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闹铃声骤然响起，这是简安为今天去况达公司办理入职专门订的闹钟。
简安抚着刺痛的额头，眼还没睁开，十分熟稔地摸索到左手腕内侧的植入芯片，在虚空中调出操作界面，将闹铃掐灭。
“额呼……”简安翻了个身，给自己的太阳穴做了个放松按摩。
瞧瞧，宿醉的后果，喝酒一时爽，喝完床上躺。
昨天，简安临时抱佛脚，大战几个通宵后，总算结束了大三下学期的最后一门期末考。
恰巧就在昨晚，T大游戏编程社组织了一次欢送会，跟即将毕业退社的师兄师姐告别。
简安是T大游戏编程社里的老社员了，眼看要好的前辈要离开，顶着两只熊猫眼，硬生生拖着破体残躯跟人拼酒到十二点。
昨晚晕晕乎乎的，咋回家的都不记得了。
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好像是老爹把她拖回来的，路上自己险些在老爸的车上发动生化攻击。
简安的爸爸是T大材料学系的教授，家就在T大分配的教职工小区，离他们一伙人拼酒的地方不远。
醉醺醺的女儿一个call过去，简教授便发动电车，把简安驼回了家。
“呼……又做了这个梦……”简安缓缓睁眼，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昨晚的欢送会，有社员提起了一个人——隋隐。
一个载入T大史册的天才人物，也是T大游戏编程社最早的一批肱骨成员。
那简短的名字，像一场瓢泼的雨，又一次淋在简安心头，留下绵长的洇湿。
“修复时间，未知。我们，有缘再会……”简安默念道。
第一次看到这封告玩家书是三年前，那时简安刚高考完。
当年，她满心欢喜用自己考上T大得到的奖励金购买了游戏舱和全息头盔，结果收到快递的当天下午，一条新闻宛如晴天霹雳：“重磅！况达公司投入巨额资金，由天才少年隋隐主创的跨时代全息修真游戏《灿界·三途》崩坏，威胁玩家生命安全，被警方紧急封锁！！”
跟《灿界·三途》一起宕机的还有满心欢喜拿上游戏装备的简安小朋友。
那天晚上，简安也像现在一样，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只不过，那时的她捶胸顿足，咬着被角，既为没机会游玩《灿界·三途》崩溃，又为打了水漂的高考奖励金落泪。
“就这么消失了三年啊……隋隐。”
喃喃自语了一声，简安翻身坐起，开始洗漱。
前段时间，她在全球虚拟社交平台We-Are上向一些全息科技公司投递了暑期实习简历。
在她以为实习申请都石沉大海时，她竟意外收到了况达公司发来的一条链接，要她在半小时内按要求编写一个程序。
这对简安来说，轻而易举，她不到十分钟就完成了，于是顺利入职。
今天，是她去公司培训的第一天。
况达公司是全息科技界的头部企业，资本雄厚，投资领域包罗万象，红火了数十年，仍在蒸蒸日上、常青不衰。
况达在本市最繁华的科技园区占据了大片地盘，连绵的几幢高楼直冲天际。
简安在大楼跟前仰得脖子都有些酸，也没看到尽头。
“哇”得感叹一声，简安整理好仪容仪表去见她的mentor，许歆来。
十分钟后，简安敲响了许歆来的办公室门。
“请进。”里面的人出声道。
简安推门进去，一张宽阔的办公桌前，一年轻长发女人抬眼笑着看过来：“坐，小安。”
对于自己的直系mentor，简安略有了解。
许歆来，标准的都市女精英，三十岁出头，海归高知，高学历，高能力，一头柔软恣意的大波浪，一身轻熟风灰色西装。
云淡风轻和干练利落在许歆来的身上融合得完美，当简安面试时在虚拟屏幕上第一次见到她，就被那种出尘独特的气质惊艳，久久不忘。
许歆来放下手头的工作，整理好一沓文件，起身走出来：“走吧，带你熟悉一下公司。另外，对于工作和公司有什么疑惑的可以向我提问。”
“好。”简安跟在许歆来后面，穿过况达的走廊，两条幽长的剪影一前一后。
越走越静谧，直到走廊尽头的一处办公室，不见有什么工作人员。
简安随许歆来停住脚。这儿，午后的阳光也照不到。
办公室的门上写着：“《灿界·三途》游戏工作组”。
简安的目光凝滞——隋隐曾经在况达担任主创的那间办公室。
简安的心跳一瞬间开始加快，一种神经质的兴奋在心脏急速加工生成，又沿着动脉漫向四肢。迅速飙升的肾上腺素霸占了简安的五感，内心如岩浆般翻涌，外表却显得呆愣，她面色淡漠地跟着许歆来推门而入。
这间办公室占据了写字楼的大半个平层。南面是一排落地窗，但是遮着窗帘，显得整个工作室死寂、萧索、沉重。
一台台显示器和主机掩在经年的灰尘之下，其中一张桌子上还有一盆早已干枯成标本的多肉。
简安看到了东边一扇厚厚的安全门，上面挂着牌子“主机站”。
