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几天 ，陈家四口人很默契的没提陈翊工作的事。
吃饭喝酒，喜气洋洋。
大年初四。早晨出门串亲戚的陈爸冒雪回家把在被窝里啃冻柿子的陈翊拎出家门。
“爸，咋了，啥事这么急啊。”陈翊半个脚后跟还在鞋外头呢。陈爸办事一向稳稳当当，突然火急火燎的，陈翊也不敢在多问，踩着鞋跟着陈爸一路走到村东头吴书记家。
村里，只有吴书记家盖二层小楼。
“求吴书记帮你找工作。 ”
“啥？”都没给陈翊反应的时间，陈爸已经拽他进了吴书记的家门。
陈翊想过吴书记家阔，但没想到这么阔，三百多平米的大客厅，大水晶吊灯，家具都是他看不懂的木头，电视占了大半张墙，跟商场的广告屏似的。
屋里坐了不少人，他看着都眼熟，但又都叫不上名字，他礼貌地叫了声：“大爷，大娘。”
坐在椅子上翘脚喝茶的就是吴书记，家里暖气给的足，吴书记穿了一件薄薄衬衫，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皮肤上一点茧子都没有。跟他爸常年摸锄头的手完全不一样。
他刚才一路趿拉着鞋过来的，脚后跟上沾了不少雪，屋里的热乎气一蒸，他袜子上的雪化开，吴书记家里的鞋是那种毛绒的，他抬起脚后跟，白色的毛绒被他弄黑了一块，他忙踩回原位把脏的那块藏起来。
陈爸站在吴书记面前弓着腰，跟坐着的吴书记差不多高，陈爸：“书记，这就是陈翊，劳烦您给费费心。”
“嗯。形象不错，我记得你家老二是个二本。对了，咱们家小珏是不是也在江城。”
“小珏是林大的。”坐吴书记对面的人接了一句。
“是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陈家父子被晾在客厅当间。
陈翊拉了拉陈爸的袖子，陈爸怼了陈翊一下。
陈爸脸上的褶子堆在一块，他谄媚地对吴书记笑着，等待搭话的机会，好不容易等几个人说话声停了。
屋门被推开。
打头进屋的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脑袋上戴个帽子，脖子上挂了条围巾，高大魁梧昂首挺胸，跟许文强似的，紧跟在后面的女人，大高个穿了件短款白貂，白皮靴，一双眼睛鹰似的，凌厉仿佛能洞穿人的心底，两人什么都不说光是站在那就给人一种无形的威慑力。
“女儿女婿回来了。”吴书记接过女儿的包，把回门的两人迎进来，“小珏接你们去了，他人呢？”
“买糖葫芦去了。”
一大家子有说有笑，陈家父子更显多余，陈翊抓着陈爸的胳膊想趁这个机会离开，陈爸执拗的拉着他跟在吴书记女婿身后。
“翊哥！”上官珏拎了几串糖葫芦进屋，穿件橡皮粉的大衣，看着跟花骨朵似的。
“你们认识啊。”陈爸佝偻的背稍稍挺直了点，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
“是啊。翊哥，你怎么来我家了。”上官珏热情招呼，顺手把刚买的糖葫芦递给陈翊。
陈翊摆摆手说不吃，可上官珏的手还举着，陈爸忙把糖葫里接过去，“这孩子在外面不好意思，他在家一顿能吃好几串。”
吴书记拿茶盖轻轻撇掉茶杯里的浮沫，又轻轻放回去，“行了，老陈你先回去吧。你家孩子是我会看着办，年后等通知吧。”
陈爸对吴书记笑笑，弓腰试着跟吴书记的女婿搭话，“上官老总，我儿子他是学设计，能不能去您那实习。他啥活都会干，没事帮您打扫打扫卫生，倒个垃圾什么的都没问题。”
上官衡手随便搭在椅子上，对陈爸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
但陈爸来就是为了得到一个准信，凑的更近些，“要不要我把他毕业证和那个叫什么，哦，对简历给您看。”
