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风停了。若瑶靠在我肩上睡着,呼吸浅但平稳。我动了动左手,指尖还沾着干掉的血,那根银针躺在石缝里,没力气再拔出来。
我撑着岩壁站起来,膝盖发软,咬牙扶住她肩膀。她惊了一下,睁眼看见是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回去。
“能走吗?”我问。
她点头,慢慢起身,右臂贴着身子不敢晃。我们没说话,沿着北岭小路往宗门方向挪。远处钟声响起,一声,两声,像是催人回殿点卯。
进山门时守卫看了我们一眼,没拦。若瑶身上有伤,我脸色太差,谁都能看出不对劲。可没人问。
回到偏院静室,我让她坐在蒲团上。屋里陈设简单,一床一柜一灯,墙角堆着旧书。这是我当年住过的地方,后来被划作废弃弟子居所,没人愿意来。
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七根长短不一的银针。最粗那根断了,是我昨夜用过的。我挑了最细的一根,捏在指间。
“把手伸出来。”
她迟疑了一下,抬起左手。我抓住她手腕,两指搭脉。跳得不稳,时快时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经络里游走。
我闭眼凝神,将残余灵力聚于指尖,在她掌心画下引气诀起手印。血痕刚落,她猛地一颤,指尖抽搐。
灵力顺着血脉渗入她体内,刚到丹田,忽然断了。
我睁开眼。她额上冒汗,脸色发青。
“刚才……你有没有感觉什么?”
她摇头:“就是胸口一闷,像被什么东西吸住了。”
我盯着她掌心的血印。那道引气诀的纹路正在变淡,而她皮肤底下,一道黑线从手腕往上爬,转瞬即逝。
不是排斥,是吞了进去。
我收回手,袖子擦去她掌心血迹。“最近是不是常去后山?”
她愣住,眼神闪躲。
“你袖口沾了禁地外的苔灰,三日前下的雨还没干透,只有那边会长这种青斑。”
她低头看自己衣袖,手指蜷了蜷。
“我去过……几次。”声音压得很低,“每次朔夜,右臂开始疼,我就控制不住往那边走。那里……有道剑痕,刻在断崖石壁上,很深,从左肩斜下去,弯弯曲曲的……跟我师父你背上的伤……是一样的走向。”
我没动。
她抬头看我:“我知道不该去,可每次靠近,那道痕就像在叫我。我不懂功法,也不认得剑意,但我看得出——那是你留下的。”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晨光初照,院子里扫落叶的杂役弟子正弯腰捡柴。
“今晚别出门。”我说,“我会去看那道痕。”
她想说什么,最终只轻轻应了一声。
夜深后,我独自出了院子。若瑶吃了安神汤药,睡得沉。我留下一张符纸压在枕下,防万一。
禁地外围立着三块残碑,写着“死禁”二字。地上铺着碎石,踩上去无声。我掏出腰间玉佩,按在第一块碑底凹槽里。咔的一声,石面裂开一道细缝,涌出一股热气。
这是百年前我亲手设的阵眼。青冥引未完成,活人触之则灵力倒灌,重者经脉逆行爆裂。我现在这副身子,走错一步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咬破手掌,将血涂满玉佩,再按进裂缝。血光一闪,碑面震动片刻,热气退去。
我跨过门槛,一步步往里走。
月光照在断崖壁上,那一道剑痕就在眼前。
我走近,伸手摸上去。石面粗糙,裂口深处积着薄霜。剑痕宽约半寸,深逾寸许,起于左肩位置,向下蜿蜒,经过心口、肋侧,止于腰际。
和我体内断裂的三十六处经脉,完全一致。
我贴着石壁站定,右手抚过每一寸刻痕。这不是随手一劈,也不是战斗留下的残迹。它是有意为之,每一折、每一转,都对应着经络节点的断裂点。
像是有人把我体内的伤,原样刻了出来。
我解开外袍,露出背部旧伤。月光下,皮肉扭曲,疤痕交错。我把手按在石痕上,试着对齐走向。
指尖触到一处凹陷。那里本该是我的命门穴所在,也是当年封魔时最后一击震断的地方。石痕在这里分出一支细岔,斜插入岩体深处,形成一个微小的符纹结构。
我心头一紧。
这不是复刻,是记录。
有人把我的经脉断点,连同灵力运行轨迹,全都刻进了这块石头。而且——
我俯身细看,那支细岔末端,刻着半个字形,像是“引”字的下半截。
青冥引。
我退后一步,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若瑶说她每月朔夜都会被吸引过去。她的魔纹与这剑痕共鸣,是因为这痕迹本身就是某种召唤阵的残篇?还是说……它本就是为她准备的?
我转身欲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刮擦声。
回头望去,石壁上的剑痕边缘,有一粒细沙正缓缓滑落。
我屏息盯着那道痕。
沙粒落下后,石缝里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一抹极淡的红,像是干涸已久的血渍,在月光下几乎看不见。
我蹲下身,用指甲轻轻刮了一点下来。
指腹碾开,有细微颗粒感,不是尘土。
是血痂。
百年未化。
我收起那点残渣,重新系好玉佩,快步退出禁地。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月光正好移开,整道剑痕陷入阴影。
回到院中,若瑶还在睡。我坐在桌边,把那点血渣放进瓷碟,滴了一滴清水化开。颜色暗红偏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腥气,却不刺鼻。
我蘸了点涂在舌尖。
苦,略带金属味,像是铁锈混着枯草汁。
这不是普通修士的血。
我抬手摸向自己左脸那道金痕。百年前那一剑,是从太上长老手中接下的反扑。他的血,曾溅在我脸上。
而这石缝里的血,味道相近。
我放下手,吹灭油灯。
窗外,东方微明。
若瑶翻了个身,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
我没有回应。
清晨的钟声再次响起,扫院的竹帚声也回来了。
我坐在黑暗里,听见她坐起来的声音。
她赤脚走到我面前,蹲下,仰头看我。
“师父,你一夜没睡。”
我没答。
她伸手握住我的手,冰凉。
“你去了禁地,是不是?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着她的眼睛。
“你告诉我,除了那道剑痕,你还见过别的东西没有?比如……一块碎玉,或者一片烧焦的布?”
她摇头:“只有痕。但从去年开始,每次我去,地上都会多一点灰,像是香炉里剩下的那种。”
我闭了闭眼。
有人也在那里待过。
不止一次。
而且是在若瑶之前。
我站起身,走到柜前拉开抽屉,取出一本薄册子。封面写着《引气诀注解》,是我早年写的讲义。
翻开第一页,我用朱笔补了一行小字:
“若灵力入体即消,非走岔脉,乃被噬也。当察其源,慎授功法。”
若瑶站在我身后,轻声问:“师父,我现在还能学吗?”
我合上册子,递给她。
“先练吐纳。等我能确认,哪些是你该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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