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徐瑞彰案不同,徐案里,徐瑞彰独自死于更衣室,而此案,阮美椋是在随扈护卫里身亡。瞧那脖颈断处利落模样,凶手必得在近处劲斩,那这贴身护卫必为此案关键!
而自从进阁后,杨秀贞与鱼仙亭两人便全程跟随,针锋相对,从未给自己留过一个能深入审问这护卫七人的当口。这一句话也未曾好好问过的关键人证,绝不能让!
如此想着,谢怀安当下皱眉争辩:“杨副使,圣人令大理寺全权负责此案,你却先收尸身,再夺人证,就不怕圣人治你左军个抗旨不遵?”
知晓“大理寺”三字在左军面前什么也不是,谢怀安直接搬出圣人,试图借那人份量压杨秀贞一成。
不想,杨秀贞轻哼出声,面上却无半分恐惧:“谢少卿可别给我扣上这帽子。我只是接我们左军中尉回来好生安置,再接七人回来先把护卫不力的责任领了。此实乃我军规矩,毫无越界不敬。
“你大理寺奉旨查案,我杨某不敢拦。可若阮中尉尸身在外,护卫再被猪油蒙心、屈打成招,这案子叫坊间添油加醋,传得左军颜面无存,我便担不起这责任!至于你要查,写个牒子,但凡合情合理,我左军必不阻你当面询问。”
闻言,谢怀安只腹内冷哼。左军接走的护卫,怎可能好生活着等大理寺来问。只怕今晚接走,明日一早这被左军扒了层皮的七人,不是出现在城郊乱葬岗,就是被拔了舌头、穿了耳朵、切了手指送上去什么边远处的马车。而这借口莫不过没挨住罚,或者心感愧疚自己去了。
侧眼打量那队正面色,见其在杨秀贞话后便脸色煞白,谢怀安更断自己猜测不虚。
“杨兄啊,”谢怀安还未应对,鱼仙亭声音先起,“左军惩罚何等严厉,只怕今晚一过,这人就没了。你好歹也得给咱少卿几天时间审审不是?”
略顿片刻,鱼仙亭似想到什么天大好法子般,拍掌扬声:“要是你放心不过大理寺,那不如将这七人交给我。我们右军手段多,一晚过去,必能问出杀害阮中尉的到底是人是鬼。”
“你今日热闹还没凑够么,”杨秀贞气极反笑,“还想再贴到什么时候?”
僵持之际,只听脚步“咚咚”,人未至,一道有力男声却直压杨秀贞面门而来:“杨副使,你要带人走,可问过金吾卫意思?”
循脚步声瞧去,谢怀安眉头稍松——这来人正是裴胜!
知晓裴胜这是赌上他背后南衙十六卫与杨秀贞这半个北衙禁军相抗,谢怀安手指不自觉摩挲袖口,也想看杨秀贞究竟如何应对。
“裴将军,”杨秀贞眉头稍稍皱起些弧度,却仍未见半分慌张,“你这中郎将的职,也想凑左军中尉的热闹么?”
“金吾卫本掌京城安宁,这热闹本就在我南衙职掌,何来‘凑’?不过,我先前说过,今日这阁外动静,金吾卫全然知晓。我就是好奇……”
这话正说着,只见裴胜握刀走上两步,俯身直面杨秀贞面门,小声道了些什么。
谢怀安听不见裴胜所言,却在裴胜撤步一瞬瞧见杨秀贞面色大惊,双眼骤扩。
少顷,杨秀贞神情恢复几分,方开口:“那你金吾卫如何提议?”
“左军何妨将这七名护卫多交给大理寺三天,三天后即随你处置,如何?”
