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悄然浸染了归途。稀疏的星子点缀天幕，月光被薄云遮掩，只透下朦胧的清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细长。石板路在脚下延伸，两旁屋舍沉寂，唯有风声偶尔拂过檐角，发出细微的呜咽。
“师尊，我们就这样走了吗？”叶雨寒的声音很轻，几乎融在风里，她乖巧地跟在夜轻吟身侧，仰头望着师尊线条清冷的侧颜。
夜轻吟步履未停，白衣在昏暗中仿佛自带微光，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却自有定人心神的力量：“她们各有缘法，需自行历练体悟，不必挂怀。”
周遭静谧无人，只有彼此衣袂摩擦的窸窣声。叶雨寒悄悄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夜轻吟一片雪白的袖角，那冰蚕丝织物触感微凉柔滑。感受到那一点真实的牵绊，她唇角不自觉地弯起，清澈的眼眸里漾开满足而依赖的笑意，像偷吃了蜜糖的孩子。
她所求从来简单——不过是岁月更长些，能长久地伴在师尊身侧，听师姐们爽朗的笑语，还有九尾狐炸毛时气急败坏的嘟囔。
回到暂居的静谧院落，灯下，叶雨寒再次翻开那本愈发神秘的书册。新的一页上，字迹翩然跃出：（此阵无他，唯余欢愉。）
她依言拨动手腕上那件花瓣状的法器，微光流转间，阵法悄然启动。无数莹白的蒲公英种子凭空出现，如同被无形的气流托举，悠悠荡荡飞向四方夜色，宛若星河倒流。一只翅翼流光溢彩的蓝蝶被吸引，翩跹而来，最终轻盈地停驻在她伸出的指尖上。叶雨寒欣喜地转头，想将这灵动的生命展示给师尊看，却见夜轻吟微微倾身，抬手，轻柔地从她发间拈下一瓣不知何时落上的桃花。
（火焰化成的花，是不是也别有风情？）
下一页如是写道。叶雨寒潜心演练，尝试以不同属性的能量幻化花卉。她成功凝出灼灼的红莲、跳跃的火焰蔷薇，色彩纷呈，属性各异。然而一次操控不及，一簇炽烈的火苗倏地窜出，竟燎着了夜轻吟垂落的袖口。
夜轻吟神色未变，指尖微弹，那不安分的火焰便无声熄灭，仿佛从未出现。
叶雨寒顿时蔫了下来，眉眼低垂，满是懊恼与歉意，声音细若蚊蚋：“师尊，对不起……”
她话音未落，夜轻吟却抬眼望向窗外夜空，只见原本沉寂的夜幕骤然绽开大朵绚烂璀璨的火焰之花，流光溢彩，将半个天空映得亮如白昼，旋即又无声湮灭。
（水至柔，冰至坚。然冰遇炽火，终有一日，亦会化为绕指柔。）
新的阵法是操控水流。叶雨寒屏息凝神，周遭空气中的水汽迅速汇聚，凝成碧蓝透明的藤蔓，在她周身灵活地缠绕、交织，如同拥有生命。正当她渐入佳境时，夜轻吟唇角微不可查地一勾，伸出纤指隔空一点。
咔嚓！
所有流动的水藤瞬间被极致寒气冻结，保持着曼妙的舞动姿态，成了一座剔透的冰雕，在灯下折射出冰冷光华。
“师尊！你又打扰我修炼！”叶雨寒气鼓鼓地跺脚，脸颊涨得微红，像只被惹恼的小兽。
夜轻吟看着她难得的活泼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冰湖微澜，并未言语。
（既见此页，你我有缘，不妨闲聊几句。未知夜姑娘素喜何物？叶姑娘心之所向，又为何？）
叶雨寒捧着书，抬头望向不远处临窗而坐、正执杯浅酌的夜轻吟。月光洒在她身上，清冷如谪仙。
“师尊，写这本书的人，究竟是谁啊？”她忍不住好奇。
“机缘到了，你自会知晓。”夜轻吟的声音伴着酒液的微晃传来。
“那……她厉害吗？”
“厉害？”夜轻吟微微摇头，眸色深远，“她之存在，非厉害二字可蔽之。”
问不出答案，叶雨寒有些失落坐回灯下。她看着师尊饮酒时微仰的脖颈和滑动的喉间，心神微动，提笔在那问题下认真写下：夜姑娘喜静，独爱杯中物；叶姑娘……喜见师尊饮酒时的模样。
（亲与吻，二字之别，其意千里。亲者，血缘之亲，长辈之爱；吻者，爱侣之欢，缱绻之情。）
叶雨寒盯着这行字，只觉得脸颊骤然滚烫，连耳根都烧了起来。这书……越发不正经了！她下意识地看向师尊，心慌意乱地想：师尊与我，自是亲……吧？
