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许小米已经迅速坐回了原位，腮帮被食物塞得微微鼓起，眼睛满足地微微弯着，像极了以前藏粮成功的小仓鼠，带着点狡黠和巨大的快乐，快速地咀嚼着。
“……你倒是真不客气，”许一尘看着汉堡上那个巨大的、几乎咬掉三分之一馅料的缺口，愣了好几秒才憋出一句话。
只是，人类的食物对仓鼠而言很多都是禁忌，这种担忧几乎成了本能。
他突然紧张起来，紧紧盯着许小米：“喂！你……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吐？”
许小米被问得停止了咀嚼，鼓着一边的腮帮，茫然地看向许一尘。那双黑亮的眼睛里全无痛苦，只有被打断享用美食的些许无辜和困惑。他咽下嘴里的食物，才开口，声音因刚才的快速进食而有点含混，却依旧平稳：“当然没…事。”
说完，他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事，还伸出舌尖飞快地舔了一下唇角沾到的一点沙拉酱，然后评价道：“好吃。”
许一尘：“……”
白担心了。这家伙的肠胃看来是跟着物种一起进化了。
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无语。低头看看自己手里那个造型惨烈的汉堡，半片狗啃过一样的生菜叶子。再看看对面那个一脸“我还想再尝点”表情的巨型“仓鼠”，认命地叹了口气。
“算了，这个归你了，”他把剩下的半个汉堡塞进许小米怀里，“我吃苹果片就行。”
反正本来也没什么胃口。
许小米黑亮的眼睛闪了闪，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确认般地看向许一尘：“真的？都给我？”
“嗯。”
许一尘拿起一片苹果，咔嚓咬了一口。最近画图画的头秃，确实是一点胃口都没有，那么几家还算健康的外卖也是点了又点，腻了又腻，自己花了不少心思布置的厨房反而跟个摆设一样。
许小米他吃得很认真，甚至带着一种虔诚的意味，不再像刚才那样狼吞虎咽，而是小口小口地，仔细品味着每一口。
只是他吃东西时依旧会不自觉地微微鼓动腮帮，眼神专注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眼前的食物，这种情态总能轻易让人联想到他毛茸茸时的样子。
那时候感觉许小米特肥，像个微缩版的有毛野猪……没想到便成人后竟然不是胖子，反而是个面貌英俊到在娱乐圈也能横着走的顶级帅哥。
许一尘安静地吃着苹果片，看着对面的人。夕阳已经完全落下，窗外是都市华灯初上的蓝调时刻，屋内暖色的灯光洒下来，笼罩着安静进食的许小米，和他面前那个被啃得有点可怜的汉堡。
这一幕诡异又离奇，却莫名地……有种让人心安的烟火气。
他忽然想起刚才许小米冲过来咬汉堡的那一幕，那瞬间逼近的气息……除了那股清爽的青柠沐浴露味道，似乎还有一种极淡的、干净的、像是晒过的谷物一样的暖香掠过鼻尖。
那是什么味道？是……他身上自带的味道？
他的思绪被一阵突兀响起的手机铃声猛地打断。
尖锐的铃声撕破了客厅里温馨宁静的假象。
许一尘心脏条件反射般猛地一缩，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他。他放下苹果片，看向桌上屏幕大亮的手机——
来电显示赫然是两个大字：
【姐姐】
几乎是同时，对面的许小米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咀嚼的动作瞬间停止，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嘴角还沾着一点面包屑，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清晰的警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像极了以前听到姐姐高跟鞋脚步声靠近时，在笼子里瞬间定格、四处张望寻找藏身之处的小仓鼠。
电话铃声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许一尘的心口上。
他看看屏幕上那个催命的名字，又看看对面那个因为“天敌”逼近而几乎要应激的巨型仓鼠精，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接？还是不接？
接了说什么？姐姐是不是没看到他发养鼠日常的朋友圈，怀疑小米死了？还是只是日常问候？
最重要的是——许小米怎么办？！
许一尘身为设计师，他贴心的将自己的第一个房设计成了完美独居小屋，本身不大的房间面积，因为巧妙地设计，呈现出视觉上的宽敞的感觉，唯一的缺点就是几乎一眼看得见全貌。
许小米现在是个大活人！这么大一个！藏哪里？
“怎、怎么办……”许一尘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干，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依赖和慌乱，下意识地就看向了许小米，仿佛对方能有什么解决办法。
许小米对上他的视线，眼中的慌乱反而奇异地沉淀了一些。他极快地咽下嘴里的食物，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低沉的嗓音此刻带着一种安抚的力度：“别慌。”
他虽然不太理解人类复杂的社交规则，但他能敏锐地感知到许一尘的紧张。仓鼠虽然小小的，但实际上他也会想要帮助“饲养员”减轻负担。
他目光快速扫视四周，最终定格在卫生间方向。
“我去那里，”他语速加快，但依旧清晰，“不出声。”
说完，他根本不等许一尘反应，立刻站起身，动作轻巧得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像一道影子般迅速闪进了卫生间，轻轻关上了门。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
电话铃声还在响。
许一尘看着空荡荡的对面和紧闭的卫生间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微微颤抖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姐？”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甚至带上一点疲惫的沙哑，这倒是不难，他本来就很累。
许冉比许一尘大了十岁……这归功于重男轻女的那个家庭。
许一尘董事后亏欠似地去弥补姐姐这些年在家里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这种亏欠什么的心理已经达到了疯魔般的地步。
这大概是什么，兄控、妹控之外的姐控。
“许一尘！你干嘛呢？这么久才接电话！”姐姐许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背景音有点嘈杂，像是在户外。
“刚……刚进门，没听见，”许一尘下意识地撒了个谎，手心有点冒汗。
“哦，小米怎么样？你把它照顾得好不好？没饿着吧？跑轮给它开了吗？浴室里的浴沙换新的没有？”许冉连珠炮似的发问，每一个问题都像小锤子敲在许一尘的神经上。
“好……挺好的，吃了睡了，跑轮开着呢，浴沙……浴沙昨天刚换的，”许一尘硬着头皮回答，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都在跳。
