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年初开始,村里就传出了要拆迁的消息。
程玉秀之前跟郭慧贤提过拆迁的事,还说假如真能分到房子、分到钱,一定会把她接到自己身边来过好日子。
她是随口一说,郭慧贤也是随便一听,谁都没放在心上,只当做是母女之间共同做得一个美梦。
毕竟拆迁是大事,豫市附近有那么多的村子,怎么就能好巧不巧地落在她的头上?
直到七月初,拆迁的红头文件发到了村长的办公室……
母女俩当初做的美梦,成真了!
“拆,拆……”
拆迁的消息让郭慧贤愣了神,唇瓣张张合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谨小慎微地过了十几年,郭慧贤从来不敢有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幻想,以至于当这热乎乎的馅饼落在她的手里时,她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得知村子要拆迁后,程玉秀第一时间就想给郭慧贤打电话,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把女儿接到自己身边来了。
可她们约定的时间是每个月的二十号,想着女儿每天都要工作十几个小时,贸贸然地给她打过去会被郭明德知道,她这才一直忍着没说。
今天一听说女儿打来电话,她迫不及待地推了牌,跑来跟她分享这个好消息。
她想到了郭慧贤可能会喜极而泣,却没想到她的眼泪是因为要嫁人的噩耗。
听说郭明德要把女儿嫁给个老光棍,程玉秀气得攥在电话听筒的手指都在发抖,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快要把理智烧干净的那把火又被她压了回去。
“贤啊,别哭了,你再等妈一晚上,等明儿个妈就过去接你回来!有妈在,哪个王八蛋都别想逼你嫁人!”
有钱就有底气。
换做之前,要是听说那个杀千刀的逼女儿嫁人,程玉秀恐怕除了哭之外别无他法。
没有学历、没有像样的工作,甚至存折里的钱都没有四位数,跟高中毕业、在厂里工作的郭明德比起来,她向来是直不起腰的。
可现在风水轮流转,一切都不同了。
有一笔拆迁款在手,她还不信这次抢不回女儿!
“乖,听话,别哭了。”程玉秀真想替她擦一擦眼泪,可隔着电话,她只能将听筒贴得更紧一些,“今儿晚上别回去了,找个招待所住着,等我明天去了,再找你爸那个王八蛋算账!”
“嗯,嗯……”
郭慧贤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有母亲给自己撑腰,她的情绪已经恢复很多了,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不是因为伤心,而是高兴。
原来被照顾、被疼爱是这种感觉。
从今以后,她也是有母亲撑腰的孩子了……
郭慧贤没有听程玉秀的话,在招待所过夜。
招待所太贵了,她得把钱省下来。就算母亲说拆迁款足够她们打官司,她也要能省则省、以防万一。
郭慧贤去厂里加了五个小时的班,下班后也没有回家,而是在休息室的椅子上躺着睡了几个小时。
休息室很热,屋里的风扇也不起作用,可郭慧贤却睡得很香。
比过去十几年在家里睡走廊的每一晚,都要安心。
第二天上工时,郭慧贤的脑子清醒了不少,这才有精神去想今天母亲要来的事。
昨天在电话里说得太匆忙,很多事她们都没来得及商量好。
豫市离林市有几百公里,母亲坐火车的话,至少要十几个小时。她之前没有来过林市,自己应该去火车站接她才对。
可是不知道她几点到,又该怎么跟领导请假?
现在再打电话回去,多半是来不及了,但总不能让母亲独自在火车站等着。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她们已经有十七年没见面了。
脑海里关于母亲的样貌已然十分模糊,只能从每次打电话和写信中,依稀描绘出一个朴实勤劳的农村妇女的形象,但是五官、外貌、身形,完全没有概念。
况且自己也不是三岁的小女孩了,怕是此刻就算两人面对面站着,也很难认出彼此。
所以,就算现在去了车站,恐怕也接不到人。
郭慧贤有点后悔了,后悔自己昨天太情绪上头,母亲要来接自己的事,应该要好好地计划一下才对。
母亲从没出过远门,要是她真在车站迷了路……
郭慧贤越想越着急,心思完全不在工作上。
看她手里的动作越来越慢,来回监工的主管便用手里的竹棍,敲了敲她面前的架子:“想什么呢?专心点,这是机器,万一伤了自己怎么办?”
郭慧贤向他道了声歉,“对不起,我妈说今天要来林市找我,但是她没出过远门也不认路,我怕她找不到地方。”
同样为人父母,主管也很通情达理:“嗯,父母的年龄大了,那是该多操心一点。你快去火车站接她吧,她跟你说坐那一班车来了吗?”
郭慧贤摇摇头。
“那她说大概几点到吗?或者几点出发?”
