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外，山风呼啸。
清甜缠绵的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息，若有若无的娇笑声在耳畔撩拨。
谢折睁开眼，看到了趴在胸口的女子。
女子衣衫半解，肩颈雪白得晃眼，垂落的青丝半遮着颈下春光。
他喉结滚动，欲抬手推开，却发现双臂被无形之力禁锢。
“谁准你来的这里？”他沉声询问，音质沙哑。
女子不答，只吃吃地笑，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
“滚。”他干脆果决地抛出一个字。
女子歪着头，眼神挑衅，非但不退，反而伸出纤纤玉指，轻轻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指尖沿着紧绷的腰腹缓缓下移，最终落在那处狰狞的伤口上。
接着，低下头，伸出舌。
“滚！”
谢折猛地挥臂，女子被他磅礴的气劲震开，跌落在地，唇边笑意却愈发妖娆，声音黏腻勾人，如烟似雾：“将军呐……”
下一刻，毡帘被人猛地掀开，山风呼啸而入，卷起浮尘飞扬。
女子的身影在风中化作一丝幽袅烟气，倏然消散，散在了飞扬的浮尘中。
“大郎，你怎么了？”
崔懿担忧地问道。
谢折满身大汗，中衣尽湿，墨发黏在棱角分明的下颌，颈间青筋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跳动。
他感觉小腹里像燃了团烈火，无处纾解，几乎要将这副肉身焚烧殆尽。
“没什么，做了个梦。”谢折嗓音嘶哑得厉害。
崔懿不再多问，忙唤军医前来换药。
谢折嫌军医动作温吞，索性夺过药酒，直接泼在后背翻卷的伤口上，染血的布团扔了一地，汗珠从额角滚落至下颌，他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气息沉稳如常。
“早上我带兄弟们又到悬崖底下找了一遍，没找到尸体，八成是还活着。”崔懿回忆到昨日那个叫阿蛮的少女，恨得牙根都在发痒，“若落到我的手里，我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谢折正用匕首剜去腰腹一道化脓的腐肉，随即含了一大口药酒喷在伤处，面不改色地道：“此事不必再提。”
稍顿一下，仿佛那个名字烫口，他喉结微动，才问：“贺兰香情况如何。”
崔懿忙答：“张德满昨日便诊过脉了，说是胎像稍有些不安，但大体无碍，仔细将养便是。”
谢折闻言，立刻提衣系带，动作间牵动伤口，血丝渗出亦恍若未觉，只沉声道：“传令，即刻拔营，不得延误。”
*
经了整夜的惊心动魄，贺兰香身心俱疲，闭上眼便足足歇了一天一夜，睁眼已是翌日清晨。
对镜梳妆时，她瞧着镜中容颜，指尖轻抚面颊，埋怨道：“不过磋磨一夜，怎么就憔悴了这许多，都不好看了。”
“哪里不好看了。”细辛往她髻上簪着钗环，真情实感道，“您这是浓淡相宜，天然去雕饰，说句僭越的话，您现在这般模样，才真真是我见犹怜，瞧得人心尖儿都发颤，不禁心疼。”
春燕跟着附和。
贺兰香心情稍霁，拈起那盒色泽最艳的胭脂，用指尖细细蘸取，于掌心匀开，轻轻点染唇瓣，嫣然一笑：“指望别人心疼做什么，我还是自己疼惜自己罢。”
这时，帐外传来崔懿的声音，他似有些难为情，前来拜托一事。
“将军伤重，不宜骑行，整支队伍中，唯夫人所乘马车最为舒适稳妥，不知能否带将军同乘一程。崔懿客气道。
贺兰香想到昨夜谢折冷眼看她的样子，下意识便想拒绝，但在转瞬中，又觉得没必要因此得罪崔懿，便满口答应，巧笑倩兮：“崔大人说哪里的话，将军毕竟救了妾身性命，伤也是因此而留，妾身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崔懿拱手：“既如此，崔某代将军谢过夫人。”
贺兰香笑吟吟送走崔懿，等人转身，神情顿时冷下。
再看手里的胭脂，便已毫无点涂之心。
转眼，上路时辰至。
贺兰香哄了自己很久，才接受自己要和谢折同行一段路的事实。
但等上路之后，谢折却依旧骑马领路，没有丝毫与她同乘一架车马的架势。
无论部下如何劝说，他自岿然不动。
贺兰香在车中扬声道，嗓音柔婉，十足的通情达理：“诸位大人就莫要再为难将军了，将军既不愿，何必强人所难？想来也是妾身的不是，脂粉钗环，竟比北地的蛮子还要骇人，吓得将军不敢近前呢。”
车外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哄笑，又旋即死寂。
下一刻，车帘被猛地掀开，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冷峻逼人的脸。
贺兰香笑眼盈盈，转头去看窗外风景，团扇遮住了嘴角的讥讽。
谢折脸更沉了，一言不发，迈入车厢坐下。
两人之间隔着的距离，宽绰得足以再坐下两人。
两个丫鬟早已识趣地避退，不大的车厢内因这死寂而显得格外空旷。
贺兰香并不急于打破沉默，只慢条斯理地取过荷包，从中拈出一块饴糖。
梦中那缕勾魂摄魄的甜香再次萦绕鼻尖，谢折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余光瞥见她指尖的糖块，眼神骤然一冷。
还想故技重施？
他绝不会——
念头未落，只见贺兰香已将那枚饴糖送入了自己口中。
她细细咀嚼着，品味糖丝在舌尖缠绵融化的甜意，目光悠然投向车窗外飞掠而过的秦岭苍翠。
并未留意到，身旁男人的脸色，有一瞬的僵硬。
吃完糖，口舌便发干。
贺兰香目光转向另一侧小几上的青瓷茶壶，身子微倾，伸臂去够，一截雪藕般的手臂恰好横越谢折身前。
谢折身体猛地向后一仰，眼神锐利如鹰隼，斜睨着她，充满戒备。
贺兰香斟好茶水，从容收回手臂，坐回原处，轻呷一口，笑道：“放心，我对你早已死了那条心，有那功夫勾引你，不如多看两眼外面的好山好水。”
她小口饮茶，专注赏景，姿态闲适慵懒。
“再看，你也认不全路，跑不了人。”谢折冷冽的声音突然响起。
贺兰香端着茶盏的手一抖，雪腻后颈沁出细密晶莹的汗珠。
是了，她昨夜的演技没有那么出色，谢折一直都知道她当时在趁乱逃跑。
贺兰香依旧看着车窗外，眼波逐渐从慌乱到平静。
盛夏时节，南北山色俱是葱郁，唯一的区别，便是尘土颜色。
秦岭往南，尘土是无色的，秦岭往北，尘土是红色的，马车车毂碾过，漫天红尘滚滚。
“谢折。”
她将茶盏放下，嗓音褪尽了惯有的娇柔媚意，清清冷冷地道：“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罢。”
“说什么。”谢折声音冰冷。
贺兰香转脸看他，脸侧的红宝石步摇轻轻摇曳，容颜灼灼似牡丹，却见她自嘲似的一笑：“这一路上，我想过无数方法，想从你的手掌心逃出去。”
“没想到老天不帮我，还是让我走到了现在这一步。我贺兰香不是个看不清形势的蠢货，我知道虽然你很想杀了我，但更要利用我，进了京城，咱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人。”
谢折侧过脸，第一次正眼看她，眸深似井，不见波澜。
贺兰香眼神锐利清明，直直盯着他：
“我需要知道你的处境，你的对手，你能给我什么样的庇护，以及——”
她眼中光芒倏然凝聚，针锋般锐利，“我还会面临什么样的危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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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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