卫生间里毫无声息，许小米安静得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真的？你可别骗我，我告诉你，我过两天可能临时回去一趟拿个文件，到时候要是发现小米瘦了或者脏了，我唯你是问！”许冉半开玩笑半警告地说。
许一尘的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临时回来？！！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都差点变调：“你要回来？！什么时候？！”
“干嘛？反应这么大？不欢迎我啊？”许冉狐疑地问，“就后天下午吧，具体时间没定，拿了文件就走，怎么，你金屋藏娇了怕我看见？”
金屋藏“鼠”了！比藏娇还惊悚！
许一尘的大脑飞速旋转，试图找个理由阻止：“不是……我那个……我后天可能不在家！公司要加班！对，加班！特别忙！”
“你哪天不加班？钥匙我又不是没有，你忙你的，我看一眼小米就走，”许冉完全不以为意，“行了，我这边还忙着呢，记得照顾好小米啊！挂了！”
“喂？姐？等等……”许一尘还想垂死挣扎一下，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忙音。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
客厅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许一尘维持着拿着手机的姿势，僵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后天下午。姐姐要回来。
完了。
全完了。
他几乎能想象到姐姐打开门，看到一个高大男人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或者更糟，比如正在啃的仓鼠粮，那震惊到可能还报警的场景……
“咔哒。”
卫生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许小米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那双黑亮的眼睛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客厅，确认没有陌生的危险气息后，才慢慢走出来。他看着面如死灰、僵立原地的许一尘，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
他走过去，微微低下头，凑近许一尘，像是在确认他的状态。那股淡淡的、混合了青柠沐浴露和温暖谷物般的气息再次笼罩了许一尘。
“她……要来了？”许小米小声问，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丝紧张。他虽然不完全懂，但能感觉到许一尘极度的焦虑和恐惧，而这焦虑的源头，来自于那个曾经饲养自己的女性。
许一尘缓缓放下手机，机械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后天下午。”
他看向许小米，眼神里充满了绝望：“怎么办？她要是看到你……会不会被她打死，然后送去研究所切片……”
——来自，许一尘对研究员的刻板白大褂印象。
许小米眨了眨眼，似乎不太理解“切片”的含义，但他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沉默了片刻，然后非常认真地提议：“那我……变回去？”
“变回去？”许一尘一愣，“你怎么变？说变就变？”
这怪病还有开关的吗？
许小米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似乎也没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不知道……上次，就是睡醒了，就……这样了，”他比划了一下自己，“maybe,再睡醒，就……回去了？”
他的语气很不确定，带着一种天真的侥幸。
许一尘简直要被他这朴素的解决方案气笑了：“万一睡不回去呢？万一你正好在她来的时候变呢？当场表演一个大变活人？更吓人好吗！”
许小米被驳回了提议，有点蔫了下去，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餐桌边缘，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看着他这副样子，许一尘心里那点焦躁的火气突然就被浇灭了。说到底，许小米也是身不由己，他什么都不懂，反而一直在努力适应，还想办法照顾自己。
麻烦吗？确实是天大的麻烦。
但……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可能给自己带来麻烦而沮丧愧疚的大个子，许一尘发现，自己除了恐慌之外，更多的是一种……不想让他被发现的保护欲。
他叹了口气，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算了，不是你的错，是我家风水奇怪……总之，不能指望你随机变身。”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得想个办法……后天下午……你必须消失。”
许小米抬起头，眼神茫然：“消失？”
“就是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待着，等我姐走了再回来，”许一尘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去哪里呢？酒店？不行，你没身份证，网吧？包间？也不行，你不懂那些，万一出事……”
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又一个方案，又被自己一个一个否决。经济窘迫，选项本就不多，还要考虑到许小米缺乏常识这个巨大隐患。
把他一个人丢到外面，跟把一只真的仓鼠扔进野生动物园没什么区别。
他疲惫地靠坐在沙发上，用手捂住了脸。
忽然，他感觉到身边的沙发垫微微下陷。
许小米安静地坐到了他身边，没有贴得很近，但存在感十足。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陪着。
过了一会儿，一只温暖的大手有些犹豫地、轻轻地放在了许一尘低垂的头上，生涩地、安抚地摸了两下。
动作有点笨拙，甚至有点像在撸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或许他确实是在模仿，但那份试图安慰的心意，却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许一尘的身体微微一僵。
那掌心非常温暖，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许小米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信服的笃定。
“别怕。”
“我会藏好的。”
“不给你添麻烦。”
许一尘慢一拍的想：怕什么呢？怕姐姐发现她的仓鼠失踪，还变成了个男人被弟弟养着？
……还是更怕许小米被那个邪恶研究员送去切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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