（天地有灵，万物可感，然人心莫测，尤胜深渊。七情六欲，情字最是惑人。夜姑娘，漫漫仙途，可曾有过倾心之人？）
叶雨寒望着夜轻吟那道仿佛承载了万古孤寂的背影，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师尊……也会有喜欢的人吗？”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藤蔓缠绕心脏，带来一阵陌生的、闷闷的抽痛。若师尊真有了心仪之人，那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她下意识地捂住心口，那里堵得发慌。
（阵法学久伤神，不若习剑舞一套，亦可舒筋活络，强健体魄。）
“师尊，我舞剑给您看好不好？”她忽然想做点什么，打破那令人心慌的沉默。
“好。”夜轻吟放下酒杯，目光转向她。
叶雨寒拿起夜轻吟平日用的寒霜剑。剑入手极沉，寒意刺骨，她却咬牙握住。身影在院中翩然起舞，虽无灵力加持，但姿态灵动，带着少女特有的柔美与初学者的生涩，竟也别有一番风致。
不知何时，窗外飘起了细雪。夜轻吟不知怎的，并未隔绝风雪，任由晶莹的雪花一片片落在她的发梢、眼睫、肩头，渐渐染白。她就那样静立在廊下，如同冰雕雪铸，唯有目光始终追随着雪中那抹努力舞动的纤细身影，眼底深处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杀戮血腥，然世途艰险，迫不得已时亦需自保之力。下述阵法，或可助你绝境求生。）
治疗、迷惑、遁逃之术，叶雨寒已掌握得纯熟。夜轻吟开始带她进行实战演练。新发现的秘境中机关遍布，邪祟暗藏。叶雨寒天赋极高，往往一点就通，奈何实战经验匮乏，面对那些狡诈阴毒的陷阱和积累了无数年岁的精怪，难免吃亏。
一次苦战之后，叶雨寒脸色苍白如纸，眼眶通红，泪珠断了线般滚落。肩头一道爪痕深可见骨，鲜血染红了素衣，臂上、背上还有数道擦伤与瘀青。她自幼被呵护得极好，何曾受过这般痛楚，此刻只觉得浑身无处不疼，连呼吸都牵扯着伤口。
临时辟出的石洞内，篝火摇曳。她面向师尊，衣衫半褪至肩下，露出狰狞的伤口，额头布满冷汗，神智已有些模糊，竟如同幼时那般，将滚烫的额头抵在夜轻吟微凉的肩上，纤细的手指无力地揪着对方的衣襟，泣声呜咽：“疼……姐姐……好疼……”
夜轻吟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一只手稳住她颤抖的身躯，另一只手覆上那骇人的伤口，柔和纯净的治愈灵光如水般流淌而出。“乖，忍一忍，很快便不疼了。”她的声音是罕见的低柔。
或许是初次经历如此惨烈的战斗，心有余悸，或许是伤痛削弱了意志，接下来的几日，叶雨寒异常黏人，夜里更是频频惊醒，一旦察觉夜轻吟不在身旁便会不安。一次深沉的噩梦之中，她竟无意识地蜷缩进夜轻吟怀里，滚烫的呼吸夹带着含糊的呓语，尽数喷洒在对方敏感的耳廓颈侧。
待伤愈清醒后，叶雨寒回想起种种，羞得几乎不敢抬头，却在书页的空白处，认真地写下：受伤极痛，然师尊在侧，痛亦减半。
（受伤亦是常事。只知自保逃避，终非长久。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叶姑娘，心性澄明如你，纵握利刃，亦不会堕入魔道。）
时光荏苒，仿佛只是一个回眸，三年光阴便悄然溜走。月华如水，洒满庭院。叶雨寒站在桃树下，仍是那副捧书阅读的少女模样。她忽然起身，走到夜轻吟面前，伸手比了比彼此的头顶，沮丧地发现自己的发顶才将将过师尊的下颌。
“好像……再也长不高了。”她语气闷闷的。
“这般高度，不好么？”夜轻吟垂眸看她，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师尊觉得好？”叶雨寒抬眼，望进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