郭慧贤依旧摇头。
主管刚才还有点担心,见她一直在摇头,便收起了眼神里的情绪:“什么都没说啊?那我估计是悬了。”
“悬?”郭慧贤不解道。
主管:“你妈她根本就没想来,多半是在诓你。否则怎么可能明知道自己没出过远门,还不告诉你班次时间,让你提前去接她?”
诓?
主管言之凿凿的语气像是一记闷锤,重重地落在了郭慧贤的心口,让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母亲难道真的在骗自己?只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
可是昨天在打电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分明很着急、很关心自己啊。
“你别瞎胡说了。”
一旁的孙大姐嫌弃地睨了他一眼,端起杯子递给了郭慧贤,“当妈的,骗谁都不会骗自己的闺女。”
“孩子是妈的心头肉,你们男人根本就不懂。”
“就是,不是谁都跟你们一样,天天嘴里跑火车。”
比起父亲,只有当过妈的人才更懂程玉秀。
一听说郭慧贤的母亲要来,周围几个女工纷纷放下了手里的活,过来安抚着她的情绪。
“你妈现在多半已经在路上了。”
“别着急,你妈已经是成年人了,会想办法联系你的。”
“你妈有你这个家的电话或者地址没?会不会是直接去了?”
有她们的安慰,郭慧贤的情绪好了许多。
喝着杯子里的水,郭慧贤又仔细想了想,说:“应该不会直接去家里,我妈昨天让我找个招待所休息,估摸着是想等她来了再跟我一块回去。”
轻抚着她的后背,孙大姐继续道:“嗯,不管咋样都先别急,实在不行下午请个假去车站等等,说不定能碰见。”
郭慧贤点点头,“好。”
眼下,怕是也只有“守株待兔”这个笨办法了。
中午十一点半,下工后的郭慧贤正要去写假条,厂里负责看门的保安就急三火四地跑了进来。
“郭慧贤?你家邻居找你,说你妈上你家来要人了?”
郭慧贤:???
摘下袖套,郭慧贤赶紧跟着保安出去。
来给她通风报信的,是住在她家楼下的陈大妈。
陈大妈向来待她不错,小时候她在家里被郭明德教训,好几次都是她上来敲门护着她。
这次见到从外地风风火火赶来的程玉秀,更是第一时间跑来纺织厂找她通风报信。
“你妈,你妈……”
陈大妈一路从家里赶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坐下缓了好半天,才拉着郭慧贤的手勉强说出一句囫囵话:“你妈她快,快把你家屋顶给掀了!”
“啊?!”
郭慧贤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屋顶?掀了?
这可不像是程玉秀平日里温声和气的做派。
郭慧贤印象中的母亲,是个很淳朴、很讲理的农村妇女。尽管文化程度不高,但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很少能从她的口中听到什么脏话。
不仅如此,她也时常把“有理走遍天下”这句话挂在嘴边,教导她要做一个讲理的人。
比起母亲大闹郭家,郭慧贤更担心受欺负的会是母亲。
“我妈她没事吧?”郭慧贤赶忙追问道。
陈大妈摇摇头,“你妈她没什么事,就是你爸和你那个姨……哎呀,你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吧!”
回去的路上,陈大妈仔细跟郭慧贤说了她家里发生的事。
一个小时前,陈大妈正在洗菜准备做中午饭呢,就听到有人在外面敲门。
“请问一下,郭明德住在几楼?”
敲门的是个瞧着面生的中年女人。
个子不高,身形也偏瘦,黢黑的肤色像是地里的庄稼人。
而且听她的口音,像是外地的。
陈大妈见她穿得朴素,说话的态度也很温和,便顺手指了一下楼上:“三楼,西户。”
“中,谢谢啊。”
住这儿这么多年,陈大妈还没见过有外人来找过郭明德,每天来找他的人都是喊他去打麻将的。
外地的女人?
会不会是……
陈大妈留了个心眼,在洗菜时特地把水龙头开得小了点,时刻留意着楼上的动静。
果不其然,还没超过五分钟,她就听到天花板传来一声振聋发聩的闷响。
咚!
是桌子被掀翻的声音。
“你#¥%”
“#¥%我@#¥%”
隔着地板,陈大妈听不清楼上在吵什么,只听到女人在用外地的方言,强势对抗着郭明德两口子。
她关上了水龙头,又打开了门试着把更多的声音放进来。
郭家的房门是敞开的,女人那具有穿透力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在整栋楼里面反复回响。
陈大妈听不懂女人在骂什么,但听她的语气,一定是很脏很脏的话:
“姓郭的,考嫩娘勒虾笔一回,今天我要不诺死嫩个鳖孙,就算恁俩的命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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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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