“老二啊，你快去拿。”
上官衡：“不用。”
陈爸急的不行一个劲的给吴书记使眼色。吴书记也是实在没办法，他说：“老陈啊，招聘不是小事，到时候叫你家老二把简历发过来，合适自然会用。”
“快谢谢吴书记和上官老总。”
陈翊咽了口唾沫，挤出一个笑，“谢谢，吴书记和上官…总。”他爸都做到这种程度了，他总不能在最后一刻掉链子。
他们爷俩出去的时候，吴书记眼皮都没抬一下。临出门的时候，陈翊隐约听见屋里谁说了句怎么把鞋都给弄脏了，又得洗之类的话。
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血气方刚的，陈翊脸瞬间胀的通红，风一吹火辣辣的疼。
他苦着张脸说：“爸，都什么时代了，你还拖关系找工作。”
“吴书记这个女婿在江城开的那家公司听说老大了，你瞧吴家的房子就是他姑爷给盖的，你小子命不错，赶巧他姑爷今天就来了。你快点回家把简历好好弄一弄，职位低点也干着，先稳定下来。”
这么多天他爸难得发自心内的笑。
陈爸跟陈翊一块走出吴家大铁门。一路上陈爸在前头踩着雪，念叨着，“吴书记外孙子长的可真好啊，真白，你小时候也白，就是干农活干多了，晒黑了。”
陈爸手里的糖葫芦一晃一晃的，陈翊眼睛跟着一块晃，没一会儿他的视线糊成一片。
回家的陈爸和打了胜仗的将军似的，把脑袋上的小黑帽往炕头一扔，“我儿子也不差，等这个难关度过去，以后找个有钱对象，给咱家也盖个小二楼。”
陈翊抹了把眼睛，接过陈爸手里的糖葫芦扔在窗外的雪堆里，他脱鞋盘腿坐在炕上，“爸你说啥呢。那我不成凤凰男了吗？”
“你妈前一阵找人给你算了一卦，说你以后肯定能找个有钱对象。不用愁，等把这几年度过去就好了。再说了，我儿子长的多帅啊，浓眉大眼，长的像你妈，找对象不用愁。”
小老头高兴，陈翊跟着笑，心里却有一块酸酸的。
大中午的一家四口又喝了一顿。这次陈翊没敢喝白酒，他开了瓶啤酒喝，喝高兴了他还唱了一曲。
一家人喝美了，准备窝床上睡觉时，门被敲响了。
“谁啊？”他不耐烦地吼了一声。
陈爸坐在窗户对面，他揉揉眼睛看清来人后大衣都都没披，小跑着去开门。
“孩子你怎么过来了。快进来，诶呦你来怎么还带礼物了。”陈爸迎上官珏进屋，“老二，快倒杯热水。”
上官珏衣服颜色浅，陈爸拿抹布擦了擦陈年的黑板凳，才让上官珏坐下。
陈妈把饭桌都收了，把家里过年买的坚果零食全都摆出来。上官珏礼物搁在地上，他说：“陈叔陈婶，你们别忙了，我在家刚吃过。”
陈翊在家里就穿了件他爸的老头背心，背心偏小，陈翊下拽露胸，往上提露腰，索性他也不管了，他靠墙坐着抓了几颗瓜子扔在嘴里嚼。
陈爸也不会说什么话，聊了几句家长里短的，上官珏斯文，说话慢声细语的，陈爸夹着嗓子，把夸人的话都说了一遍，“都说男生女相有福气，你看你长的多福气。”
“谢谢，陈叔叔。”上官珏冲陈翊笑笑说：“小时候因为我长的太秀气，暑假来村里玩还受过欺负，是翊哥帮的我。”
“村里孩子就是皮。我们家老二一直热心肠，看不了人受欺负。”陈爸看攀上关系了，挪挪屁股下的凳子往上官珏身边凑，陈翊皱了皱眉但也没办法，他缩着脖子傻笑两声。
“以后你有啥事就着陈翊，你们都在一个城市，我让他多照顾着你点，你那有什么活就叫他帮你干，他有劲。”
“陈叔，我想和翊哥加一下联系方式，让翊哥把简历发给我，我和公司宣传部的钱总挺熟的，我爸事忙。这件事交给我办，陈叔您看这样行吗？”
“当然行！老二，快！”陈爸把陈翊拉到上官珏面前。
上官珏把二维码递到陈翊面前，“翊哥，麻烦你扫我一下。”
陈翊看了眼上官珏的信息，微信名是个小王冠，头像是一只小狐狸的。他这边点申请，上官珏那边秒同意。
上官珏盯着和陈翊的聊天框，一抹笑意出现在他的脸上，“陈叔叔，我刚才闻到您身上有烟味，猜您会抽烟，正巧了，过年有人给我家送了一盒。我家里没人抽烟，放着属实浪费了。送您正合适，您别推辞，不然，我想求翊哥帮忙都没法开口呢。”