“嗯，”夜轻吟唇角微弯，清冷的月光似乎都为之柔和，“我觉得甚好。”她目光掠过小徒弟愈发清丽秀致的眉眼，心中已有决断——外界游历三载，是时候返回宗门了。
一阵夜风忽起，拂动书页哗啦作响。某一页的角落，一行墨迹悄然浮现，又迅速淡去，恍若幻觉：（叶姑娘，缘起缘灭，天命已至。汝，可准备好了？）
————全新的秘境入口处，光华冲天，各色法宝光芒流转，各大宗门修士云集，人声鼎沸却又暗流涌动。天玄宗的梅雅君长老一袭玄衣，风韵犹存，此刻正蹙着秀眉，略带焦躁地环顾四周：“早已传讯给师姐，怎还未到？她的徒弟们可都先进去了！”
正念叨着，一道凌厉无匹的剑光撕裂云层，携着凛冽寒气骤然降下，剑气散去，露出夜轻吟清冷的身影，以及她身侧那个粉裳素雅、眉眼精致的少女。
梅雅君眼睛一亮，迎了上去：“可算到了！还把你这小宝贝疙瘩也带来了？”她目光在叶雨寒身上转了一圈，三年过去，这丫头出落得越发水灵，只是周身依旧感知不到半点灵力波动，看来依旧是个凡胎。师姐宠她真是宠得没边，竟带着在外游荡了三年才归。
“她们情况如何？”夜轻吟开口，问的是已入秘境的三位弟子。
“刚进去不久，一切尚无恙。”梅雅君答完，又笑吟吟地看向叶雨寒，“小雨寒，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叶雨寒乖巧行礼：“劳五长老挂念，一切安好。”
“好了，虚礼免了。”梅雅君摆摆手，指向天玄宗驻地的一片营帐，“你们的营帐在那边。我还需去巡查别派情况，先行一步。”
秘境入口前，巨大的投影石悬浮半空，其上光影变幻，隐约显现出秘境内的山川地貌与弟子们活动的模糊景象。各派长老们大多聚集于此，神情专注，时而低语讨论。其余便是些负责杂役的低阶弟子穿梭忙碌。
夜轻吟带着叶雨寒行至投影石前凝神观看。只见光幕中所有弟子皆面容呆滞，眼神空洞，行动迟缓，如同梦游。
“是幻境关卡。”夜轻吟淡淡道，“雨寒，多观此镜，于你感悟心境、锤炼神识大有裨益。”
“是，师尊。”叶雨寒认真点头。
“我需去四周探查一番结界状况，你且在此，勿要乱走。”夜轻吟吩咐完，身形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师尊一走，叶雨寒立刻感到几道隐秘的、探究的视线从不同方向小心地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与好奇。
“那就是银月长老最小的弟子？”
“怎会毫无灵力波动？是用了什么秘宝遮掩？还是……”
“不可能吧……莫非……真是个凡人？”
种种低语与猜测，即便听不真切，那目光中的意味也足够分明。
投影石上，景象忽变，只见大师姐镜雪率先眼神恢复清明，凌厉地破开周身迷雾，毫不犹豫地踏入了秘境下一层区域。
［系统，这段剧情监测无误？］镜雪在心中默问。
［理论上…无误。按原剧情，此地仅有一处邪修遗留的废弃据点，但男女主获得古仙传承后便会直接传出，并不会与之遭遇。］系统机械音回应着。
叶雨寒观看良久，觉心神略有疲乏，便依言先行返回营帐休息。
帐内清净，她再次翻开那本无所不包的古书。新的一页墨迹淋漓：［叶姑娘，你历尽艰辛踏上此路，所求究竟为何？］
叶雨寒握紧笔，认真写下：但求长生，常伴师尊左右。
［在你心中，夜姑娘是何等模样？］
师尊啊……她似乎总是那般平静，情绪极少外露。她爱饮酒，常在我睡下后独酌望月。师尊她……
［如夜姑娘这般人物，会为何人动心？何等风采，方能揽月入怀？思之，颇有趣味。］
这行字莫名刺眼，一种酸涩闷胀的情绪涌上心头。想到师尊身旁可能站着另一个身影，与她并肩而立，叶雨寒几乎是赌气般地提笔，用力写道：师尊乃九天皓月，清辉独耀，凡尘俗子，岂堪相配！
［情爱二字，玄妙难言，可赋人蜜糖，亦予人砒霜。叶姑娘，可知其味？］
叶雨寒啪地合上书册，脸颊微烫，将那书推远了些，小声嘟囔：“……不正经！”
秘境之外，长老们根据投影石反馈的零星景象，正合力以灵力细致绘制秘境内部的地形图，准备制作成探索卷轴，供后续弟子使用。
