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沧最近接连几场大雨,厚重的云不管不顾叠上一层又一层,挤出来的潮湿气息裹在人身上,揭不开也擦不掉。沈放半睁开眼,盯着车窗上被风拨乱的雨丝出神,关淮牧坐在驾驶座,手指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轻点出声音。
“关淮牧。”
沈放在红灯又一次亮起后突然出声。
“怎、怎么了?”关淮牧一心在想如何劝人,沈放在旁边冷不丁开口把他吓得回神。
“手指安静点。”
“……”
“你讲点道理,又不是我惹的你。”
关淮牧脱口而出的吐槽成功让旁边的人没了声音,关淮牧轻咳一声,瞥一眼已经合眼的沈放:
“那个……”
“要是没想好怎么安慰我就别说了。”
“要是想问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目前,也不知道。”
“行。”关淮牧被气笑,“话都被你说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说完关淮牧猛地踩一脚油门,车被迫冲出去,沈放被突然的后坐力又按进座椅里一点,但依旧没有睁眼。
往前开过一段路,关淮牧还是没憋住对沈放道:
“沈放,我支持你发脾气,但别折腾他又把自己搭进去。”
“最后两败俱伤,没什么好处。”
沈放听这话又有反应,抬起愈发沉的眼皮:
“他找你做说客?”
“开什么玩笑?你明知道我是和你一起见到的他。刚才第一眼见时……周烬的时候我还以为在医院里见鬼了……不过五年没见他,倒是感觉比以前帅点。”
沈放不语,转动沁凉的眸子,眼神从一根刚刚被风斩断的雨线移到新的一根,左手无意识地找到右手腕上的腕表表链摩挲:
“周、烬。”
“嗯,那个叫戚肆的说的。他们这么多年应该都有联系。之前你不是说去找过戚肆问周烬的下落?他坚持说自己不知道估计不是实话。”
沈放没吭声,他其实很早之前就知道时烬不是真名,只是周烬这两个字是他自己偷听到的。周烬本来答应会告诉自己一切,可还没有等到真相周烬就消失不见。
“不过是一个名字,没必要纠结,其他的你要是想查我帮你。”关淮牧见沈放消沉安慰他。
“不用。我五年前查过。”
“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你查不到,能查到的也都是些无聊的。”
“你五年前查过?你五年前就知道他叫周烬?你瞒这么久也不告诉我?”
“我也是不小心知道的。”
“我不确定他是否安全,少点人知道比较好。”
关淮牧给沈放一个白眼:“你就只会嘴硬,做的事还不是都护着他。”
“我哪里护着他了?”
“你哪里没护着他?”
沈放懒得再和人拌嘴,撑不住的眼皮落下,生病的困意和痛感交替涌来,沈放调整好一个舒服的姿势:“睡会儿,到了叫我。”
关淮牧瞧沈放虚弱的模样无声叹气,调低一格收音机的音量,车前的雨刮器固执地重复动作,将玻璃上的雨水再次刮净,车朝沈放家里继续开去。
“沈放,到了。”
关淮牧停好车轻声叫人,沈放不知是不是睡得太沉,醒来眼神好几秒才重新聚焦。关淮牧见沈放青白的脸色无奈地说:
“不吃饭还揍人,你哪里像个病人的样子?”
“我陪你上去,我买的东西没办法吃了,刚刚发消息让助理给你订餐,等拿到我再走。”
“谢了。”
沈放声音沉闷沙哑,他想下车,推开车门一脚落在地面却像踩进云里,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
刚从车前绕过来的关淮牧赶紧迎上来接住沈放,嘴上却不想饶人:
“呦,打人的时候可看不出来你这么虚弱。”
沈放不管关淮牧的揶揄,默默将身体大部分重量放在他胳膊上。两人一路走到房门口,沈放用指纹打开门,关淮牧把人放在沙发上,去厨房拿杯子接水。
“把药吃了,助理马上就到。”
没过多久,屋外想起门铃声,关淮牧去开门,几分钟过去拎着一袋子饭菜回客厅。
关淮牧把饭菜全部拆开放在桌子上,抬眼瞧半倚在沙发上的沈放:
“沈放,吃饭。”
“先放着,我一会儿吃。”沈放抬起胳膊遮住脸,艰难地从嗓子里倒出几个字,有气无力。
站在一边的关淮牧没动静,两分钟后沈放重新坐起来,微垂着头妥协一般地说:
“淮牧,我现在真的吃不下。”
“沈放,不能再和自己过不去了。”
“你受不起,我们也受不起。”关淮牧声音也低下来,未能继续说出口的话被两人的哑然吞噬。
“我知道。”沈放主动保证,“不会了。”
“我现在感冒太难受,等会儿吃。”
关淮牧见沈放这么说稍微安心:“我公司还有事,先走一步,你记得吃东西,有事打电话。”
“嗯。”
“按时吃药,我会让小孟提醒你的。”
“嗯。”
“有事一定得打电话啊。”
“……”
“沈放,我的话往心里去!”