上官珏几句话把陈爸哄的飘忽忽的，他临走时说什么都不让人送。
陈爸硬是推着陈翊，“那不行，老二你快去送送人家。”
陈翊套了件羽绒服，他抿紧领口送上官珏出门。
“翊哥。”上官珏在大雪地里站着，脸都快和雪融在一块了，眼角带勾，眼珠黑亮黑亮的，“翊哥，你记得嘛，小时候就在这条街我被几个年龄比我大的男孩扯裤子，是你冲出来帮我的。我想感谢你，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可我看你……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删掉我的联系方式，不和我来往。放心，工作我还是会帮忙的，毕竟你帮过我。”
“当年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我不是摆脸色给你看，是喝多了，点难受。”陈翊做错事似的挠挠头，他衣领敞开一块，小风嗖嗖地往里钻，他催促道：“官珏啊，你快回去吧，天怪冷的。你嘴都冻白了。”
陈翊送完上官珏，他小跑着回到家。他爸，他哥和他妈，在炕上围了一圈不知道研究什么呢。
陈翊凑过去瞧了一眼，是一盒烟。他只见过成条的烟，盒装的还是第一次见。黑色包装盒做的那叫一个精致，上面一串英文，gi什么的。
他爸叫他翻译，他哪认识，只能掏出手机查。
一查吓一跳，日本牌子，一盒十包烟，价格两千多块钱。
他们家是第一次收这么贵的礼物。他爸捧着烟摸了又摸，“我求吴书记办事才出五百块，那孩子怎么拿这么贵的东西啊。老二啊，你快给送回去。”
陈彬：“算了爸。等老二赚钱，让老二自己走人情吧，烟你留着抽。”
他爸坐炕上抱着烟盒子稀罕的够呛，嘴上一个劲的叮嘱陈翊要和上官珏好好来往，又损了陈翊好几句，说陈翊不知道联络人，不会办事，之前怎么不跟上官珏来往。
陈翊抱着膀子对墙躺着装睡，他一想自己在车上的装//逼样，就恨不能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等过了初七，上官珏发来公司offer。
中实集团有限公司，陈翊在学校招聘会上见过，他投过简历，可惜人家没录用。
中实主要是建材电器这一块的，分公司子公司有好几家，在江市是出了名的。
公司财大气粗，买了几栋楼，作为员工宿舍。每个月交五百块房租，两室一厅，一个房间两张床，总共四个人。
陈翊之前租的串串房还要八百块，这环境好离公司近。他高高兴兴地拎包入住，等屁股挨上床才想起来，上官珏没给他发具体职位。
宿舍的其他人问，他也支支吾吾的说不上来。三个室友都三十左右岁，职场混了几年一眼就瞧出来陈翊是个关系户，但哪有穿这么差的关系户，浑身上下没一点值钱的东西，身上穿的背心都快透明了。
三人交换个眼神说什么都要请陈翊吃饭，撬一撬陈翊底细。
陈翊心眼不多，但这点事还是能看的出来的，他以太累为借口推脱掉了。他洗漱完躺下，手机屏幕亮了。
【翊哥，到宿舍了嘛～】
是上官珏给他发的消息，两人加上好友这么多天，除了发简历那次，其余的时间都没有聊过。
他现在 在上官珏家的公司上班，上官珏是公司太子爷。
他深吸口，慎重地回：【我已经在员工宿舍了，宿舍环境很好。谢谢，等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我现在就有时间，翊哥，你有时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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