叶雨寒在营地边缘漫步，若有所思。忽地，一名穿着普通弟子服饰的少年低着头，步履匆匆，直直撞了过来，险些将她撞倒。
“对、对不起！这位师姐！”那弟子慌忙道歉，脸色发白，眼神躲闪，“我急着给长老送东西，没看清路！”说完，不等叶雨寒回应，便飞也似地跑开了，转眼消失在帐篷之间。
这条路颇为宽敞，行人寥寥……叶雨寒揉着被撞疼的手臂，心中升起一丝疑虑。但那弟子除了道歉，确实未曾有任何异常举动。她蹙了蹙眉，只得将疑虑暂压心底。
远处，一顶不起眼的营帐内，一位面容阴鸷、眼中藏着怨毒的男子，缓缓摩挲着手中一面已然失效、毫无反应的罗盘法器，发出低沉而快意的冷笑：“呵呵呵……果然如此！难怪要藏得如此严实！谁能想到，名震天下的银月长老，其关门弟子竟真是个无法修炼的凡胎□□！修士之中，谁人会收一个废物……”
想当年，夜轻吟横空出世，剑压同辈，其后所收弟子又个个惊才绝艳，使得天玄宗声望一时无两，几乎盖过所有宗门，引得无数天才挤破头也想投入其门下。那是最疯狂的岁月，各派几乎只能捡拾天玄宗筛选剩下的弟子，此消彼长，天玄宗稳坐正道魁首之位。直至夜轻吟宣布收了第四位弟子，并言明不再收徒，这股狂潮才渐渐平息。但关于这最后一位神秘弟子的猜测，十几年来从未停止，唯有“极受宠爱”这一点，众口一词。
若这“极受宠爱”的真相，竟是一个无法修炼的凡人……这消息若公之于众，将在修真界掀起何等的惊涛骇浪？夜轻吟与天玄宗的声誉……男子脸上皱纹扭曲，露出近乎狰狞的笑意。
几日后，秘境入口的光华开始剧烈波动，预示着关闭之时将至。不断有弟子被抛出秘境，或伤或疲，或喜或忧。入口处一片忙乱，各派长老和负责接应的弟子们穿梭不息，救治伤者、清点收获、询问情况。
叶雨寒帮不上忙，便安静地站在天玄宗驻地稍远些的一处空地上，仰头望着那光华流转的入口，期盼着师姐师兄们的身影。
她全神贯注，丝毫未曾察觉，身后一道极其隐蔽、阴冷的灵力波动倏然袭来，精准地计算着秘境关闭前最后一丝空间裂隙存在的刹那——
“咻！”
一股巨力猛地撞在她后心！
“啊！”叶雨寒惊呼一声，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被抛起，在那裂隙彻底消失的前一瞬，猛地坠入那片扭曲的光影之中！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成功出来的弟子吸引，欢呼、询问、疗伤……喧闹声掩盖了那声微弱的惊呼，无人注意到这个角落发生的意外。
下一刻，秘境入口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光华彻底敛去，恢复成寻常山壁的模样。
“师尊！您可算回来啦！”苏白微第一个蹦跳着出来，虽衣衫略有破损，但精神焕发，看到夜轻吟，眼睛一亮便冲了过来，随即左右张望，“咦？小师妹呢？她说在下面等我们的呀？”
夜轻吟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随后出来的镜雪与乔承宇。两人也立刻上前行礼。
“师姐方才说，小师妹在下方等候。”镜雪开口道。
几人一同走向叶雨寒之前站立的位置。
空地空空如也，唯有山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人呢？
苏白微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乔承宇蹙起眉头。镜雪面色沉静，眼神却迅速扫过四周。夜轻吟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空无一人的地面上，周身的气息仿佛瞬间被极寒冻结，眼底深处，似有万丈冰渊骤然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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