量,你会感到冒犯吗?”
意想不到的回答,细想过后又觉得很合理。
人们总会因为自己缺少某些特质而下意识靠近或追随拥有它的人。
“那倒不会,学校当初做这件事,其中有一部分目的就是想起到引导作用。”
“只不过,”她说,“现在提起这个我会感觉有点……社死。”
“抱歉。”
何筱舟摇摇头,想顺着这个话题聊点什么,又觉得交浅言深,便作罢,转而和他商量起今晚在哪落脚比较方便。
两人在出行APP上对比了距离和环境,最后在对岸的酒店预订了两间江景房。
又闲聊了会,八点半,焰火表演准时开始。
他们换了地方,去到江岸边,那里有处延伸到江面上的小平台,四周没有树木遮挡,简直是最佳观景区。
不断有人向这边靠拢而来,愈来愈被缩小的空间里,何筱舟的肩头几乎要挨到李既白的手臂。
“换一下。”
他说着,往她身后挪了一步,把前排桥栏转角的位置让给她,然后站在她斜后方,抬手搭上她身侧的栏杆,为她挡住后面拥挤的人潮。
他的手臂悬横在她腰后,没有和她直接接触。
但存在感很分明,像有种隐秘的引力,惹得她皮肤表层泛起微痒的麻意。
这种被照顾的感觉已经过于陌生,她心头冒出一阵微妙的异样波动。
但极其微弱,一闪而过,很快就被炸响的烟花声驱散。
蜿蜒的彩条快速升空,然后,一簇接着一簇的华丽花团在漆黑夜空里绽开、向四周扩散,最后,又凝聚成巨大的亮星,缓缓下落。
偶有形态新奇的,先是银线,降落过程中又伴随小花炸开,混入幽蓝的莹亮细丝,仿佛下了一场神秘的雨。
江上有小船配合着,燃放一些小型的低空类焰火,远近融合,黑夜变成巨幅画布,不间断地被绘制上炫目璀璨的色彩。
二十分钟很快过去,喧嚣落幕,夜色重归沉寂。
然而视觉刺激依然存在,眼前仿佛还有那些五光十色花束图案的残影。
难言的空落感涌上来,细密、隐晦,却延绵不绝,一点一点将何筱舟吞噬。
她有些心躁,因无从考证这股浪潮的真正源头。
周遭的游客三三两两散去,李既白拿着手机,问她:“回去吗?我叫代驾。”
何筱舟点头,转瞬,又摇摇头。
李既白输地址的手指顿了顿,低眸打量她。
她垂着脑袋,神色难辨。
通常人在经历了盛大的热闹之后会不由自主产生落寞的情绪,这是很正常的心理反应。
但他几乎是下意识联想到她提起过的独自跟团游的起因,再想到那个由于伴侣工作忙而轻易放弃感情的人,竟莫名生出一层薄薄的鄙夷。
“你前男友……是个怎么样的人?”
话脱口,李既白立刻后悔了。
这个问题太越界。
不过何筱舟并没在意,只是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变得飘忽不定,似陷入了回忆里。
李既白愈发懊恼,如果是因为失恋,那无疑会加剧她的难过程度,如果是因为别的,只会更影响她的心情。
“他是我的另一面。”
何筱舟这样说道。
李既白没懂。
“简单来说,就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人。”
“其实我是个规则性很强的人,会因为结果焦虑,他相反,不被因果约束,更自如,更天马行空,总能在我陷进怪圈的时候,用各种有趣的方法转移我的注意力。”
李既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捋出一点线头。
如果是这样,那分手原因倒有些合理之处。
完全互补没有共同点的两个人,很容易不同频。
涉及**的话题点到即止,他没有那么强的窥私欲,只在何筱舟语毕,无偏无颇地说:“听起来他更适合做朋友。”
[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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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Night Thr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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