这是《灿界·三途》的服务器。这台服务器曾经链接上亿台游戏舱和全息头盔，昼夜不息地运作了整整三载，工作到发热发烫，在我们生活的三次元创造出一个全新的、鲜活的幻想世界。
而今，它被封锁在铁门之后，太久无人光临，连铁门的把手都已生出棕红的锈，铺展的尘如落下的帷幕。
简安的手指揭开了尘封的一角。
“咔嚓。”简安情不自禁地扭动了那把手。
“喂——什么人，况达机密重地，闲人免入！”
简安尚在失神，猛然被这闯入的声音惊醒，循着声响瞧过去，却未见人。
接着，工位隔板后面，悄无声息地升起一个黑色卫衣帽子，帽子上还戴着一只银色的头戴式耳机，就这样直愣愣地面对着简安。
草，真是大白天活见鬼！
得亏简安从小的睡前故事就是老妈创作的恐怖小说，才能这么镇定自若，站在原地。不然多少得吓个激灵，大嚎一声，撒丫子奔出二里地来。
“徐灯。”许歆来冲那卫衣帽子道。
只见一只手幽幽从卫衣后面伸出，将帽子扒下来，露出一颗乱蓬蓬的脑袋。
是个青年男子，小麦色皮肤，一头黑色短发张牙舞爪，左耳打着两颗红色耳钉。他从工位的座椅上起身，个头很高，得有一米八五往上。
男子懒懒散散往工位的隔板上一倚，笑起来，两颗小虎牙尖利，很有侵略性，抬眸，那双棕红色的眼睛弯成一对新月牙。
“Boss。”叫做徐灯的男子笑道。
“上班时间，不坚守岗位，睡觉旷工，扣二百。”许歆来抱着双臂道。
徐灯一改笑颜，举起双手：“饶命，Boss！维护《灿界》信息，守卫工作组安全，我可是兢兢业业，毫无懈怠，一丝不苟地坚守着看家犬的岗位啊！”
许歆来挑了一下眉，没再接话：“得了，来活了。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工作组新招的实习生，简安。待会你把《灿界·三途》的相关工作信息传给简安，让她接手《灿界》最后的清理删除工作。”
闻言，徐灯和简安皆是一怔，转头瞧向许歆来：“清理删除？”
“是，有什么问题吗？”许歆来侧头问。
“没，Boss，这就照办。”徐灯从善如流。
“简安，这是你实习期的第一件任务。”许歆来收起文件夹，转身向外走去，“好好表现。”
简安还在晃神——昨晚的梦竟然一语成谶，她现在要亲手杀死隋隐的成名作，《灿界·三途》。
简安跟在许歆来后面走出去，却听身后的徐灯叫住她。
“你就是简安？”徐灯开了一瓶可乐，雨打枯叶般的气泡声在空荡荡的工作室内回响。
“‘就是’？”简安对上徐灯那双棕红色的眸，“你认识我？”
“当然……不认识咯。”徐灯耸了耸肩，接着勾唇道，“一切顺利，cheer！”徐灯举起易拉罐，歪头冲简安嗞出两颗虎牙，“期待再见。”
**
电梯里只有简安和许歆来两个人，简安侧目看向身边的许歆来，她正低头查阅着文件，微金色的卷发落在她颊畔，掩出小半阴影，晦暗难明。
晦暗难明，就像此时简安的心境——这里的秘密太多。
“为什么选中我？”简安直视许歆来。
“嗯？”许歆来抬起头。
“为什么选中我做实习生？况达这种头部全新科技游戏公司，比我学历高、能力强的人挤破脑袋也挤不进来。”
“我们有我们的筛选标准。”许歆来不置可否。
“那为什么选我来做《灿界》最后的清理工作？”
“我手头有好几个项目，这是最无足轻重的一项，实习生来练手，刚刚好。”许歆来拍了拍简安的肩膀，“也让我看看你的实力，好好干吧。”
许歆来很聪明，回答得滴水不漏。
明明是借口托词却也说的如此令人信服。
但简安洞若观火，这是假话，许歆来轻柔的笑颜就是那最难攻破的伪装。
至少现在，简安撬不开她的口。
两人的目光相触，对视片刻，都没再开口。
“叮——”电梯到了许歆来的办公室那一层。
许歆来抽身走出电梯：“对了，我们公司不需要线下坐班，你可以居家办公，每天跟我汇报工作进度即可，按工作量付薪，不会让你白加班的。很期待与你下次见面。”
许歆来本欲转身离去，简安却伸手扒住了正在闭合的电梯门：“隋隐呢？”
简安没头没尾地问道，晚霞落在眼睫，如颤抖的金黄色蝶翼，期待又忐忑。
许歆来抬眸，笑容敛上，没言语。她逆着光，斜晖败落在她脚底，前半身隐在阴翳里。
“滴滴——出于安全考虑，请乘客远离电梯门。”电梯因为简安强行扒住门，而发出警告，闪动起红色的光，将简安的脸颊映得沸腾。
“于一切不可知中探寻真相，这就是游戏，答案需要你自己来寻找。”电梯门关闭的一瞬间，许歆来捋了一下鬓角的长发，低语：“是系统选择了你，简安……”
简安没听到许歆来最后说出口的那半句话，那声音散在傍晚的余晖中，与她隔了一扇电梯门。
铁门严丝合缝地关闭。
“毁灭或是拯救，由你来选择，简安。”
“游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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