观杨秀贞面上神情变换,像在算计什么,谢怀安默默捏紧袖口,终等到他松了态度。
“两日。”杨秀贞伸出两指,“十九辰初,我左军定准时在大理寺门口接人领罚。”
转视线往谢怀安,杨秀贞既不避讳鱼仙亭与裴胜,亦不收敛其声:“谢少卿,接到我这七名护卫前,你一应呈牒,圣人自是瞧不见的。这两日便是你的期限,别想耍什么手段拖下去。”
如此说着,他抚刀近前,眼神冰冷:“左军自会亲查这恶徒是谁,你若查出什么凶手线索,也别指望我左军领你大理寺情。”
言罢,杨秀贞周身山文甲一振,转身便急出水榭二层。
见他离去,鱼仙亭应也失去留下必要,语气里谄媚瞬间消散,代之以三分傲睨:“谢少卿,你仔细查吧。本副使给你保下尸体,留住护卫,也没工夫继续在浮香阁耗。”言毕,其一抖绢甲,亦往大明宫而去。
两位副使离开后没多久,等候多时的仵作王阡总算上得楼来。
“少卿。”王阡叉手行礼。
“王验官,”谢怀安迎上几步,“伍仝想必已与你说过当前紧迫。阮中尉尸身与这所谓现场,还得劳你细查。全部需求,伍仝自会全力安排。”
面色沉着不改,王阡回:“少卿放心,这尸身我瞧过,无甚难缠,暮鼓前必已成事。”
得王阡此话,谢怀安稍添心安,嘱周正寻吏员打捞屏风,便与裴胜一道往水榭外走。
只这杨秀贞与鱼仙亭两人虽离去,他俩背后左军及右军势力可没有半分离去意思。
窄窄一条水廊通道,除去昨夜阮美椋身边七名护卫,当下更添左右二军兵士各五人,通道尽头拱门两侧也以左右为界,各自被两军霸住。
瞧大理寺吏员在此左右二军中穿梭忙碌,谢怀安顿生出股狸儿捕鼠,却反被耗子排排列队、层层紧盯的滑稽感。
确实滑稽,谢怀安心道,不止这后院水榭,不止这阮中尉案,或许更是所谓大唐礼法,国祚乾坤。
可这深远之处跟自己有何关系?
自嘲轻笑间,他脚步不停,与裴胜已然穿过皮甲、山文甲、绢甲的注视与沉默,到了主宴堂青云台前。
既减神策军窥视,谢怀安神情缓些,交手间便对身边裴胜一礼:“有劳子坚兄方才解围。”
按下面前双手,裴胜轻叹:“助你追查,倒不知是对是错。”
见他眼中神色复杂,谢怀安面露不解:“子坚兄何意?”
只见裴胜抚上腰间佩刀,缓缓开口:“方才我询问金吾卫巡街士兵,倒真问出些东西。”
“子坚兄请说。”
“自徐瑞彰案后,金吾卫加强夜间巡逻,不仅在街,更深入坊。约寅正二刻,几名巡街兵士经过此处,曾见右军在外强锁浮香阁,阁内左军欲走而不得。后两方副使到,杨秀贞想进,鱼仙亭则拦,遂僵持至你来。”
“可知因何对峙,”谢怀安追询,“真如鱼仙亭所讲,是因左军欲转移阮美椋尸体?”
“兵士提及,确曾见左军小兵身背人形白布包裹。”
“是否还有人曾离开浮香阁?若无人,阁内护卫被堵,如何传信杨秀贞?”
像故意回避此问,裴胜稍停顿,片刻后却仍微微摇头,收着些声答:“只太子左内率府的人,曾在两军寅正对峙后离开。方才我也是用此事让杨秀贞松口。”
略略低头沉默,复抬首轻应,谢怀安道:“圣人惯不喜太子势大,左军作为圣人私兵若被发现与太子的人暗中联系,必引风波。子坚兄这一步走得好。”
听这冷静分析,裴胜眼底反平添几分担忧神色,语气更带七分严肃:“季宁,若只是左右神策军勾心斗角,既圣人让大理寺去查,倒也没什么查不得。但若太子势力牵扯其中,此案就再非圣人默许的小打小闹。更何况……”
裴胜张口欲言却生生止住,似有挣扎,有痛惜。
避开裴胜视线,谢怀安往前两步,手指抚上面前青云台上铺着的靛青色西域织毯。
视线垂落毯面朱红、金黄二色织成的宝相花纹,想到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想到众人前仆后继、甘之如饴,谢怀安苦笑出声。
“世人多称宦官假仁假义,颠倒是非,惟利而行。但此权力舞台上,谁又清高得过谁?什么仁义、黑白,满口这话的只会被权力碾压成泥,再被当成夯稳台基的垫料。”
“季宁……”裴胜瞧着面前背影,张口难言。
片刻,只听谢怀安喃喃道:“子坚兄放心,我自会谨慎。”
话如此说,裴胜眉间被忧虑灌注的沟壑未见半分消减。只听其压低声音,彷若下了什么决心般,叮嘱道:“不为其他,你要记得扬州还有何公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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