“……耳朵要起茧子了。”
“你这狗脾气没救了!你自己呆着吧,我走了。”
关淮牧拎起衣服往外走,门口传来关门响动,整栋别墅寂静下来。
十几分钟后,沈放缓慢起身,绕过温热的饭菜去厨房倒了杯红酒,拖着步子走到二楼书房推开门,路过书柜上摆着的曾经和周烬的合影,在落地窗前屈腿坐下。
红酒杯被随意放在旁边,他用胳膊支住身体,照进来的阳光融化在红酒液里,像兑进一汪浓郁的焦糖,烘得沈放脑袋昏胀。沈放在迷蒙中努力让头脑清醒冷却,红酒也慢慢冰凉,与夜色凝固在一起。
“周烬……”
“你真的回来了。”
沈放放下空掉的酒杯,在黑夜里呢喃。
一声手机提示音蓦地从口袋里传出,沈放翻出手机,是一条微信好友申请,申请简介里简洁明了显示几个字:
“我是周烬。”
“周烬。你真的,回来了。”
沈放长久地注视手机屏幕直到它熄灭,屏幕变成黑色的镜子映出沈放的脸,坠在上面的一小块水渍将镜中他的眼神模糊。沈放蜷起身子抱住自己,摘下右手上同曾经送给周烬相同款式的手表,用力摩擦被表链遮住的疤痕,一遍又一遍。
沈放手上的力气不断加重,疤痕逐渐通红。他脑袋里的嗡鸣声不停扩散挤压,连同黑暗逼迫他把身体越缩越紧,他愈发恐惧,愈发急迫地加深力道想淹没进黑暗中,及至眼泪混同汗水洇透膝盖处的衣料,沈放才被窒息的黑夜赦免,他剧烈的喘息声充斥在房间中,全身力竭瘫软在地毯上。
“欢迎回家。”
沈放匿在夜里,小声念着一句不愿发送出去的话。
-
隔天清晨,沈放从地毯上醒来。他想揉揉酸胀的眼睛,稍微动弹下身体发现酸痛更加强烈。沈放感到身体还是有些发热,喉咙好转的迹象不是很明显,他闭眼缓了缓继而拿起手机,点开助理孟修澈的对话框发送消息:
“我今天有事不去公司,有需要立刻处理的事情发给我,其他推迟。”
没过几分钟,孟修澈回复道:
“沈总,今晚六点您需要参加之前答应的一个酒局。明天十点和瞬屿科技的王总见面谈合作,具体资料之前开会讨论过,如果您现在需要我可以再发送给您一份电子版。除此以外暂时没有需要处理的事宜。”
“好,材料再发我一份,晚上六点让司机到家里接我。”
沈放回完消息收到孟修澈发来的资料,他刚想点开查看,关淮牧的电话打进来。
“怎么样,好点没有?”
沈放刚想回话,外面的门铃被摁响,沈放下楼打开门,从外卖员手里接过一份早餐。
“别嫌我多事,平时也就算了,现在你生病缺营养。”
“我点的早餐,你趁热吃。”
沈放打量一大袋过于丰盛的早餐表情难言:“啧,关淮牧,你现在越来越像我家阿姨。”
“阿姨还有工资拿,我没见你给我开工资。”
“一会儿给你发红包。”
“那我先谢谢沈老板。听你这声音没好太多,你不会昨天没吃药吧?”
关淮牧一个问句抛过来,沈放心虚地看一眼昨晚凉透的菜和旁边没开封的药。
关淮牧听电话对面没有声音冷笑:
“沈放……”
“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沈放边说边把早餐一个一个打开,拿起一碗看起来味道不错的粥喝下一小口。
关淮牧听沈放不在意的语调生气,一阵念叨:
“沈放,我昨天说的话你是一点没往心里去。你再出点什么事你姐、你爷爷奶奶怎么办?”
“作践自己身体干什么,人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你要是还担心,大不了我把周烬打晕,绑回你家!”
“你说话,别一说不过就装哑巴!”
沈放听关淮牧越说越生气突然有点想乐:“关淮牧,你这几年好像总因为我生气。”
“你自己还知道?!”
“有我这样的朋友真是辛苦。”
关淮牧听沈放这么说顿时怒意被浇灭:“……我不是这个意思。”
“开玩笑的。我状态没问题,不用担心。”
“那就好。”
“你的脾气也改改,易怒。”
“我身边除了你没人惹我生气。我去开会,先不说了。”
“嗯。待会儿给你发红包,记得收。”
“放心,工资必须领。”
关淮牧挂断电话,沈放坐下开始吃早餐。沈放勉强吃完一半关淮牧订的一大堆早饭,吃完饭又把感冒药一股脑吃下去,躲进卧室蒙上被子补觉。等沈放再醒过来时已经是下午,这一觉睡得太香,沈放睁眼的一瞬间犯懵,等清醒过来沈放感到状态好很多,他钻进洗手间洗漱,一切收拾妥当孟修澈发来消息:
“沈总,司机已经到了,在楼下等您。”
沈放坐上车到达酒店,今天参加酒局的大部分是酒店行业里的老板,沈放认识不少,被敬酒的次数自然多一些,虽然沈放以身体不适为由每次只喝一小口,但沈放酒量浅,几杯下去沈放有些醉。
沈放心知自己喝得有点多,思绪渐渐开始不大能控制,他脸颊泛红,表面上维持镇定,双手老实地叠在一起,不作声坐在自己位置上。酒桌上极热闹,几个老板又找到新话题凑到一处,显得沈放的安静不大起眼,但沈放无暇在意别人,他专注地和自己的脑袋打架,试图变得清醒点。
沈放自己默默努力半天,结果还是失败。他从兜里翻几下掏出手机,想给孟修澈打电话,让他带上解酒药接自己。
沈放晕晕乎乎输入号码,等他看清屏幕上显示的自己拨出去的号码时他脑袋空白了一瞬。
输的是周烬的号码,沈放想给自己一巴掌。
他想挂断电话,可红色按键在还未接触到屏幕的手指下消失,很久没打通的电话被接通。
大脑彻底短路,沈放想给自己两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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